《何意照幽冥》蔚露

85、长安梦（三）

　　鬼城夜晚灯火通明，白天反而人少，正合了小黑昼伏夜出的种族天性。他一觉睡到日晒三杆，然后活生生地给饿醒了。

　　摸把脸出门一瞧，整个陈宅安静得像个坟场，想来那些小厮丫鬟都是鬼，受不得阳气。

　　“敖雪这家伙大早……”小黑看看日头，马上改口：“大中午的就不见龙影！是不是吃独食去了？”

　　他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满府就顾长安一个大活人，也不知有没有人管他吃喝，遂往他房里去。

　　大大咧咧闯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还有两张受惊的脸。小黑不客气地坐下，眼冒绿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个我也没吃呢，要不一起吃？”

　　月弯弯不高兴地瞪他，显然非常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顾长安却热情地递上筷子，招呼他一起吃，“弯弯说昨夜城里有灯会，今儿大家伙都累着了，没人做饭。这些都是弯弯做的，你尝尝，真好吃！”

　　“长安哥你爱吃，我天天给你做！”月弯弯又高兴起来，殷勤地为他夹菜。

　　“这怎么行，你是主我是客。你为我提供了落脚的地方，我已是万分感谢了，怎么还能累你做饭呢？”顾长安也为她添茶盛汤，两人你来我往，笑语宴宴，像对恩爱的小夫妻似的。

　　小黑坐在旁边吃吃喝喝，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不过多余就多余吧，糖醋鱼真好吃！

　　“我哪里是主，只不过是个丫头罢了，长安哥你不嫌弃我就好！”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也不过是个背井离乡的农家小子，这番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爹……”说到这里，顾长安语气低沉。

　　月弯弯见不得他不开怀，安慰道：“不会的，长安哥你一定会找到的！”

　　她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顾长安倏的脸红了，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又怕猛地抽回使她尴尬，一时两难，垂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月弯弯本是山野小妖，不知人间纲常，并不觉得不妥，看他这样紧张，自己忽地也害羞起来，却又舍不得放开，脸上泛起甜笑。

　　他俩如此旁若无人，气氛顿时暧昧，小黑一面吃一面看，恨不得立刻替他们表个白。

　　顾长安和月弯弯瞧见他直勾勾的眼神，一个惊呼一个娇嗔，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各自摩挲着手，又忍不住偷偷看向对方，眼神一触，青涩懵懂。

　　小黑把筷子一放，脸色一肃，压低声音：“这位姑娘花容月貌，使我心旌动摇，有口难言，不知姑娘何意？”

　　接着又翘着兰花指，一脸娇羞地捏着嗓子：“哎呀呀，君心向我，我心向君，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然后恢复自己的声音：“不如现在成亲吧？”

　　娇羞小黑：“好呀！”

　　低沉小黑：“好啊！”

　　“闭嘴！”

　　“住口！”

　　最后小黑是被顾长安和月弯弯轰出来的，他吃饱喝足就变回原形找了个地方趴着晒太阳。

　　敖雪带了吃食回来他也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敖雪凶巴巴地把烤鱼送到他嘴边，他也只敷衍地舔了一下，眼睛都没睁开。

　　敖雪摸到他圆滚滚的肚子，道：“吃外食了？”

　　小黑耳朵动了动，悚然一惊。他这语气好像在说“偷腥了？”平淡中带着一丝杀气。

　　小黑老实地说：“吃了，蹭顾长安的，小狐狸做饭挺好吃的。”

　　敖雪道：“我还没吃。”

　　所以？“怎么呢？”

　　“陪我一起吃。”

　　“可是我已经饱了……”对上敖雪威胁的目光，小黑只好改口：“饱了也吃，不吃不是好妖精。”

　　小黑是饱了，但还没撑，敖雪带的烤鱼实在是色香味俱全，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他躺在敖雪膝上，被他揉肚子，舒服得哼哼唧唧的。

　　大中午日光正盛，院子里却没有一点热意，妖鬼聚集之地总是阴森森的。以前小黑最讨厌这样的气息，后来跟林慢待久了，渐渐也习惯了。敖雪属水，身上也是沁凉沁凉的，他惆怅地叹一声：“要是林慢在就好了。”

　　敖雪道：“伺候你的是我，你想的却是林慢？”

　　小黑用爪子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接着揉：“别闹，我跟林慢是很纯洁的感情。”

　　“同床共枕的感情？”

　　小黑不想跟呷醋精歪缠，便终止话题，小声道：“嘘，小心祁臻听见了。”

　　到了晚上，小黑精神好，在城里四处飞檐走壁，回了陈宅调戏小鬼，耍得他们团团转，乐得见牙不见眼。玩了一会儿，想到祁臻交代的任务，他便趴在屋檐上，监视画皮鬼。

　　画皮鬼装大家闺秀装得很完美，大白天基本上是足不出户的，到了晚上精心打扮了，妖妖娆娆出去勾搭俊男，吸些阳气。

　　祁臻说得没错，画皮鬼有些本事。小黑持续观望，月上中天，画皮鬼陈小姐打开房门，走到顾长安门外，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顾公子，能开一下门吗？”

　　小黑轻爪轻脚地跟上去，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偷看里边的情形。

　　陈小姐似乎有害人之前先耍人的恶趣味，莲步款款地走到顾长安身边。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陈小姐一张芙蓉面，顾长安却无暇欣赏，只疑惑道：“陈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顾公子……”陈小姐吐气如兰，身上的脂粉香一下子将他包围了。

　　顾长安不由地往后仰了仰，红着脸道：“小姐有事请讲。”

　　他青涩的反应让陈小姐兴致盎然，轻笑道：“你真可爱。”

　　小黑抖了抖耳朵，恨不得冲进去把她的舌头打个结，能不能不要发出这么矫揉造作的笑声，大晚上的很可怕耶！

　　顾长安也缩了缩脖子，他第一次被这么明晃晃的勾引，还有点懵：“哈？你说什么？”

　　愣头青有愣头青的滋味，可这么不解风情的陈小姐还是第一次见。她索性脱了外衫，玉臂一挥揽住顾长安的脖子，媚笑道：“今宵良夜，孤枕难眠，是以来寻公子开解开解。”

　　小黑咋舌，这哪像闺阁小姐，活脱脱的艳妓做派。

　　她话还没说完，顾长安已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退至墙角，舌头打结：“陈陈陈小姐！男男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不要轻举妄动！”

　　陈小姐被他一推，骨头膈在桌子上差点没被撞散架，她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却见顾长安一脸惊慌失措，从脑门到脖颈都是红的，她舔了舔舌头，决定耐心点。

　　小黑缩回脚，蹲回原位，继续看戏。

　　“顾公子，你弄得奴家好痛呀！”

　　“啊，你没事吧？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顾长安赶紧扶她起来。

　　陈小姐娇呼一声，柔若无骨地倚在他身上，嘴唇凑近他，露出尖利的獠牙。

　　顾长安猛地把她一推，尴尬地摸摸头，转身就走：“你没伤到哪里吧！我给你找药！”

　　陈小姐猝不及防倒在地上，骨头戳破了皮肤，登时大怒，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恰好顾长安蹲下身捡落在地上的碎瓷片，陈小姐又啪地一声撞到柜子上。

　　顾长安惊道：“陈小姐你没事吧？”

　　陈小姐惊怒交加，一时也顾不上害他性命，捂着凹凸不平的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小黑笑得浑身抽搐，回房后跟敖雪绘声绘色地讲起画皮鬼的滑稽样子。

　　正乐的时候，祁臻回来了，身上还带了伤。

　　小黑顿时大呼小叫：“怎么回事？谁能伤了你？是妖还是鬼？”

　　祁臻退下上衣，□□着上身，身上数道伤痕，血肉泛黑，隐隐散发着死气。

　　“尸毒？”敖雪面色微沉：“这里有走尸？”

　　祁臻点点头，用三昧真火烧去尸毒。毕竟是肉体凡胎，他全身肌肉紧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一时忍耐不住闷哼出来，如此反复半个时辰才烧去尸毒，然后一点点刮去腐肉。

　　他如此能抗能忍，小黑都替他疼。他抽抽鼻子，耷拉着脸，心想：好香啊……

　　“三昧真火？哪里来的？”敖雪问。

　　“白灵子火烧长甘寺的时候收集的。”

　　祁臻在伤口上敷上药，绑上绷带，全程面无痛色，只是脸色白得像纸，好像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似的。敖雪看得直皱眉，弹出水精敷在他伤口，好加速愈合。

　　小黑默默地看着，心想林慢要是还在，一定要心疼得哭出来，再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换绷带。然后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他絮絮叨叨述说自己的担心……小黑惆怅地想，林慢不在，祁臻也没人疼了。

　　“走尸是皇城的守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攻击活人。从尸毒上看，至少都是千年的走尸，但它们没有神志，形如傀儡。”

　　“皇城的主人还是个厉害角色啊！”小□□：“他是不是就是画眼？”

　　“就是他，白天他法力弱，明天我再去探一探。”

　　“你能行吗？”小黑担忧道：“你刚受了伤，不要轻举妄动。”

　　祁臻道：“无碍，拔去尸毒，只是皮外伤。”

　　“唉，你……”小黑叹气。

　　敖雪道：“明天我与你同去，会会这个画眼。”

　　祁臻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