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83、长安梦（一）

　　深秋萧瑟，更深夜重，原野上寒烟四起。破庙里，一个少年以手作枕，睡得安稳。

　　寒意渐起，少年蜷缩起身体，不安地皱着眉，睡梦中感到夜色深处有什么东西注视着自己。

　　他忽的惊醒，对上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啊！”猛地一声惊叫，却不是少年发出的，他情急之下扯了包袱护在胸前，这才看清眼前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荒野，破庙，美丽的少女——那些鬼怪故事瞬间涌入脑海，争先恐后地恐吓着未经世事的少年。

　　他一阵心惊胆战，抖着嗓子道：“你你你是人吗？”

　　少女眉毛一立，不高兴地说：“你怎么骂人呢？”

　　“啊？我没有……”少年话没说完，少女便道：“我叫月弯弯，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

　　“我叫顾长安，你不也一个……人嘛？”顾长安悄悄往后挪，一面应付她，一面用余光左右环顾，想着怎么逃跑。

　　月弯弯道：“我不是一个人，我是跟着阿爹赶路呢？”说着走出两步，冲外招手：“阿爹快来，庙里有人呢！”

　　子夜月色皎洁，地上仿佛落了一层霜，少女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纤长。顾长安略微松了口气，孤疑地打量着她。

　　月弯弯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拍拍手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好奇道：“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我要去长安。”顾长安坐正了些，说话也稳了：“我要去长安城。”

　　“长安城？你去那儿干嘛？”

　　顾长安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庙外走来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他把月弯弯拉起来，训道：“素不相识，你问那么多干嘛？”

　　说着，冲顾长安笑了笑：“小哥见谅，我这女儿性子憨直，素来不知规矩。”

　　月弯弯撅着嘴老不高兴，冲着中年男人做鬼脸，又冲顾长安笑，一张圆脸娇憨得很，顾长安先是脸一红，也跟着笑起来。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我姓陈，弯弯是我养女，我们父女二人夤夜赶路，正是准备回长安。”

　　“长安？你们是长安人？”顾长安惊喜万分，一双眼睛熠熠生光：“长安里这儿远吗？往哪边走？还有多少路程能到，我也要去长安！”

　　“就在前边呀，现在走，日出之前就能出发了！”中年男子微笑。

　　“真的！？”顾长安握紧包袱，欣喜若狂。他由南至北走了一年，本以为长安城还远，没想到已经近在眼前了吗？

　　“小哥，若不嫌弃，不如一同走吧。”

　　“好哇好哇！”顾长安兴奋难言，拿着包袱就要跟他们走。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冲月弯弯略一颔首。

　　三人刚要走，一个俊秀的猫眼少年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抱臂而笑：“哟，这月圆之夜，荒郊野岭的，居然这么热闹！”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很快反应过来，笑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小哥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少年道：“从何处来你就别管了，我呢正好也要往长安城去，不识得路，你既是长安人，不如也带我一个吧！”

　　中年男子勉强笑道：“既是顺路，一道走也好。”

　　四人踏月行路，气氛十分古怪，最前边的陈姓男子埋头苦走，看起来很紧张，好像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追着他一样。顾长安原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此刻被迫冷静下来反而有许多疑问涌上心头。

　　他偷偷打量走在最后的少年，他还是一副笑模样，悠闲地抱着手臂，手指动来动去，时不时踢着地上的石子，不像赶路，倒像踏青赏景。手上既没有包袱，身上更是连个荷包都没有，要不是他一副矜矫快活的模样，穿得也好，顾长安真觉得他是遭了难，空有两袖清风。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月弯弯，她无忧无虑地哼着小调，脚步轻快，见顾长安看她，她便笑得甜蜜，道：“长安哥，你看我做什么？”

　　顾长安怎么也想不到月弯弯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猫眼少年目光一转，笑道：“这还用说嘛？看上你了呗！”

　　月弯弯眨眨眼，不但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凑近顾长安，眼睛水灵灵的，好奇地问：“真的吗长安哥？”

　　“不不不……”顾长安此刻是有嘴也说不清，只能慌乱地躲避少女的视线，窘迫得无地自容。同时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猫眼少年，祈求他不要再说话了。

　　猫眼少年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说：“这还用问吗？人家少年矜持，爱在心头口难开。你也是不知羞，看把人家弄得脸都比柿子红了！”

　　被说厚脸皮，月弯弯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羞窘不已的少年，忽然仰着脸笑起来，双眼如月牙一般，声音清脆，充满愉悦：“我也喜欢长安哥！”

　　这下顾长安耳朵都红了，整个人像蒸熟了一样，他不知这是一句戏言还是别的什么，只不过看到少女月光下如玉般皎洁的脸庞，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压也压不住。他只能抱紧自己的包袱，不敢抬头，月光下，少女的影子同样不安分地动着，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

　　顾长安甩甩头，移开目光，心里默念非礼勿视，转而幻想着即将到达的长安，不知道是否如他所想那样呢？他又兴奋又有些近乡情怯似的忐忑，只是眼角眉梢飞扬出欢喜地弧度，显出一些迫不及待。

　　“长安哥，你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月弯弯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边。

　　猫眼少年又插嘴：“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心上人啦！”

　　“不是！”顾长安急急辩白，生怕月弯弯误会：“我是在想长安，想长安城是什么样子！”

　　说完他的欢喜去了大半，月色皎洁，目之所及是空空原野，他忽然生出许多困惑。

　　“弯弯，你跟我说说吧，长安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长安啊，是一座城啊！”月弯弯反问：“你觉得长安是什么样？”

　　顾长安又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描绘他心目中的长安城：“我听说，长安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城墙都是大理石做的，太阳一出来能晃花人眼，街上开得都是碗大的花，宫殿都是金银堆的……那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他兴奋地说了一会儿，又局促地停了下来，忐忑地说：“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月弯弯若有所思地望着顾长安，“长安……真有那么好？”

　　顾长安愣了一下，“啊，这些都是我听说的……”他讷讷言道，莫名失落。

　　“可能，可能是我一直住在城里未曾发觉吧。”月弯弯扬起笑容：“长安城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呢，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长安也笑了，用力地点头：“嗯！”

　　猫眼少年全程旁观，不由地嗤了一声，好个天真的少年！

　　月至中天，四人才到达。

　　远远的，顾长安便看到一片辉煌的灯火，城墙如铁龙一般直直延伸而去，庞大的身躯盘卧在大地上，威严庄重，令人心生敬畏。城内灯火明亮，彷如九天银河，隐约能望见玲珑阁楼在烟火中影影绰绰，如同仙境……顾长安不知不觉看痴了，心中豪情激荡。

　　他捏紧了包袱正要走近，月弯弯忽然拉起他的手向城门跑去：“长安哥，快来！”

　　少年少女笑着奔向繁华的不夜城，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

　　中年男子露出奇怪的神色，笑道：“这位小哥怎么不进去呢，莫非是有什么顾虑？”

　　猫眼少年也笑：“我能有什么顾虑？莫非里面有女鬼跳脱衣舞么？你带路我自然跟你进去。”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可要跟紧了，城里人贩子多，一不小心就被卖了！”

　　“我见多识广什么地方没去过，别说卖人了，吃人的都不少呢！”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猫眼少年也不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进了城。

　　“长安哥！快来！这边来！”月弯弯兴奋地冲顾长安招手：“我们来放花灯！”

　　卖花灯的是个眼角堆满皱纹的老伯，他笑道：“是呀小伙子，大叔的花灯又漂亮又灵验，保管你们有情人心想事成！”

　　顾长安不自在地看了看月弯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自顾自玩着花灯。他也拿起一盏花灯，走到旁边的书摊上，对捉刀先生耳语一番。对方捋捋胡须，唰唰写下一行字。顾长安把字条装进花灯里，和月弯弯并排蹲在河边，将花灯放入水中。

　　花灯在河面上缓缓漂浮，如一朵朵盛开的睡莲，月弯弯托腮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偏头问：“长安哥，你许了什么愿？”

　　顾长安莞尔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不说都不会灵的！”

　　二人回头，只见猫眼少年倚在柳树下，毫无疑问，煞风景的话就是他说的。

　　月弯弯站起来，不服气地说：“怎么不灵？心诚则灵，我们都心诚着呢！”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们天真还是愚蠢，这河下游又没有仙女张网捞你们的花灯，写了也白写！”

　　他说的很有道理，打碎了人们朴实美好的愿想。月弯弯见顾长安情绪低落下来，便生气得冲过去要打他。

　　猫眼少年一边躲一边笑：“诶诶打不着！打不着！”

　　他往后撤，忽然被人拎住衣领，一转头便看到敖雪面沉如水。

　　“一会儿不见，你就在这调戏小姑娘，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