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80、黄泉道（十八）

　　小黑一路上都在生闷气，细数这些年皓尘编的瞎话。

　　林慢听他抱怨也不说破，他觉得小黑是故意转移注意力，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敖雪就喋喋不休说些有的没的，借此逃避现实。

　　与敖雪告别后，林慢和小黑找到了那个小岛，跳入水潭，再游出水面，已是一千年后。小毕方正在喝第二轮水，冲他们啾啾直叫。

　　林慢眼尖，一眼就看到祁臻和敖雪过来了，他们已经解决了夜叉，封印了小岛。

　　对于祁臻来说只不过一个时辰没见，对林慢来说，却是好几天的惊险旅程。他激动地跳到祁臻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说：“祁臻，我好想你！”

　　祁臻伸手揽着他，对他突然的热情有些不解，但仍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我在这。”

　　林慢紧紧地抱着他，繁乱的心绪得到片刻的安宁，他小心地叹了口气，弯唇笑着，藏住了那些忧虑。

　　敖雪抱臂站于一侧，心里颇不爽快。

　　小黑本来没想好怎么面对敖雪，一直躲在林慢身后，这会儿没了遮挡，敖雪的视线像火又像冰，一会儿烫得他打颤，一会儿刺得他发麻，他夸张地说：“敖雪！夜叉打完了？结界封好了？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哎呀，你可真棒呀！”他的态度好得出奇，几乎是讨好的好了。

　　敖雪一点也不意外，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小黑觉得自己压力大得要冒汗，他该怎么面对这个讨债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回到一无所知的状态！为什么！为什么要他亲眼见证他们的爱恨纠葛呀！小黑欲哭无泪！

　　他看着旁边的水潭，想跳下去回到过去扯着墨云的耳朵叫他远离敖雪。

　　敖雪却没有追问下去，一行人离开小岛，毕方鸟在空中盘旋，似乎在表示感谢，蓝天碧海下，他们渐渐远离。

　　又是枯燥的航行，一路向东，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林慢和祁臻整日厮混，看风看月亮，小黑嫌无趣，便不去打扰他们。这样，船上只剩一个敖雪。

　　敖雪并没有像小黑想的那样步步紧逼，他还是那副态度，明目张胆地监视他，目光里有隐忍，有克制，有藏不住的情愫，小黑完全招架不住。要是他立刻来翻旧账，要他跟他完成千年之约，他还能死不承认装无辜，可他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嘛！温水煮青蛙？简直是磨死人了！

　　小黑心里沉甸甸的，擦着自己的五爪长矛，准备一会儿用它叉鱼。

　　敖雪走过来坐在他对面，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这柄长矛还喜欢吗？”

　　小黑动作一顿，心虚地问：“原来是你送给我的呀？”

　　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又一次在心里骂爹，这家伙还说是他跟恶蛟大战三天三夜浴血奋战抢回来的呢！他就知道！他连山下的老虎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打得过恶蛟！？

　　“当年后羿射日，金乌惨死，从他们的尸身上收集了五只箭，我花了五百年时间炼成这柄长矛，托长甘寺的住持送到黎山，作为信物。我猜，皓尘什么也没跟你说。”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不满。

　　小黑脸有些红，觉得他爹，呸，哥！他哥，确实做了挺多不厚道的事。

　　“这个，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吧……”小黑试图蒙混过关。

　　敖雪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显然是过不去的。

　　“那个，要不，你想的话，还给你？”小黑忍痛把心爱的小矛矛递过去，表情十分可怜，似乎在说，你忍心把它从我身边夺走吗？

　　“好。”敖雪非常忍心，接过长矛，长矛在小黑手里纹丝不动。

　　敖雪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满是戏谑。

　　小黑眼一闭，牙一咬，大喊：“你拿走吧！从我身边夺走吧！我小黑不食嗟来之食！”手更用力了些。

　　敖雪似笑非笑地说：“舍不得？”

　　小黑飞快地缩回手，宝贝地抱着小矛矛，哀求道：“他不能离开我。”

　　“你不是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吗？”

　　“嗐！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不要这么狠心嘛敖雪？”

　　他这幅示弱撒娇的模样让敖雪身心舒爽，连带这些日子的郁气都散了个七七八八，来日方长，只要他态度松动，就不怕没有征服他的一天。

　　“这样吧！”小黑心一狠：“你不就是要跟我喵喵呜呜吗？那行，我让你喵呜一回总行了吧！”

　　敖雪脸色骤变，眼底冒火。

　　“那就两回，不能再多了！”小黑一脸视死如归：“成吧，你要喵呜几回，我一次性让你喵呜个够，完了你就走吧咱们两清了！”

　　敖雪捏着拳头，目光里带着怨怒，冷冷道：“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啊！”说罢甩袖而去，看起来气得不轻。

　　小黑愣在原地，随即也羞恼不已，这家伙，明明是他吃亏了，他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哼！哼！

　　小黑转头就跟林慢抱怨，林慢瞠目结舌：“你真的说了这话？！”

　　“是啊，怎么了？”小黑一副我牺牲大了的表情，委屈极了，不明白对方有什么好气的。

　　“小黑呀小黑，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林慢道：“敖雪居然没打你，也是真心爱你了！”

　　小黑大声道：“才不是，他才不爱我！我爱的是墨云！”

　　林慢奇怪道：“你不就是墨云，墨云不就是你嘛？”

　　小黑气鼓鼓地说了句：“不是！”然后坐到林慢身旁，托腮看着大海，一脸的不高兴。

　　林慢很不解：“可你就是啊！同一个灵魂，只不过换了一具新的身体，你虽然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但是你与敖雪的经历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小黑皱着眉头撅起嘴，很烦恼的样子。

　　“敖雪喜欢的是墨云，是旧的我，不是新的我，只不过旧的我没了，他才要新的我。”

　　林慢听糊涂了：“旧的你新的你都是你啊，有什么区别呢？”

　　“哎呀你就是不懂！”小□□：“墨云和小黑在一起，敖雪会选墨云不会选小黑你懂吗！”

　　“我懂了我懂了！”林慢安抚住他：“你不要抓狂！”

　　小黑冷静下来，呆呆地看着浪花一朵接一朵。

　　林慢琢磨了半天，说：“所以，你不是对敖雪全无感觉，你是吃自己的醋了？”

　　小黑想反驳，却非常不情愿的发现，林慢说得没错。

　　“其实，敖雪还挺好的。”

　　说完，他后悔地狂抓自己的头发，啊啊啊啊鬼吼两声，威胁林慢：“不许告诉别人！”然后变回猫身，趴在林慢怀里，叫他给挠痒痒。

　　林慢默默撸猫，目光往屋子里扫了扫，小黑呀小黑，这么点地儿，敖雪又耳聪目明，你真以为人家听不见？

　　小黑是个别扭性子，敖雪却不是。

　　他走出来对林慢说：“祁臻找你。”

　　林慢很自觉地离开了，同时觉得敖雪实在不会说谎，祁臻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好吗！

　　“变回来。”

　　小黑用屁股对着他。

　　敖雪作势要把他抓起来，小黑赶紧变回人身，生怕他做出什么有违伦理的事。他抱着手臂侧对着他，眼睛往天上看，很傲娇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我可反悔了，你休想得到我的□□！一根毛也不行！”

　　敖雪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小□□：“可是你喜欢的是墨云，不是小黑。”

　　“你觉得你和墨云有什么不同呢？”

　　小黑一时语塞，想了想，他比墨云聪明，比他有警惕心，没他那么自来熟……不对，墨云其实狡猾着呢，扮猪吃老虎玩得溜溜的。

　　“我怎么说呢！夸墨云好像王婆卖瓜似的，很羞耻；说墨云不好，那我不是自己骂自己吗？”

　　敖雪道：“你都知道好与不好都是自己，还问我做什么？不是自相矛盾吗？”

　　小黑又语塞了，他感觉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既然你说墨云和小黑都是我，但是，当初我和墨云是同时遇见你的，为什么你要娶的是墨云？”

　　敖雪沉默了，小黑像抓住把柄似的逼问：“看吧看吧，说不出来了吧？”

　　敖雪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说到底，你还是吃醋了。”他第一次笑得眉目舒展，好像发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身上那种凡人勿近的傲慢也消失了，看着顺眼了不少，小黑目光闪了一下，又很快懊恼地转过头。

　　“我没有！我不是！你才吃醋！”小黑打死不承认！他这么酷的猫，怎么会吃醋呢！？

　　“从长甘寺再见开始，你就不喜我，不止是因为我把你弄湿了，还因为从小皓尘就给你灌输一些观念让你非常讨厌龙。所以，一开始你就排斥我。皓尘吸取了教训，教你不可轻信他人，保持警惕，长满心眼，对人冷漠……他教得很好，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防着我。他知道，只要你不愿意，我有千般手段都不会用上。

　　未到约定之日他就找到了祁臻，法力高强，人也正直，他放心地把你交给祁臻。祁臻也很快获得了你的信任。再后来，林慢出现了，我猜你一开始应该很不喜欢他，毕竟他是祁臻的爱人。可是后来你发现他毫无攻击力，甚至需要你的保护。渐渐的，你就更喜欢他，反而把祁臻抛之脑后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他很三心二意似的。小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但气势上不能露怯，仍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喜欢林慢怎么样！”

　　敖雪道：“你就是这样，你喜欢比自己弱的，能欺负他获得乐趣，又能保护他获得满足。从东海到浮隐岛，你对我不假辞色，也是因为我让你有威胁感。当然，也是我太急太气了，态度强势到让你排斥。”

　　说到底还是皓尘技高一筹，一步步都安排好了，知道他发现小黑身边有了亲近的人必然怒不可遏，失去记忆的小黑面对他的强势和恶劣态度只有厌恶的份，又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敖雪全说对了，小黑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样，他不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还像之前那么讨厌我吗？”

　　小黑摇摇头，了解了这么多事，他怎么可能讨厌得起来，说到底一开始是他算计的敖雪，还是骗财骗色，玩弄感情的那种。

　　敖雪道：“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我。小黑，冷硬强势的我和温柔可亲的我，你一定喜欢后者。一千年前我遇见你和墨云不正是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你，过去的墨云，现在的小黑，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从未改变。当年你冲我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有时候敖雪回想当年，也实在觉得自己年少轻狂，轻易就被俘获了真心。可命运如此安排，他也无法抵抗。

　　小黑心一动，有些得意，哎呀呀，他太有魅力啦，只不过笑一下人家就动心了。

　　敖雪看着他的反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不起，前些日子我太生气了，对你的态度也不好。以后我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先破了他的心房，再引起他的愧疚，剩下的慢慢来。这些年，不只皓尘吸取了教训，他也长了记性，一千年的时光，他学到最多的就是耐心。

　　小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敖雪一示弱他就心软了。唉，说起来也是他对不起敖雪。敖雪在长甘寺当苦力的时候他还快快活活在山上玩耍呢。结果人好不容易出来了，童养媳丢了，脾气还这么坏，换谁都要着急上火的呀。

　　他往敖雪靠近了一点，期期艾艾地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敖雪笑了笑，“除了刚开始有点艰难，一切都好，不过不得自由罢了。”

　　“咦？”小黑奇怪道：“你是龙诶，锁妖塔里还有妖怪打得过你？”

　　“当初在黄泉道摘回头草时，我几乎舍了半条命，后来精血流失一度虚弱。锁妖塔里有只九尾狐，邪异无比，我在他手上吃了点亏。”

　　小黑脸色变了：“舍了半条命？为什么？回头草有这么难摘吗？”

　　敖雪正色道：“黄泉道连通九泉地狱，当年神魔大战，无数先天魔神坠入地狱，在冥河中洗练。黄泉道上遍布幽魂，他们身上还残留着魔神的法力，回头草就是他们的魂力孕育出来的，拥有重塑身体，复活死灵的功效。天地因果，以命换命，摘下回头草的人会被拉入冥河，成为无数幽魂中的一员，生生世世无法逃离。我是上古龙神的后裔，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小黑苍白着脸，目光落到另一边的林慢身上，他正跟海龟闲聊，坐在龟壳上看着日落，等着祁臻归来。

　　敖雪拉着他的手腕，轻声说：“别怕。”

　　小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