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70、黄泉道（八）

　　林慢忙着哄孩子，小黑和墨云也忙着审问绿毛龟。绿毛龟自知性命难保，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原本她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龟，此地人杰地灵，清水河不旱不涝，常年活水，她也无灾无难活到一千岁，从此生了灵智，开始修行。五百年过去了，她法力渐高，周围的小妖小灵都求她庇佑，她也广结善缘，把新生的小妖们都引入正道。后来龙王巡视至此，便封她为定水神兽，只待积满功德，修成正果便能成仙。

　　听到这里，小黑无不嫉妒地说：“果然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活个千百年就能得道成仙，还真是容易呢哼！”他用含酸的眼神睃了敖雪一下：“水生的妖怪可真占便宜，龙王罩着呢不是！”

　　本来敖雪从来都是无视这些酸话的，不过墨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也免不得解释一番：“水族生来愚笨，不为天道所厚，上古之时能成妖成神的便少之又少。四方妖族，属我们势单力薄，若不是龙族强大，庇护这些水兽，说不定早就灭亡了。如今妖族日薄西山，人族兴盛，多少水族葬身人族之口，能开灵智者何其少也。何况如她这般若是功德圆满，即便是雷劫也要轻上几分，助她成仙。”

　　这就涉及到上古遗留问题了，小黑也无可辩驳，他们山上的猫祖宗们也一向瞧不起水族，说他们是水生的虫子。不过他还是抓了他一个话柄，小声“嘁”了一下，“哪有自己说自己强大的，一点都不谦虚……”

　　绿毛龟得了龙王的点拨，自然更加努力，安守一方。可惜好景不长，清水河上游发现一个铜矿，朝廷大肆开山采矿，焚树毁林。因水土流失，清水河河底淤泥堆积，河水浑浊，鱼虾锐减；又赶上荒年，天下大旱，此地足足三年没有下雨。村民日祈夜祷，眼看就要饿死，不知是谁想出了个祭祀之法，将妙龄少女献给河神做新娘，以求风调雨顺。

　　当第一个河神的新娘葬身河心的时候，天降大雨，灾年过去。此后每当年景不好，村民便献上一个新娘，巧的是，这一年一定是个丰收年。一代一代传下来到现在，不管是不是荒年，村民都要献祭以求风调雨顺财帛盈门。谁家要是不同意或者上告官府的，这一年便要他家的女儿做新娘，枣枣的姐姐便是这样，久而久之，谁也不敢反对了。

　　绿毛龟捂着心口，艰难道：“到如今，已有一百六十八个女子被活活淹死。尸骸在水里被鱼虾分食，鱼虾又被人捕食，下游已发生过好几次瘟疫了，次次死伤无数。”

　　小黑脸色一变，转头就吐了，昨天在酒楼里他足足吃了八条烤鱼！林慢也听得心里发毛，寒毛直竖，严肃地告诫枣枣和步凌微：“以后这条河的鱼虾就不要吃了！”

　　墨云笑小黑：“这有什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样的道理，有什么好吐的？”

　　小黑抹抹嘴，虚弱道：“不行，我可是个讲究人！”

　　墨云耸耸肩，目光落在绿毛龟身上，面上含笑：“这么说来，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啰？”

　　绿毛龟脸色一白，目光闪烁。

　　林慢看出端倪，质问道：“你是定水神兽又法力高强，难道没有办法救她们？那天我在河里的时候，你可是张大着嘴要吃我呢！”

　　“我、我是被河底的冤魂迷惑了神志！”绿毛龟似是难以启齿，“那时我身体虚弱，自顾不暇。闭关醒来，清水河已沉了十几具尸骨，女子冤魂不散，戾气渐深，连我也无法——”

　　“满口胡言！”敖雪一个抬手，绿毛龟被掀到半空狠狠落下来，吐了一地鲜血。

　　“区区几个水鬼，你对付不了？村民作恶，你还受他们香火？东海龙王派我到此地查探，你趁机迷晕我，盗走龙珠，这也是不得已么？”敖雪冷笑着，将奄奄一息的绿毛龟囚在半空中，她捂着脖子艰难地喘气：“龙王、饶命！”

　　原来那是龙珠，怪不得连敖雪都能伤到！这绿毛龟果然老奸巨猾，连龙族都敢暗算。林慢想着，再看看她的惨样也不觉得可怜了。

　　小黑低声说：“敖雪是不是傻的，居然被一只乌龟耍了。若不是我把他炸出来，他还在河里跟泥鳅一块吃泥巴呢！”敖雪一记冷眼射过来，小黑立刻把嘴抿成一线，不过脸上幸灾乐祸的得意表情一点也没收。

　　正当敖雪要了结绿毛龟的时候，枣枣忽然从屋里冲出来，扑在敖雪脚下：“大哥哥，不要杀我姐姐！”

　　步凌微跟在后边：“枣枣快回来，外面太血腥不适合小孩子啊！”

　　敖雪不为所动，绿毛龟却看着枣枣流出眼泪。

　　林慢心一动，把枣枣抱起来，低声道：“要不我们再问问，或许其中有什么内情？何况，她还长着枣枣姐姐的脸……”

　　敖雪皱了皱眉头，并未放手，倒是墨云劝道：“林慢说的没错，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问问再杀也不迟。”

　　敖雪放开绿毛龟，厉声道：“若有一句谎言，你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绿毛龟伏在地上颤抖着：“我没有说谎！淹死的女子要么轮回转世，要么怨气难消化为水鬼。我可怜她们，不叫她们害人，让她们借我的香火修成鬼仙……可是，后来我管不住她们，这些阴魂互相吞噬，渐渐强大，怨气也越来越深……”

　　“所以，你就跟她们同流合污了？”林慢问。

　　小黑也凉凉道：“走歪门邪道也确实是个捷径呢！”

　　“不是的，”绿毛龟面色难堪：“是她们暗算了我，等我清醒过来，错事已经做下了……”当年绿毛龟耗费了很大的修为清理因瘟疫和饥荒而死的孤魂野鬼，为了恢复法力她闭关了。闭关期间水鬼不但强大起来，还趁她虚弱侵吞她的法力，她为了自保吞噬了大量阴魂，神志受到影响，开始吞食那些被献祭的女子，就这样走了错路。

　　墨云嗤笑一声，面上终于凝着冷意：“不止如此吧，或许一开始你是神志不清无意作恶，但你发现这样法力提高得更快，你就迫不得已并乐在其中了吧。后来你得知龙王巡视于此，便计划周全暗算敖雪，好掩饰自己的罪行。既做下了恶事又舍不得龙王的承诺，你还想两者兼得是吧？要不是我们，敖雪不就被你害了！”

　　绿毛龟嘴唇颤抖着，终于辩无可辩，一脸灰败。

　　林慢刚才还觉得绿毛龟是情有可原，好心办了坏事，现在听墨云这么一讲，眼神也变了，这妖怪，全往自己好的方面说了。若不是被他们撞破这事，说不定她还真能瞒过龙王，一边走歪门邪道，一边受功德庇护，到时候她成仙了，敖雪还是条小泥鳅在水里啃泥巴呢！

　　敖雪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满面怒容立刻就要解决绿毛龟，这回没有人劝了，绿毛龟也认命了，她的目光越过枣枣，落在步凌微身上：“等我死后，你吞下我的妖丹便可以化为人形，以后可以真正陪在枣枣身边。”

　　“我、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步凌微这话说得很没底气，他真的很想变成人啊，做什么都很方便！

　　绿毛龟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表情：“你别急着推辞，这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枣枣。我身上还有她姐姐一缕意识，就当是弥补了。我死后龟甲也可以拿去卖，你带着枣枣离开这里，用这笔钱好好生活吧，好好照顾她……”她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林慢拉了拉墨云的袖子，墨云点点头，对敖雪说：“杀了她也洗清不了她的罪孽，不如换一种惩罚吧。你这河底的冤魂还需要超度，这方土地也需要一个大妖坐镇，就让她戴罪修行，什么时候积满功德抵了那些罪孽什么时候重新修炼吧。”

　　“这个好这个好！”林慢赶紧附和：“杀了她也救不回那些可怜人，不如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他把枣枣往前推了推，枣枣歪头眨眼做出一副可怜样，就差在脸上写“求求你”三个字了——可惜敖雪不为所动。

　　林慢又扯了扯墨云的袖子，力道有点大，墨云“诶诶”两声无奈地拉了拉衣服，对敖雪说：“杀了她也于是无补，不如按我说的，免得你又要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你看你刚恢复过来，劳累不得……”

　　他语气温柔，目光专注的时候无论看谁都含情脉脉，敖雪耳廓红了红，点了头。

　　“我给你加道禁制，往后只要你起了恶念便会雷霆加身，三次后我就会取你性命，无论谁劝都没有用，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

　　临走前敖雪教了步凌微一个法诀，只要绿毛龟有异动就一击致命那种，林慢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他对敖雪的印象也变了，原先只以为他是个狂傲冷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却没想到他对水族很有责任心，对枣枣也很温柔，当然了对墨云那就更温柔甚至百依百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