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61、鲛人泪（十四）

　　辛葵夫人也不管他，像是起了谈兴，自顾自的说：“族人们都说我应该去龙宫。可龙宫那么多美人，何必跟他们一争长短。我拒绝了，直到泠海龙王巡游至此，我看到他头戴金冠，身披银袍，恍如天神一般。”她满眼爱慕之情，好像变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林慢纳闷，难道海族都喜欢金光闪闪？

　　“我怀着卑微的爱意和隐秘的希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族人送来珍珠和珊瑚，为了让我在龙宫占有一席之地，好为族人牟利。我却想只要他看我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龙宫那些美人太夺目了，比珍珠还耀眼，比珊瑚还艳丽，她们只需要普通的海藻装扮，便把其他所有海族都比下去了。更别说她们拿手的鲛绡，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西。鲛人一族，实在是得天独厚。”辛葵夫人语气里充满嫉妒。

　　“我的姿色在一众美人中只算中等，可我不气馁，挺直脊背，绝不放弃，就这样我留下来了。我在玉珠夫人身边做侍女。玉珠夫人真美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鲛人，夫君也最喜欢她，可她总是郁郁寡欢。

　　她天生忧郁多情，她不止爱夫君，还爱上了一个鲛人。他叫澜星，是鲛人王子，住在天山冰湖里。每年夫君生辰他会来贺寿。世人都知道鲛人女子最美，却不知鲛人男子更美，美得让人心惊。”辛葵夫人回忆着，澜星王子不仅是鲛人的王，也是海中贵族，寻常根本见不到，她也是偶然见过他一眼，他冰蓝色的眸子里好像盛着斑斓的星河，叫人看一眼就沦陷；肌肤像珍珠一样莹莹生辉，玉般温润，月般皎白；嘴唇像蔷薇花一样鲜艳，银色的鱼尾能映出云霞的色彩。她确信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美的人，可她仅仅只是赞叹，并未动心。不像玉珠夫人，轻易就沦陷了。

　　她似讽似叹：“有一年，玉珠夫人见了他，从此魂牵梦萦，相思成疾，任凭夫君如何宠爱她都难展欢颜。一年后，澜星王子又来了。玉珠夫人故作体弱摔倒，澜星王子却恍若未见，目不斜视从她面前走过。后来玉珠夫人伤心欲绝，很快病死了。”

　　辛葵夫人语气一转，满含恨意：“死了不足为惜，可她死前整日发疯，还毁了我的脸！这个贱人！自己水性杨花背叛夫君还害我毁容！若不是有两生花！若不是有两生花！”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叹道：“我做了这么多，才让夫君另眼相看，全都被你们毁了！”

　　她一动怒，脸上又开始出现疤痕，她惊慌地拿出一瓶花汁准备涂到脸上，宫殿猛地震动起来，瓶子啪地一下摔碎了，花液一落地就变回绿色，辛葵夫人面色狰狞。

　　“夫君来了。”

　　辛葵夫人伸手从胸口缓缓扯出两生花，那花还未完全开放，撕扯着皮肉，让她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林慢看得毛骨悚然，只见她捏碎花瓣，鲜红的汁液流到脸上，艳丽的颜色衬得她美貌非凡。外面的人闯了进来，祁臻三两步跑到林慢身前，喘着气说：“你没事吧？”

　　林慢指着他脚下：“你踩到我的手了……”

　　祁臻看着一地碎玉，脸色阴沉下来，林慢赶紧说：“没事，不疼。这样还能装回去吗？”

　　祁臻点点头，抿着嘴帮林慢修复身体。林慢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摇了摇，露出个笑容，祁臻深吸一口气，神色稍霁。

　　另一边，辛葵夫人已经朝泠海龙王扑了过去：“夫君……”

　　泠海龙王愕然地看着她腹部巨大的伤口，蓝色的血液流了他满手：“辛儿，你这又何必……”

　　辛葵夫人扔掉匕首，拂上他的脸：“夫君，辛儿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泠海龙王心痛地说：“为什么要做傻事？难道我还保护不了你吗？”

　　敖雪嗤了一声。

　　辛葵夫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夫君。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做了，很多恶事，但是我爱你。我不后悔杀了玉珠夫人，她、她背叛夫君，她该死……”

　　泠海龙王愣了一下，仍抱紧了她：“我不怪你。”

　　辛葵夫人满足地笑了，她曾经恨他的多情，多情更似无情，她不得不费尽心机维持美貌求得他多看一眼，可若不是多情，当初他也不会在有了那么多美人后还注意到她。

　　“夫君。等、等我死后，把我的尸体烧，烧了吧……就埋在龙宫下面，好不好？我想，离夫君近一点，日日夜夜伴着夫君……”辛葵夫人在他怀里咽了气，自始自终也没有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狼狈的一面，即使是死，她也要死得哀婉凄美，让他记得久一点，龙族千万年的寿命，美人如沙砾，她要他记住，她不是最美的，却是最爱他的。

　　泠海龙王抱着辛葵夫人的尸体走了，也不管这片乱摊子。敖雪啧了一声，嘲讽道：“什么时候龙族能出一个情种？”

　　龙族视人为蝼蚁，要不是敖雪，根本请不到泠海龙王。也幸亏他们之前没有冲动，不然杀了辛葵夫人不定有多少麻烦。

　　祁臻不理敖雪，抱着祁臻回到地面。寻珍阁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众人聚在唯一一间完好的屋子里，兰因正给花莲疗伤。柳彦眼里满满都是疼惜，花莲却看着渔夫。渔夫背对着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海螺看见他们，从渔夫膝盖上跳下来，闷闷不乐地抱着林慢的腿。林慢受宠若惊，把他抱起来，凑到祁臻耳边告诉他渔夫就是寂余生。

　　祁臻挑了挑眉，看了他们一眼，把桑若拉到一边。敖雪找了一圈没见着小黑，自觉地加入他们。

　　这么沉默了半天，林慢受不了尴尬的气氛，不得不打破僵局，问渔夫：“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渔夫伸手想把小海螺抱回来，小海螺却扭着身子不理他。渔夫两手握拳，垂到身侧，直视花莲的眼睛，点点头：“我都记得，我和花莲曾经相爱。”

　　这话一出，花莲泪流满面，柳彦脸色惨白。林慢有点可怜他，毕竟跟渔夫比起来，他实在太文弱了。

　　“当初红鲤把我关在水牢里，在我心口种花，让我陷入幻境。我不受鲛人歌声影响，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后来就一直在潜海镇。”

　　花莲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那你还……”她想问一句你还爱我吗，却还是忍住了，强忍哽咽：“对、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了……”两生花，爱得越深忘得越干净，她虽然记起过去，却已经不再爱他了。她看向柳彦，捂着脸哭了起来。柳彦揽着她的肩膀，也红着眼眶哀求地看着他。

　　渔夫叹了口气，神色不变：“花莲，你不用愧疚。辛葵夫人第一次在我身上种花的时候，我就不爱你了。我对你的爱就像那朵花，它开得很美，但开过了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忘干净，为什么还记得你，但我很清楚我不再爱你。十年了，花莲，原谅我，也原谅自己。”

　　花莲茫然道：“原来你没忘？”

　　“我没忘，我都记得，但我已不爱了。你不要伤心，也不必愧疚，珍惜自己的花儿吧。”他说完这些，起身把小海螺抱回来，这回小海螺没有挣扎，乖乖趴在他肩上。

　　花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出声问：“你给我念过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能不能告诉我，下一句是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慢看向渔夫，他却说：“我忘了。”

　　他把花莲的哭声抛在身后，小海螺戳戳他的肩膀：“你真的不要她了？她蛮好看的。”

　　渔夫笑了笑，“养你一个就够了。”

　　小海螺高兴起来，嘴上却说：“你连我都养不起哩！咱们的船对于海来说实在是太小啦！大家都不爱坐小船，我们应该找一条河……”

　　“好。”

　　小海螺诧异道：“真的？你以前不是不愿意离开的吗？”

　　“我曾经答应花莲会守护她，如今她已有爱人，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太好啦！”小海螺欢呼一声：“我想去好多好多地方，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离开前祁臻把辛葵夫人的匕首给了渔夫，这把匕首可以斩杀妖魔，当初他的剑被沉去海底，如今也算补偿。渔夫收下了，带着浮隐岛剩下的人和妖走了。有要钱不要命的还在废墟里捡珍珠，桑若二话不说拎着人丢进水里，再也没人敢小瞧这个冷脸和尚了。小人畏威不畏德，兰因也没有阻止，等他挣扎够了才提醒桑若把人捞起来。

　　敖雪说浮隐岛建在一只巨大的鳌龟的背上，再不离开它就要醒了。

　　离开前，兰因来跟林慢道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林慢，保重。”桑若已从敖雪那得知息壤的消息，就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林慢很不舍。

　　兰因摸摸他的头，笑道：“别伤心，我有预感，我们会很快再见的。”他望着远方，表情变得凝重：“那一天，必将改天换地，女娲留下的遗痛终将……”

　　“什么？”林慢没听清。

　　兰因恢复笑容，“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