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43、琼花房（六）

　　经过小黑的打探，林慢发现现实情况比阿房姑娘是妖精好一点，当然了，只是一点点，因为他觉得以白掌柜对陈掌柜的仇恨，白落琼娶到阿房姑娘的可能几乎为零。两家宿怨由来已久，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没见斗酒会上两人差点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打起来吗！

　　回去的路上，林慢直为白落琼发愁，怪不得他们要秘密幽会呢，看来都知道对方的身份，纵然如此，两人还不愿分离，果然是情投意合难分难舍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黑见他愁眉苦脸的，笑道：“真奇怪，你自己的事还弄不好，倒替别人着急！”

　　林慢不管他，爬到墙上观察了一下，看白家院子里没什么人，就从那个狗洞里钻了过去，找到白落琼的屋子。白落琼摔伤了屁股，正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书，林慢目光一掠，发现书名是《猫狗禽兽繁育指南》，嗯，真博学。

　　白落琼惊讶地直起身：“你怎么来了？”

　　林慢没时间解释，赶紧告诉他破庙野猫的事。

　　白落琼问：“是不是一只是蓝眼睛，一只眉毛发白，还有一只三花色，还有我想想啊，阿花，阿绿，豆包，小盒……”

　　“就是它们！你知道它们是妖怪？！”

　　白落琼摇摇头，琢磨了一会，笑起来：“我说它们怎么这么通人性呢，一个个性子桀骜得很，不像其他野猫野狗时间长了还亲人。怪不得书斋里的书里边都是猫爪印，还经常一股鱼腥味儿，我还当书斋主人有趣儿呢！”

　　原来白落琼早就知道书斋有问题，林慢奇道：“你不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是妖怪又如何，我知道它们都是好猫，绝不会害人。不过以后我可要明明白白教训它们，再不许打破我的碗！这可是我专门烧的能装三十多只小猫口粮的大碗！再碎了没饭吃！”

　　林慢没想到白落琼完全不在乎人妖之别，心想你是没见过人身上长个黑漆漆鸟头的，你要是还这么淡定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他跟着笑起来：“对了，你和阿房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白落琼笑容里带上一丝羞涩，眼里也溢满柔情：“那是一个小雨濛濛的初春，我正在破庙里喂猫，阿房进来躲雨……她的手帕被野猫叼来了，她是一路寻过来的，恰巧雨势变大，我们就一块儿喂猫等雨。说来真是缘分，初春的天气，本不该下那么大那么久的雨，可那天雨幕如绸，我和阿房一见钟情了……”

　　林慢听着，总觉得是猫儿干的，许是感念他喂饭之恩，特地牵的红线哩！

　　“可你们家和陈家一向不和。”

　　说到这里，白落琼脸上总算没了笑影：“何止是不和，我爹一听到陈这个字都要跳脚！我和阿房认识一年多了，至今不敢向家里人透露！”

　　林慢也纳闷：“你们两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呐？”

　　白落琼忧伤道：“唉，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陈家不是本地人，原先只是外地来贩酒的酒商，跟我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曾经也是极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两家就决裂了，我爷爷生前还经常骂陈家畜生禽兽不堪为人什么的，可难听了！哦对了，我爷爷脾气特别暴躁。后来我爹继承了酒馆，因他不善经营又天赋平平，白家酒坊就大不如前了。这时候陈家来杜康定居，陈掌柜财大气粗，到处搜罗酒方，改行酿酒。有一次到我家拜访，希望得到琼花房的方子。琼花房可是我们家的传世之宝，怎么可能卖给别人！我爹气炸了，当场赶人。陈掌柜退一步说没有方子，愿出千金买一坛琼花房，我爹果断拒绝，叫人把他轰出去了……”

　　白落琼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当年琼花房名气那么大，如今却寥寥人知吗？我姥姥酿出琼花房那年，一共酿了九十九坛。这些酒很快就被人买走了。此后每年，姥姥只酿一坛，所以琼花房虽然盛名不朽，却并不广为人知。姥姥走得突然，没来得及告诉我们酒方，这座宅子也被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所以那时我们才一坛酒都拿不出来。这件事之后，整个杜康城都知道琼花房绝世，酒方失传，我们家在城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我爹自此恨上了陈掌柜，他这些年压力不小，按着一日三次的频率，每每把陈掌柜骂得狗血淋头才吃得下饭……”

　　白落琼一脸沮丧，林慢拍拍他的肩膀，勉力安慰：“白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定有办法化解两家仇恨，你好好想想……”

　　“林弟！”白落琼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想不出来啊！我爹都不让我从陈家门前过，怎么能让我娶阿房！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林慢急了：“我怎么帮你？我一个外人，你爹连你的劝都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白落琼继续哭：“我知道你们都是神通广大的奇人，一定要帮帮我啊，至少替我想个法子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白公子不顾腚伤爬起来抱着林慢不放，一双眼猫儿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一副要磨你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林慢挣脱不得，紧闭双眼避开他的视线：“我我我能想出什么法子！我自己的事还理不清嘞！”

　　“什么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肯定能想出办法的。要不这样，你有什么烦恼我也帮你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所以你就答应了帮白落琼娶到阿房姑娘？”

　　“是他逼我的。”林慢捂脸，不去看兰因的表情。

　　桑若道：“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他向来只理降妖除魔和兰因的事，其他一向诸事不管，从来不理解这种热心肠。据兰因透露，有一世他是个脾气特别坏的和尚，常说的两句话就是“与我何干”以及“干卿何事”。

　　兰因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慢最是心软不过。不过这件事实在难，总不能施法改了白掌柜的记忆让他认下亲家吧？这种事我们可做不来。”

　　小黑也抱怨：“什么心软，明明是多管闲事！你要抓妖要打人都简单得很，这帮人娶媳妇的事可是月老的活儿，你慢慢想破头吧！”

　　林慢见无人求助，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祁臻，祭出白落琼的猫猫眼大法。祁臻奔波了一天也不见疲态，略一沉吟便点头：“交给我。”

　　林慢大喜：“我就知道臻哥有办法，任何难题都不在话下！”说着便端茶倒水殷勤备至，迎他回去沐浴去乏，好好歇息想出个好办法来解决白落琼的人生大事。

　　小黑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原先还瞧不起林慢又傻又弱又胆小，现在才算明白他是大智慧啊，吃定祁臻一个胜过修炼千年！有人罩着就是爽，我咋没个青梅竹马呢？”

　　兰因道：“你现在找一个也不晚。”

　　小黑想了一想，嫌弃道：“算了，烦死了。我是一个孤独的王者，注定孑然一身漂泊于天地间。”

　　兰因摸了他一把：“这小模样，还挺沧桑。”

　　小黑扭着头躲开：“干嘛呀，都破坏我的气氛了！”说着一只猫孤独地奔向黑夜之中。

　　桑若站在兰因身边，道：“你有办法。”

　　兰因人间行走不知多少年，人情世故上在座的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方才一番话只不过是拒绝林慢的推脱之言。他执起桑若的手，温柔道：“办法总是有的，不过要祁臻来做不是更好？”

　　“祁臻，你说怎么样才能化解两家的仇恨呢？”

　　祁臻拿出今天得到的地图，在灯下细细查看，道：“做任何事情都要直接，从本质着手。现在的问题不是化解仇恨，而是让白掌柜同意白落琼娶陈阿房。”

　　林慢点点头，接着问：“那怎么让他同意呢？”

　　“很简单，你要记住，天下没有父母拗得过子女。”

　　“你是说让白落琼使苦肉计？”

　　“……没错，但要高明一点，不能坏了他们的父子情意，也要让白掌柜心甘情愿接纳陈阿房做儿媳。”

　　“这可难了呀！”

　　“不难，设个局就行了。”祁臻道：“要让人接受一件糟糕的事，就先让他遇到更糟糕的事，有了对比才能显出好来。你说是陈阿房做儿媳好还是一个妖怪做儿媳好？”

　　林慢顿时乐了：“你要让白落琼娶个妖怪回家？哈哈，太坏了！我喜欢！”

　　祁臻最爱他这模样，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我们来个更狠的。”

　　林慢飞快地脸红了，垂眸羞了一会儿压下心跳，呐呐道：“我总是多管闲事，给你惹麻烦……”

　　祁臻道：“你我青梅竹马长大，从小我便知，你是天底下最心善最柔软的人。我身在修真世家，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何况与你相关的，我永远不会觉得烦……”

　　林慢想哭，臻哥啊，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住的……他好想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又有点害怕他的回答。若他说一句喜欢自己该如何回应，若他说别的他又该怎么收拾失落的心情？唉，好生烦恼啊。

　　祁臻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手放在他肩上想说什么，目光触到东海的海舆图上，终究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