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25、百鬼图（八）

　　祁臻和林慢在杜府闲逛，没多久就遇见桑若和兰因，他们正被杜府的家丁当成盗贼。

　　林慢过去解释：“误会误会，我们是一伙儿的！”

　　家丁面面相觑。

　　兰因笑着纠正：“我们是朋友。”

　　林慢点头：“对对对。”

　　“原来是贵客，请恕我们无礼。”

　　等他们走了，兰因才问：“你们也被吸进来了？”

　　“是啊，那些道士也在这里。”

　　四人交换了消息，商量对策，林慢听了一会儿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便抱着小黑瞎溜达。路上遇见小茵，小茵笑着对他行礼，目光大胆又羞涩。

　　小黑啧啧道：“没想到，五百年前的小茵居然还是一眼看中了你！真是，投次胎眼光还那么差！”

　　林慢敲了他一下：“我怎么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兰姨说我这样最讨姑娘家喜欢了！”

　　“你傻不傻，这是她哄你呢？还当真了！”

　　林慢看着小茵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那杜云月就是梅三娘的前世啰？”

　　“怎么可能？梅三娘是妖精好吧，至少五百年道行呢！”

　　“她是妖精啊？我都没看出来，她是什么成精？”

　　“好像是琴瑟琵琶什么的，就是她经常弹的那个东西。”

　　“死物也可以成精？”林慢大吃一惊，他还以为只有飞禽走兽动物植物能成精呢！

　　“为什么不可以？你们人还不是什么都吃！”

　　说的也是，林慢简直无言以对，又问：“什么东西都可以吗？就没什么限制？”

　　“有啊，人不行！”

　　“人为什么不行？”

　　小黑笑道：“这世间万物，只要机缘到了，都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修成灵体。只有人不行，因为人是万物灵长，有得必有失，有了智慧便少了机缘，只能通过日复一日的修炼，其中艰难比妖族难一千倍一万倍，多少年都没人修成仙了。当年女娲造人，使人族成为天下之主，妖族被赶到深山老林几近灭族。也合该人们受尽轮回之苦，永远不能跳出三界之外。”

　　林慢听出了小黑的幸灾乐祸，作为人族一员，他果断停止这个话题。

　　很快，杜员外派人请他们赴宴，叫女儿出来见客。

　　“这是小女云月，小字皎皎。”

　　介绍完众人落座。四个人里，桑若和祁臻基本不说话，林慢有点迟钝，场面一度尴尬，亏得兰因应付自如，与杜员外谈笑风生。

　　林慢听了一会儿有点无聊，看着端上来的一道道美味，忍不住食指大动。

　　“别动！”一个小厮趁着摆盘的空档低声提醒：“别吃这里的东西！”

　　林慢转头一看，这人居然和祁臻有几分相似。

　　“你，你不会是祁伯父吧？祁臻的爹？”

　　祁父点点头，“叫臻儿一会儿到书房等我！”

　　“嗯嗯！”林慢重重点头，有了这个重大发现，他一直精神亢奋。

　　旁边杜云月和柳真亲昵地坐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悄悄话。柳真咳了一下，正经道：“不行，今晚我要挑灯夜读。”

　　“那我也为表哥挑灯”杜云月笑嘻嘻道：“为表哥添香可好？”她生得明眸皓齿，灵动非常，一笑柳真就失了魂，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庞：“皎皎……”

　　两人柔情蜜意，坐得最近的林慢只好扭着头，装作自己是一棵没有感情的歪脖树。柳真看到林慢，十分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杜云月却丝毫不害羞，笑声如银铃般，笑得林慢一阵阵发窘。

　　好容易宴会结束了，林慢硬撑着一口没吃，四人又往书房里去。

　　祈父还没来，林慢看着书房里的古玩字画，忽然想到这还是五百年前的古董啊。他把目光落到一副仕女图上，看着看着，仕女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林慢揉了揉眼睛，那端庄的仕女眨了眨眼睛，扭动起身体，当着林慢的面跳起了舞，还边跳边脱衣服！

　　“啊！妖怪啊！别脱！”

　　妖怪闻言跳得更起劲了，简直要从画里跑出来。接着一声虎啸，一只白虎出现在画中，仕女花容失色提着裙子跳出画外，化成一滩墨渍。

　　“啊啊啊！”林慢大叫，祁臻两步跑过来：“怎么了？”

　　“画活啦！”白虎在山间咆哮，天边又飞来两只鸟，一白一黑打得难分难解，双双坠落山间，青龙腾云驾雾，红鸟叼着一只乌龟飞远，五颜六色的光芒从画里迸射了出来！林慢要瞎了！

　　“发生什么事了？”桑若和兰因也走了过来。

　　林慢呆呆地指着画，画中景像又是一变，漫天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红色占据了整副画面，热意扑面而来，离得近的兰因一下子被烧伤了。众人大惊，手忙脚乱地扑火，这火却扑不灭，兰因□□出声，身上发出一阵草木燃烧的清苦味。

　　桑若大喊：“兰因！”

　　“你们干什么，好大的烟！这是什么？”小黑跳了进来，后面跟着小厮打扮的祈父。

　　画中的景象又变了，一阵蓝色的海水涌了出来，很快将大火扑灭，兰因得救了。

　　小黑盯着画看：“这是什么东西？”波浪中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眼睛，那是一条白色的龙，龙的眼睛死死盯着黑猫，然后一张嘴，小黑被从头浇到尾。

　　“啊！杀千刀的龙，居然敢喷我！”小黑愤而出击，亮出利爪，落下一道划痕，水便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一瞬间淹了半个书房。

　　祈父当机立断拔出刀想把门劈开，忽然“碰”地一下，门被打开，杜云月走了进来——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客人，你们在这儿。”杜云月笑道：“爹爹还在找你们呢，要不要去看看江城的夜景。”

　　兰因躺在桑若怀里奄奄一息，小黑狼狈得像只落水狗，活生生瘦了两圈，林慢只得道：“不必了，我们想休息一会儿。”

　　杜云月点点头，笑着走到画前：“你们来看表哥的画？表哥最善丹青，你们看他画的像不像我？”

　　那幅画恢复了原状，画中仕女低头扶花，敛目含笑，确实有几分杜云月的神韵。

　　“像、像极了……”却不如真人活色生香。

　　“那你们继续看吧，我找表哥去了！”杜云月笑眯眯地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跑出去，离开前还回眸一笑，罗衫轻挽，云鬓靓妆，眉目如画，表情神秘又微妙，显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美。

　　林慢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幅画：“太可怕了！”

　　“唔……”兰因□□一声，整个手臂都焦了，露出森森白骨，不住颤抖着。

　　林慢瞥过头不敢看，结结巴巴道：“怎么办？要不要请大夫？”

　　“我来！”祁父对小黑招招手：“猫妖，借你一缕阴气！”

　　“没用的！”兰因拦住他，虚弱道：“这是地狱业火，极阴之火。”

　　“你怎么知道？”

　　兰因咬牙忍痛，满头是汗：“我知道……”

　　桑若紧紧抱着他，力道之大让兰因感到一丝疼痛。他攥着他的手臂，笑道：“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祈父看向祁臻：“臻儿！”

　　祁臻立刻在腕上划出一道口子，凭空画出一道符印，透明的符印吸收了血液，化成一道蓝色的水流敷在他的伤口上，兰因长叹一声，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桑若小心护着他的伤处：“好点了吗？”

　　兰因点点头：“好多了。”

　　祈父叮嘱道：“不可再碰阴物，否则这条手臂就别想再要了。”

　　兰因点点头，桑若向两人道谢。

　　“父亲，这就是百鬼夜行图？”

　　“看来是了，我找了十几天都没有发现。没想到竟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副画。”

　　小黑疯狂打滚，想把自己弄干，扭着头一下一下整理毛发，忙里偷闲地插嘴：“那还不赶紧偷走！”

　　话未落音，一个人破窗而入，抓了画就跑，众人忙追了上去。林慢慢半拍地跟上，两方已经打成一团，那道士双拳难敌四手，扬手一挥，把画画兜头打在林慢身上，劲风呼啸，林慢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金銮殿上，穿着太监服，细声细气地喊：“宣一甲进士觐见！”

　　接着一群书生走了进来，柳真就是第一个。

　　龙椅上皇帝长着祁臻的脸，威严地问：“今江南水匪为患，西北边防艰难，国库空虚，诸位考生，该当如何？”

　　柳真上前道：“回陛下，先安内而后攘外。拨银供江南水军剿匪，匪患一灭，自有百万银俩供养边疆。如今正值春季，西北水草丰美，边关不会大乱，江南水匪却正猖獗，宜速速剿匪，以解后顾之忧。”

　　皇帝点点头，又考了策论诗文，柳真应答如流，字字珠玑，皇帝龙颜大悦，钦点柳真为状元。

　　太监林慢拿着圣旨宣读，圣旨变成一幅仕女图，画中杜云月流出两行血泪。皇帝猛地站起来，脸色一变，拉着林慢就跑：“快跑！”

　　身后的文武大臣顿时化为历鬼向他们追来，景象一变，他们又回到杜家花园里，画里恶鬼还往外爬，吓得林慢猛地一丢。

　　四面八方又来了四个的道士，祈父受了伤，桑若一个对四个，降魔杵虎虎生风，祁臻抽出赭鞭加入混战。

　　林慢左右看看，跑去扶起祈父：“伯父你没事吧！”

　　祈父摆摆手：“没事，还能打！你躲远点！免得受伤！”

　　众人正打得难分难解，一群凶神恶煞的水匪闯进杜府烧杀抢掠，将杜府杀成一片人间炼狱。霎时，人鬼杀成一片，林慢眯着眼睛左扑右躲，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小茵急急跑过来拉起林慢：“小公子快跑！”

　　她力大无穷，拖着林慢三两步上了绣楼：“小姐小姐，快跑！水匪杀进来啦！”

　　“爹爹呢！爹爹在哪？为什么水匪会跑到我们家来！”

　　小茵焦急道：“他们是来寻仇的！表公子殿前对策，献计剿杀水匪，他们走投无路，放言要杀死杜家人！”

　　杜云月神情慌乱，不住地摇头“不！我不能死，表哥金榜题名，他会回来娶我的！”

　　“小姐我们快走吧！老爷，老爷他已经遇难了！”

　　“什么！？”杜云月倒在地上，悲恸地喊道：“爹爹！”

　　“小姐！你快走，去京城找表少爷，为老爷报仇！”

　　楼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拍门声：“杜家小姐是姓柳的未婚妻！兄弟们，咱们先玩玩再剁了她的手脚送给状元郎！”

　　杜云月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道：“来不及了……”

　　“小姐！”小茵跪在地上，哭着说：“老爷说了，皑皑山上雪，皎皎云间月，小姐绝不能落到贼子手里！”

　　“皑皑山上雪，皎皎云间月，皎皎云间月……皎皎……”杜云月泪落如珠，绝望道：“表哥……表哥！”

　　“小茵，你快逃吧！”杜云月推了小茵一把，挥手打翻烛台，火焰瞬间暴涨，轰地一声将整个绣楼吞噬。

　　红光映白塔，落日余晖，将天际染得一片绯红，渔歌唱响，黄昏的江城在晚霞的照耀下安静得仿佛天荒地老。

　　杜云月黑发飞扬，美丽的面容如同一株盛放的莲花。她陷在火海中，望着窗外，眸子里盛满哀戚，凄美而安静，宛若彤彤晚霞中银白的月亮。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很快被火舌蒸干，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重重山水，茫茫人海——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