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20、百鬼图（三）

　　她转身，把夜风关在门外，端着盘子的丫鬟问：“三娘，你怎么回来了？傅公子来找你了？”

　　梅三娘怅然道：“他是来带我走的。”

　　“真的！？你答应了吗？”

　　“没有，他走了，以后我也不再见他了。”

　　“为什么，你要想走，妈妈也不会为难你，姐妹们都会祝福你的。傅公子那样好，你不喜欢吗？”

　　梅三娘摇摇头：“不一样的，小茵。我不值得他牺牲，他有自己的缘分。他会金榜题名，名利双收，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他们是天作之合，累世的缘分。而我，只是他生命的过客，今生今世，只能为他弹一曲琴，唱一段风月。我只是属于这里，属于风荷苑……”

　　小茵听不懂她的话，却能感觉到她的悲伤，安慰道：“不走也好，咱们风荷苑正对着滦河，四面八方的船只都要路过这儿，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有。以后就在江城靠水的巷子里买一间屋子，院子里一口井一棵槐树，养一群水鸭子，一年四季都有甜甜的藕粉，桂花糖。春天踏青，夏天看荷，秋天登山，冬天扫雪。江城四季风光好，鱼米价贱蟹子肥，清早出门放鸭子，黄昏听渔舟唱晚，养老是再好不过了……”

　　梅三娘收起悲伤，破涕为笑：“你呀，就惦记着吃！”

　　小茵笑道：“三娘可冤枉我了，我明明是惦记你嘛！”

　　“我收拾一下，祁公子还在吧？”

　　“在呢，三娘，你从哪认识这么俊的公子？”小茵痴痴地笑了一下，又道：“俊是俊，也忒不解风情了。”

　　梅三娘想到祁臻那张严肃的脸，笑道：“他可是贵客，你们别招他。你先过去好好招待，我一会就来。”

　　她看着桌上的银票，道：“明天，你把它还给傅公子，叫他不要再想我，走自己的路吧……”

　　林慢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拐了半天，还是没走出去。半天没动静的小黑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我找不到路了。”

　　“唉，我来吧。”小黑摇摇晃晃跳起来，差点掉进泔水捅里：“哪个缺德鬼把泔水桶放大街上！”

　　“小黑？”林慢隔着墙喊：“你跑到人家店里去了！”

　　小黑站在墙上，耸耸鼻子，严肃道：“我闻到了祁臻的味道，他就在附近。”

　　林慢闻着浓烈的脂粉香，不由得沉默了。

　　“祁臻……是什么味道？”

　　他委婉道：“小黑，这一条都是花街，祁臻总不会是大晚上来逛花楼了。”

　　“不大晚上来还白天来啊？我说他怎么鬼鬼祟祟的，出来玩还不带我。”瞒着林慢也就罢了，居然不带他！以后别想他给掩护了！

　　林慢盯着“风荷苑”三个大字，怎么也不愿意进去。小黑一只猫，别说力气还挺大。一人一猫僵持着，小茵走出来关门，见个清秀少年门前踌躇，眼神一亮便道：“小哥，怎么不从前门进，倒拐到后巷里来，想做什么坏事不成？”

　　林慢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来找人。”

　　小茵轻笑：“找哪位姐姐，我带你去。”

　　“不是，我找——嗯，找我哥。”

　　“那快进来吧，我带你去。哟！怎么还有只猫，黑黢黢的差点踩一脚！”

　　小黑：“……”

　　林慢暗笑，抬头时小茵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一双杏眼明媚带笑。

　　“啊呀，忘了告诉你，我叫小茵。你家哥哥是哪位？平日里都找哪位姐姐？”

　　“我也不清楚，我慢慢找吧。”

　　“那可难了！”小茵见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副青涩的模样，怕小姐妹把他吃干抹净了，便好心道：“你哥哥贵姓，我替你去问问，你就在楼上等着吧，我找人给你和你的猫送点儿吃的！你可小心别乱跑，楼里的姐姐们可不温柔！”

　　“那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茵笑眯眯的，打定主意要多留他一会儿：“我左右无事。你不知道，那些姐姐们最爱你这样儿的，你一出去恐怕都回不来了。”

　　“……”林慢还真有点发怵。

　　“那好吧，麻烦你了。他姓祁。”

　　“姓齐是吧，我这就去问问。”小茵得逞地笑了，反手把门一关，心情很好地跑下楼，路过的姑娘都笑道：“这么高兴？是见到哪家俊俏儿郎了？”

　　小茵脸一红，眼如星子一般明亮，笑道：“这个小哥你们谁也不许抢！”

　　“哟哟哟，小茵开窍了，姐姐们不跟你抢！”众女哄笑，被小茵不依不饶地打了两扇子才告饶。

　　林慢坐在屋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黑蹲在桌上歪着头，问他：“我很黑吗？”

　　林慢下意识道：“小黑你不黑。”黑猫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发如黑炭一般，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他，林慢顿了一下，斟酌道：“你只是毛黑罢了，皮肯定不是黑的，黑皮的那是乌鸡啊！”

　　小黑呆了一会儿，语气深沉道：“其实我爹娘都是白毛。”

　　林慢惊讶不已，两只白猫怎么生出黑猫的？

　　他的表情激怒了小黑：“你想什么呢，才不是那样！白猫生黑猫多得是，不要少见多怪！”

　　话是这么说，但林慢听出小黑语气里有些失落。

　　“我小时候也问过我娘，我娘说我长得像她。她小时候也是黑毛，后来长大了就变成白毛了。”

　　“哦……？”林慢强烈地表示怀疑。

　　“她说等我九条尾巴都长出来就会变成白猫了。所以我努力修炼，就为了有一天能跟我爹娘一样！”小黑目光灼灼。

　　林慢只得委婉地问：“你爹就没说什么？”

　　“我爹都听我娘的。他心疼我，因为我是黎山上唯一一只黑猫，他怕我被其他小猫欺负，所以到处找灵丹妙药助我修行。”

　　小黑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我也算不负所望，成为了最早下山历练的一只小猫。”

　　小黑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林慢想了想，把未出口的疑问都咽下去了。他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山的小白猫，小黑一只黑猫，特别打眼。小黑爹对小黑说：只要你认真修炼，就会变得跟大家一样啦——

　　“唉……”林慢爱怜地看着他，可怜的小黑，可怜的大白猫。

　　“怎么啦？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小黑一脸疑惑。

　　林慢摇摇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走到墙边贴着耳朵，小黑耳朵动了动大叫：“是祁臻！我说他在这儿的！果然抛下我们自个找乐子了！？”

　　！！！祁臻果真的来逛花楼了？！

　　小黑就要夺门而出，林慢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别去！”

　　“你还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不成！”小黑挣扎。

　　“多尴尬啊，小心祁臻恼羞成怒不给你鱼吃！”林慢唬他，小黑想了想，这倒是祁臻做得出来的，只好不满地“啧”了一声。

　　林慢失落地坐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小黑，小黑被烦得不行，道：“唉，男人不都这样，你要不开心你也听曲吃酒嘛！大家都一样，有什么不高兴的。来来来，喝口酒！”

　　“我不喝酒，兰姨不让我喝。”林慢拒绝。

　　“男子汉大丈夫，听她一个妇道人家瞎说什么。来来来，不喝酒不是男人！”

　　“算了吧，闻着不好喝。”林慢犹豫。

　　“捏着鼻子一下就灌进去了！别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唔……”

　　“怎么样？”

　　“难喝！”

　　“再来一杯！”

　　“好吧……”三杯下肚，林慢喝出感觉来了，小黑看他满面红晕的样子，扑到他身上狂吸灵气，乐得打滚。

　　林慢一杯接一杯，已经两眼发晕了，嘟囔道：“没想到啊，臻哥这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居然逛花楼？”

　　“想开点林慢，我们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经住了诱惑！”

　　林慢笑他：“我们？小黑，母猫都很凶悍，你打不过的。”

　　小黑气得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口，磕得牙疼！

　　“你说，臻哥喜欢什么样的？”

　　“前凸后翘的？”小黑接着说：“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我就不喜欢，我喜欢毛滑滑的，叫得软绵绵的。”

　　不知不觉喝了一壶，林慢忽然站起来往外走：“我要去找臻哥！”

　　“哎哟！”小黑猝不及防摔在地上，一阵晕头转向，眼睁睁看着林慢推门出去。

　　“！！？”你给我回来！

　　隔壁房间里，祁臻正和梅三娘猜测祈父的位置，她虽有些线索，却不能完全确定，只把所知细细道来：“近来城主公子徐锦章迎了许多道人入府，又收了不少妙龄女子。听人说他后院里抬了尸体出来，个个受尽折磨。我怀疑那些道士——”

　　她话没说完，林慢破门而入，咚一声摔进祁臻怀里：“臻哥！”

　　祁臻接住他，对上他迷蒙的双眼，蹙眉道：“你喝酒了？”

　　祁臻生了一张俊朗正气的脸，皱眉时显得有些严肃，要是平时林慢早就怂了，不过酒壮怂人胆，林慢看着他玉雕似的面庞，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的红润的嘴唇上，一时看呆了。

　　“嗷嗷！林慢！不要坏了祁臻的好事哇！”小黑飞奔过来，一下子撞到林慢背上，林慢一个趔趄，唇上一热，牙齿一磕，听见祁臻“嘶”了一声，对上他黝黑的眼睛，霎时清醒了。

　　！！！

　　“啊啊啊，你们在干什么！？”小黑大喊。

　　林慢回神，转身就跑，魂魄脱体而出，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瞬间变成玉石。

　　小黑蹲在地上，歪头看看祁臻，又看看梅三娘，嫌弃道：“祁臻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亏林慢还为你借酒消愁！不值得不值得……”说完还一咏三叹，又跑去追林慢：“林慢！你魂飞了喂！快回来！”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梅三娘笑道：“你爹先前还跟我说你不开窍，他是白操心了。”

　　祁臻也不解释，摸着渗血的嘴唇，看着林慢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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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祁臻：嘶——
小黑：太凶残了太凶残了！
林慢：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