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37、昆仑山（六）

　　“诶嘿！你个黄皮子跑到这儿来撒野了？！”

　　“啊呸！你欺负妖你还有理了？”

　　“我们怎么欺负你了？你可别瞎说，否则我告上昆仑说你诽谤！”

　　林慢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看见一只黄鼠狼，一只山鸡和一只野獾吵架，旁边还围着松鼠兔子和蛇，看来还是吵群架。

　　黄鼠狼气急败坏地说：“你儿子趁我朋友睡觉拔她的毛你还有理了？”

　　山鸡插着翅膀，十分护短：“小孩子不懂事，我不是还给你了吗？”小黄鸡崽埋在他娘翅膀下只敢露出鸡屁股。

　　黄鼠狼气笑了：“还给我有什么用，又不能按回去！”

　　“那你想怎么样？总不能叫这么小的孩子拔毛赔你吧？你也太狠毒了！”

　　“你——”

　　“算了，就一根毛而已，算了吧。”一只鸟落在黄鼠狼头上。

　　黄鼠狼不肯罢休：“不能这么算了，小崽子不好好教以后就是个祸害！道歉！赶紧向我朋友赔礼道歉！”

　　“叽叽叽！”小黄鸡细细尖叫，就是不肯出来，十分可怜的样子。

　　山鸡立刻护崽：“你还得理不饶妖了，欺负一个小崽子像话吗！”其他妖也纷纷指责。

　　从林慢的角度，正好看到小黄鸡得意的小眼睛。嗐，原来妖界也有慈母多败儿啊！

　　林慢咳了一声，从花丛里走出来，众妖齐齐看过来，瞪大了眼睛。

　　黄鼠狼很兴奋，大叫：“林慢！是你吗林慢！？”

　　迄今为止，林慢认识的黄鼠狼也只有一只——“你是黄二郎？”

　　“是啊是啊！就是我！”说着化为人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鸟也是老熟妖了，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白裙的美少女：“林慢，还记得我吗？”

　　“白灵子，当然记得！”

　　认亲结束，事儿还没完，山鸡看他们这边人也不少，就软了态度，“孩子还小，也不是故意的，就放过他吧！”

　　白灵子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中，也不欲纠缠，便打算放过，黄二郎不甘不愿的。

　　林慢把那小黄鸡揪出来，问：“你知道错了吗？以后还揪不揪人家的羽毛了？”

　　小黄鸡十分顽劣，吐了吐舌头：“我还拔，我喜欢白色的羽毛！”

　　黄二郎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山鸡见势不妙，忙说：“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不懂事就要教啊，你能护他几时？”林慢耐心对小黄鸡说：“你跟这个姐姐道歉，以后再也不会拔别人的毛了，姐姐就原谅你好不好？”

　　小黄鸡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低头狠狠地啄他的手！林慢好险躲开，一把抓住他的小翅膀，不顾他鬼哭狼嚎当场拔了三根羽毛回去做鸡毛毽子！

　　久别重逢又教育了小崽子，林慢的心情十分舒畅，把涂涂介绍给他们认识，然后带他们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黄二郎和白灵子见着祁臻和殷长启还有些怯场，好在他两善解人意，不过寒暄数语便自行离开，留他们自在说话。

　　黄二郎咽了咽口水：“我滴个乖乖，这才多久不见，身上的气势更吓人了！”

　　白灵子倒是对殷长启更为忌惮，觉得他神秘又危险，不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推说是女妖的直觉。不过她听说殷长启是昆仑弟子后，就完全不在乎了，一心想怎么巴结好入昆仑。

　　林慢问：“你不是凤殿的吗？怎么又跑去昆仑？”

　　“唉别提了，我因为偷了凤凰真火闯了祸被赶出来了！”

　　黄二郎搓着手，嘿嘿讪笑：“唉，都怪我都怪我……”

　　“那你们两又是怎么遇到的呢？”

　　“凑巧，凑巧！”二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林慢很想问一句乌栗姬呢？不过，他看这情形也不敢问。

　　三人围着篝火沉默了一瞬，黄二郎说起了他们离开长甘寺之后的事。

　　当初祁臻曾对林慢说过第一眼喜欢论。有些人情缘天生，注定一见钟情，如乌栗姬；而有些人情浅缘深，则需要日夜相对，渐渐处出感情来，如黄二郎；还有一类便是无缘无分，勉强在一起也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如乌栗姬后来喜欢上的那个人——赵昔归。

　　起初跟着乌栗姬下山时，黄二郎是满心的不情愿，白灵子还狠狠威胁过他：“如果你敢辜负栗姬，我定烧光你的毛！”

　　说起这一段，黄二郎便看着白灵子笑，白灵子讪讪地扔了截枯枝道火堆里，她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南辕北辙，完全相反。

　　林慢看着他们相处的情态，摸摸下巴，心想这个故事的结局可能并不是全然的悲剧，便放下心来听。

　　开始的时候，黄二郎态度敷衍，指望着朝夕相处后，栗姬会明白，她并不是真正喜欢他；乌栗姬却期盼着朝夕相处后，黄二郎会明白，他其实也喜欢她。事情朝着两个人期望的那样发展，却走向了另一个结局——乌栗姬移情别恋了。

　　林慢想安慰他，干巴巴地没说两句，黄二郎却早已释怀：“我早就知道我与栗姬并非良配。栗姬天真活泼，满心小女儿情态，需要人哄着劝着。她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

　　而黄二郎却是最市侩庸俗的妖，日子过得舒服了就什么都不想了，整日优哉游哉玩耍。时间一长，矛盾就显现出来了。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虽然是有法力的妖，但在人间做平凡夫妻相处，也免不了琐事缠身。

　　乌栗姬想跟他花前月下柔情蜜意，他插科打诨嘻嘻哈哈；乌栗姬想撒娇做痴要人哄，他大大咧咧丝毫不解风情。这样的生活跟乌栗姬设想的大相径庭。后来，有一次她河边散步，邂逅了赵昔归，同样的——她对他一见钟情。

　　林慢听完，神情相当复杂。白灵子闷闷道：“你要是对栗姬多上点心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黄二郎叹了口气：“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我比自己以为的更在乎栗姬。”他起初确实是不愿意的，可过了几天，他也喜欢上了这种平凡简单的生活，觉得就这样做一对俗世夫妻也未尝不好。

　　每日鸡鸣早起，侍弄庄稼，一群村夫漫天说大话，等着自家婆娘送饭来，还要比一比谁家的手艺好，每次黄二郎都要被奚落一番。

　　那些村姑笑栗姬笨手笨脚，黄二郎便笑嘻嘻地说：“我这样粗糙的汉子，要那么手巧的婆娘做什么，好衣好饭也是糟蹋了！”

　　乌栗姬叉腰不依：“你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黄二郎笑她：“猪食也差不多了！”把乌栗姬气得追着他满村跑：“猪食你不也吃了！哼！”是啊，猪食他也吃了，
　　其实饭好不好吃不要紧，重要的是谁做的。

　　傍晚归家的时候，别人院子里都升起袅袅炊烟，自家屋里却冒出焦糊的黑烟，黄二郎便知道她又搞砸了，跳出来好一顿笑，等把栗姬惹毛了，他又跑到山里捉野兔子，水里摸鱼，回来在院中烤了吃，香味也飘到别家去了。黄二郎最喜欢吃鸡，可自从跟乌栗姬成亲后就再也没沾过一根鸡毛了。

　　说到这里，白灵子忍不住说：“其实……栗姬妹妹自己也爱吃烧鸡。”

　　林慢和涂涂同时一抖。

　　黄二郎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吃鸡了。”他回忆着：“其实栗姬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太平淡太波澜不惊了，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他会跑遍满山遍野找最好看的松塔送给她；会偷别人亮晶晶的首饰跟鸟儿换羽毛——栗姬最喜欢五彩斑斓的羽毛；还会在月明星稀的晚上把她吵醒晒月光，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林慢沉默着：“那个赵昔归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乡绅家的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性情温和，是个好人。”

　　黄二郎毫不怀疑栗姬会对他一见钟情，他完全满足了栗姬所有的幻想——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品行高洁才貌双全，却生来病弱，造化弄人。

　　乌栗姬疯狂地迷恋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黄二郎。如她所愿，他和栗姬的感情也波澜壮阔，像话本一样精彩。

　　赵昔归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扬乡里的大家闺秀。两人感情深厚，本来那姑娘一及笄就会嫁进赵家，可赵昔归一直没有同意。倒不是不愿，而是爱之深切，不愿拖累。赵昔归知道以自己的身体，决计活不过弱冠之年，她嫁进来也不过是守活寡，白白蹉跎了青春。

　　赵昔归守礼，对乌栗姬不假辞色。可他未婚妻情深义重，宁愿做他的未亡人，他急需打消她的念头。栗姬抓住机会，愿意与他演一出戏，倘若他移情别恋，那么未婚妻自然伤心欲绝，不再坚持这门婚事，以后也可以遂意婚嫁，安然一生。

　　赵昔归本不想答应，可他察觉到时日无多，父母已着手操办婚事为他冲喜，他便答应了。

　　栗姬如愿以偿，不顾名节与他出双入对，终于让未婚妻伤透了心，两家也退亲了。

　　赵昔归了却一桩心事，真诚地向栗姬道谢，可栗姬却不愿意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