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22、东风郎（十六）

　　京西有一片湖，湖中有小洲，湖岸有大片的花田，春日里美不胜收，向来是人群聚集之地。

　　昨晚下了点小雨，雨雾一早都没散，楼阁隐约如在仙境，街巷一洗如新，浸润在绵绵春色里。

　　林慢呼吸着新鲜空气，暂时把昨晚不好的记忆抛在脑后，对宁封道：“这几日都往茶馆酒楼去了，还没好好欣赏京都气象，大好春光。”

　　宁封道：“不然怎么说富贵迷人眼呢，有了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谁还有心思看着平凡街景四季变换呢！”

　　小黑对这些没兴趣，无非就是山啊水啊花啊树啊千篇一律没啥不同，看多了就腻了，再说了，哪的风景都没黎山好看！

　　林慢听了小黑的一番高见，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个恋家的小猫哩！

　　到了湖边，清风绿水，游人如织，近处几座矮山开满了桃花，风华灼灼，丰姿绰约。深深浅浅的红，层层叠叠的粉，若隐若现的白，汇成一片亮眼的春日图，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

　　楚无庸指着远处一大群人，道：“今春中榜的举子们大都在这儿了，今儿郁金堂堂主设宴，人人都想来出风头！”

　　林慢侧目：“堂主？”

　　宁封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过因父母早逝，天子盛宠，他一向行事低调，最喜欢在家里莳花弄草，研究如何使梨树上长出樱桃。平日各种宴会的帖子如雪花般涌来，他也只捡推脱不得的去，喝上两杯酒便罢了，因此这个郁金堂他也不甚了解。

　　楚无庸便积极起来，介绍道：“郁金堂是郁园的一座庭院，百年前有位江南盐商买下了京西这块地，花了百万两银建了郁园，其奢华程度毫不逊于皇宫，以前这片湖也就是郁园的花园一景罢了，可想而知他们有多富贵！盐商把园子分给膝下儿孙住，本指望着他们将家族发展壮大，没想到儿孙不争气，卷入谋逆，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郁园也分崩离析，左一片右一片典卖给外人，再不复昔日辉煌。好在主支嫡系有儿孙争气，经过几代人的打拼，终于赎回了其中一座庭院——郁金堂。这堂主虽是个生意人，也好风雅，宴上常有皇亲国戚朝廷新贵，所以很多人都来求个机会！”

　　他话里有些酸溜溜的，又有些不屑，他自己是个胸无点墨无才无志的，吃不了寒窗苦读的苦也不想当官发财，只觉得能沾贵妃姐姐的光，一辈子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便好了。不过，他也瞧不上那些汲汲钻营的人，觉着山鸡飞上枝头也还是泥腿子，庸俗市侩不堪为伍！

　　林慢和小黑听了这番话都满脸震惊，宁封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被他两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

　　“你还真是个清新脱俗与众不同的纨绔！”林慢感叹道。

　　楚无庸顿时神气活现，还挺高兴。

　　湖边游人众多，除却繁花绿树疏影微风，才子佳人们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宁封眼尖，看到表妹莞月坐在远离人群的一座亭子里，便拉着林慢他们兴冲冲地去打招呼。

　　“这两位你已经见过了，林慢和小黑。这个是兰陵的表兄，楚贵妃的胞弟。”

　　莞月公主笑容明媚，大方得体，林慢也就放松下来，全当那天夜闯皇宫被当成贼人的事没发生过。小黑比他强，似乎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十分不客气地问：“这碟子里的是什么点心，闻起来好香！”

　　林慢扒拉了他一下，示意他矜持一点。小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一个劲儿拿眼睛瞄宁封，疯狂暗示。

　　莞月公主捂嘴笑了笑，请他们一块儿品尝。

　　论起辈分来，楚无庸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公主的舅舅，不过他可不敢充大，坐在下首殷勤地端茶倒水，欣赏公主比花儿还娇艳的容貌。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对上了公主后面一张黑脸，对方锋利的眼神犹如实质，似乎只要他再看上一眼就要活剐了他，楚无庸看着他手里的刀，色胆一缩再缩，努力管好自己的眼睛。

　　林慢也看到他了，尴尬地打招呼：“邵统领也在啊。”

　　邵统领颔首示意，依旧尽忠职守地护在公主身旁。

　　小黑打眼一看，“这个人好眼熟啊！诶，这不是那个喜欢……唔唔！”

　　林慢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拿起一大块云片糕往他嘴里塞！

　　“莞月，今天怎么有兴致出宫来玩？”

　　“我听说城外桃花开了，趁春光尚好出来看看。”

　　宁封点点头：“御花园里尽是牡丹海棠之类富丽的花儿，确实不如桃花一树一树开得好！过几天天气热了，花一谢又要等上一年。”

　　莞月公主笑道：“正是，若不是邵统领提醒我，我还真错过了呢！”

　　小黑立刻用一副了然的表情调侃邵统领，林慢转过头威胁他：“乖一点，别多管闲事！”

　　小黑装无辜，怪里怪气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也管不上！”

　　林慢似笑非笑：“谁想吃什么那是人家的事，跟你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别耍贱！”

　　小黑很不高兴，偏过头不理他。

　　林慢听着宁封和莞月公主闲谈，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似乎是那晚跟王书生一伙的，于是问楚无庸，楚无庸点点头，然后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林慢对宁封耳语一番，冲莞月公主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拉着小黑悄悄向人群靠拢。

　　这群书生有的已经考取功名，等待朝廷的委任状；有的虽然榜上无名，却家境殷实，不愁前途；俱是春风得意时，言谈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小黑听着那些豪言壮语就笑了，摇头道：“还是嫩了点，很快会有人教他们重新做人的。”

　　林慢吸吸鼻子，皱着眉头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小黑定神一闻，立刻捂住鼻子吐舌头：“什么东西这么冲？男的还抹胭脂么！”

　　林慢站远了些，长舒一口气。自古以来当官的都讲究体面，对考生的相貌也有要求，前朝士族男子涂脂抹粉，风靡一时，如今这么做只会叫人耻笑，却不知谁熏这么重的香？

　　小□□：“那天在青楼也是这帮人，我也闻到了，肯定是有人狐臭拿熏香遮掩！”

　　林慢却觉得不太对劲，他隐约捕捉到一股尸臭味……这群人中可能有披着人皮的妖怪！

　　林慢神情一凛，目光在这些面孔上一一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诶！这谁喝醉了！”

　　忽然，一个青衣书生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跑出来。

　　林慢顿时感到寒气陡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黑也似有所感，盯着那人的背影。

　　“不好！那人有古怪！”他们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去。

　　那书生歪歪扭扭，动作却极快，一跃三丈远，忽然跳进凉亭，扑到莞月公主身上！

　　同一时间，邵统领一脚将登徒子踢飞，拔刀挡在莞月公主身前。莞月公主双目紧闭，俏脸煞白，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莞月！”

　　“公主！”

　　“死人！死人！”楚无庸啊啊叫着把那人从身上推开，手触到对方脸上，却没感觉到一丝气息，顿时吓得往后爬。

　　林慢把人掀开，对方合着双眼，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黑鄙视楚无庸胆小如鼠，道：“不至于他踢一脚就死了吧？又不是天生神力……”

　　林慢伸手一探，迅速缩了回来，对着四双眼睛，震惊道：“确、确实没气了……”

　　众人大惊，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邵统领，莫非他真是天赋异禀！？

　　邵统领把莞月公主交给宁封扶着，翻了翻死者的眼睛，简单检查了一下，推测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凶手一定还在附近！宁公子，公主就交给你了，我去通知殷大人！”

　　“好好好！林慢，快来搭把手！”

　　宁封和林慢合力把莞月公主搬到马车上，累了个气喘吁吁。莞月公主虽然体轻窈窕，奈何他们两个臂膀无力，距离又远，到了马车上都手臂发麻颤抖个不停。

　　小黑嫌弃不已：“弱鸡！”

　　林慢呼了口气：“小黑你跑得快，快、快去请大夫！”

　　楚无庸赶紧接话：“我去！我去！”

　　小黑摆手：“不用！她就是晕过去了，掐人中试试。”

　　宁封动手掐表妹，掐了两下没反应。小黑又说：“那就喷水，有茶没有？”

　　楚无庸端起一杯茶递给他，小黑立刻就要表演一招天女散花，宁封以身阻拦：“不许喷我表妹！”

　　林慢也觉得不妥，“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正急着，莞月公主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宁封大喜：“表妹你醒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莞月公主坐起来，捂着头迷茫地环顾一周。

　　楚无庸顺手把手里的半杯茶递过去，掩不住脸上的喜意，殷勤道：“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莞月公主眼睛一转，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伸脚一踢，居然把楚无庸踢下了马车！

　　林慢大惊，跳下马车，楚无庸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莞月公主恶狠狠道：“负心汉！中山狼！去死吧！”

　　宁封吃惊道：“表妹你怎么了？他哪里得罪你了？”

　　“风流胚子！人渣败类！卑鄙无耻！下流下贱！”莞月公主跳下马车，那眼神仿佛要将楚无庸碎尸万段似的，气哼哼地冲他啐了一口，提着裙子跑了。

　　宁封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莞月！莞月！你去哪？你怎么了莞月！”

　　林慢蹲下掐楚无庸的人中，没掐醒，小□□：“让我来！”他端起那杯水含在嘴里，然后噗的一下全喷在他脸上。

　　林慢险些被殃及，抱怨道：“你就不能喷准点？”

　　“要那么准干嘛，管用就行，你看，他醒了！”

　　楚无庸眼珠乱动，诈尸一样坐起来，目光聚焦，看着他们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妖孽！”

　　林慢和小黑面面相觑，楚无庸趁他们不注意，一手一个推倒在地上，撒腿跑了。

　　小黑猝不及防，终于体会到那种断尾巴的痛了，他团起拳头塞进嘴里，咽下痛呼，眼里沁出了两颗晶莹的泪水。

　　林慢搀扶着他，不解地说：“怎么了这是，一个两个醒了就跑？中邪了？”

　　小黑走得一瘸一拐，咬牙道：“哪里是中邪！分明是撞鬼了！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