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20、东风郎（十四）

　　“你真的见鬼了？”

　　“真的，那么大一个从那么小的恭桶里钻出来！吓死人了！”

　　小黑纳闷：“你又不是没当过鬼，怎么还那么怕呢？”

　　“不一样啊，她真的很可怕！”林慢心有余悸：“宁封也当过鬼，他也怕啊！”

　　宁封后退一步，无辜地笑了一下：“孤魂野鬼，谁知道生前是什么人？当初我们是好鬼，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若是恶人，化为厉鬼不是很可怕么！还有那穿肠烂肚死状凄惨的……”

　　“停！别说了！”小黑抖抖肩，一阵恶寒。

　　林慢问：“要不要去问问兰陵？”

　　“那倒不必，国公府金光灿灿的，出了三个将军一个大学士，且得紫气庇佑呢，寻常鬼怪不敢撒野！”小□□：“我看问题还是出在楚无庸身上，那小鬼肯定是找他索命的！”

　　“真的吗？”

　　“当然！”小黑有点郁闷：“我跟着祁臻招妖打鬼好几年了，一身真本事呢，你不要瞧不起猫好不好！”

　　林慢汗颜，谁叫你平时最喜欢掉链子呢？

　　小黑一巴掌拍醒楚无庸，盘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楚无庸被他们几个团团围着，眼珠子乱转，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脸上了：“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鬼都跑恭桶里吓你了，你还死鸭子嘴硬，不到黄泉不死心是吧？”

　　楚无庸大喊：“我没有！我没有！放我出去！这里有鬼！我要出去！”

　　林慢把身子一让，手一摊：“你可想好了，那鬼认准了你，只要你落单就会来找你玩哟！”

　　“不要啊！放过我吧！”楚无庸抱着被子鬼哭狼嚎。

　　宁封揉了揉耳朵，离远了些。

　　“还不老实交代！”

　　楚无庸一把抓住林慢：“你是道士对不对？你会捉鬼！？你一定要救我呀！”

　　“松开！松开！”林慢甩甩手，差点被他给捏断了！好大的手劲！

　　小黑一脸狱卒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就看出你有毛病了！”

　　“我说！我说！她她她她是我的丫鬟小莲……”

　　小黑一拍桌子：“好哇！你果然认得！”

　　楚无庸抖了一下，哭丧着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这个叫小莲的女鬼已经缠了他半年有余。小莲是楚无庸的通房丫鬟，在他身边也有十几年，感情深厚自不必说，情浓时楚无庸还曾许诺给她个姨娘的名分，让她也有人伺候。小莲自是感动万分，此后愈加殷勤。尤其是楚贵妃一举得宠，楚家从荒凉之地回京，眼看着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回京的路上遇到一伙儿悍匪，杀人劫财无恶不作。混乱中，小莲英勇救主，为楚无庸挡下致命一刀，香消玉殒了，此后便阴魂不散缠着楚无庸。楚无庸吓破了胆，江湖术士和尚道士都找了个遍，每次做了法过不了多久小莲又冒了出来。直到后来遇到一个高人，送他一个保命的玉葫芦，日日带在身上才过了一段清静日子。

　　“没想到她又来缠着我……”楚无庸哭着：“我怎么这么倒霉！”

　　小黑翻了个白眼：“你好好做个人不就完了，为什么要造这么多孽呢？”

　　林慢把小黑拉到一边，悄声问：“你觉得他有没有说实话？”

　　小黑摇摇头：“咱们跟着他不就知道了，那女鬼肯定还会出现的！”

　　林慢点点头，叮嘱道：“兰陵对外说他喝醉了，咱们也别露馅了。”

　　楚无庸听说他们要帮忙抓鬼，自是感激不尽，还许诺事成之后给一百两银子的酬金。

　　“你的命就值一百两？！”

　　楚无庸被吼得缩缩脖子，伸出两个手指：“要不两百两？”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啊，也就值这个价了！”小黑抱着手臂鼻子里哼气：“看不出来你出了好色荒唐，人品不行，还很吝啬小气，能集这么多缺点于一身，你也是个人才！”

　　这话说得刻薄，绕是楚无庸没皮没脸惯了，也禁不住脸红，林慢和宁封偷笑个不停。

　　发生了这样的事，几人也无心玩耍，便向邬兰陵告辞。今日宾客众多，邬兰陵抽不出空解决表哥的事，只私下底拜托他们关照：“虽说小莲确实为表哥而死，可当时情况危急，也并非表哥一人之过。若她有什么心愿未了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她实现，请护国寺的大师为她超度，只希望她莫再缠着表哥……”邬兰陵顿了一下，眉目间似有不忍：“再者，她是忠仆，或许一时有怨走了岔路，也请你们多劝一劝，放下执念，来世投胎到好人家……”

　　邬兰陵说得诚恳，林慢自然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们又不是邪魔歪道，不会用什么残忍手段折磨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拜托你们了！”

　　既然小莲目的明确，那就跟紧楚无庸就可以了。林慢第一次捉鬼，心里还有点小兴奋。

　　“小黑，我们是妖，她会不会害怕了就不敢来了？”

　　“这倒是个问题！”小黑摸摸下巴，眯着眼睛，无不得意：“毕竟我也是千年大妖，一般小鬼谁敢在我头上动土呢嘿嘿！”

　　林慢扶额，思索片刻，道：“不如我们在暗，引蛇出洞？”

　　“好主意！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小黑击掌赞叹。

　　林慢问：“宁封，你怕不怕？”

　　宁封无所谓：“你都不怕，我当然不怕了！”

　　林慢：“……”为什么要跟我比呢？

　　宁封哈哈大笑，跟着楚无庸上了马车，林慢跟在后边，小黑化为原形跳上了墙。三人计划好，让楚无庸半夜前往湖心亭，此地邻水阴气重，周围又有地方藏身，不易被发现，正好适合瓮中捉鳖！

　　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小黑让楚无庸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楚无庸胆小如鼠，紧紧拉着宁封的胳膊不放。小黑骂了句：“孬种！”

　　好在宁封现在神魂托于木偶，阴气也重，鬼怪不但不惧，说不定还会视作同类，干脆一起当诱饵。

　　宁封很淡定，他已经决定若那女鬼实在是不堪入目，他只管两眼一闭不理就是，反正也伤不到他，权当给楚表哥壮胆了。

　　走了一下午女鬼都没出现，楚无庸却神经兮兮几乎要崩溃了，宁封怕还没挨到晚上他就晕了，忙带他去茶楼歇息，放松放松。

　　林慢也找了个僻静地方坐着休息，此时暮色四合，火烧云如同一群骏马，滚滚驰往天际。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小黑的身影，倒和一只大黑狗四目相对。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都保持着警惕，大黑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林慢估量着对方的体格，手心冒汗，暗道倒霉——这真的是狗？为什么跟马一样高壮，而且好凶恶！

　　对峙良久，林慢缓缓转头，当做没看见。大黑狗也微微后退，转头走了。

　　林慢松了口气，忽然看见巷子里走过一个人，像是那日在青楼里死而复生的王姓书生。他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书生七拐八拐，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一间荒废的民宅。林慢轻手轻脚地跟上去，只见他蹲在地上挖什么东西，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挖出个大坑，随后一股腐臭味冲入鼻腔，林慢立刻捂住鼻子，面目扭曲。

　　书生拍拍手站起来，然后把衣服脱了，一件件叠好放在地上，手放在头顶上，把自己缓缓撕成了两半——

　　！！！

　　林慢眼睛瞪得老大，死命捂住嘴才把那声惊呼吞回肚子里，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身子忽冷忽热不住地发抖。

　　“书生”撕下人皮，露出原本面目——竟是一只黄鼠狼！

　　黄鼠狼褪下人皮跑开了，林慢忍着恐惧往前走，想看看坑里是什么，忽然眼前一黑被扑倒了——

　　“啊！救命！”

　　“是我！小黑！”

　　“小黑？你干嘛？”林慢痛得咬牙：“唉哟！我的尾巴断了！”

　　“你尾巴又没变出来，哪里会断？”

　　“跟你在一起，迟早要断！”

　　小黑踩在他胸口，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我这是在救你，千万别看坑里的东西。”

　　林慢不动了，小心地问：“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这么说吧，你知道祁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降妖除魔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一些血腥残暴的场面，而幼小的我，常常是见证者。”小黑语气沧桑。

　　林慢深吸一口气：“小黑……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黑很诚恳地说：“这个坑里的东西，在祁臻毫不怜惜地让我看的丧心病狂的场景中，排不上前三。但是相信我，这绝对会是你一生的噩梦，祁臻抱着你睡睡前还亲亲都治不了的那种噩梦。”

　　光听他这么形容，林慢已经浑身发毛了，他吞了吞口水，闭上眼睛站起来，后退三丈远，睁眼望着一棵歪脖树。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到底是什么？”

　　“剥了皮的尸体，一堆。”

　　林慢一口凉气吸入肺腑，瞬间五脏六腑挤成一团，再也受不了那股气味，扶树弯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