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88、第 88 章

　　其实在何继明还只是一个和易诚其他所有同学朋友一样只是关系稍微好点会顺路来楼下等着一起出去玩的同学时，舒云芳也粗粗打量过他。
　　耀眼的青春和帅气，举手投足间带着不经意的温和大方，和稍显老旧的厂区住房格格不入。
　　应该是个有钱的同学。

　　舒云芳心里倒没什么感觉，易诚从小的听话懂事，也体现交朋友方面。
　　不管是厂里工友的那些孩子，还是四周的邻居，学校里的同学，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家里困难的有钱的，听话的不听话的，易诚能和对方交上朋友的同时，也能自觉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从来就不需要过问。
　　在别人隔三差五吐槽抱怨孩子难教不听话，讨论应该是棍棒教育还是苦口婆心能让孩子了解到学习的重要性时，她和易康总是在旁边沉默。
　　他们从来不知道怎么去关怀过问，易诚似乎也不需要。
　　偶尔饭桌上提起，易诚回答得坦然认真，他们点点头，话题也就结束了。有时候易诚还会慢慢地多扒几口饭，像是礼貌地等着他们后面的问题。
　　再后来，舒云芳和易康就很少问什么了。
　　多余的交流和过度的关心，似乎都会让他们双方不自在。

　　所以即使眼看着离高考越来越近，易诚外出的频率却逐渐增加，甚至到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地步，舒云芳和易康也没有做过多的干涉，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位最近才存在感猛增的何同学。
　　直至高考结束那天，邻居看到刚下早班的舒云芳，笑着问她是不是特地起个大早给易诚准备大餐。
　　舒云芳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家易诚应该不需要，这两天连午饭都是和他那位同学凑在一起吃的根本不回来休息复习，考试结束后估计也要扎堆儿去庆祝。
　　“那你下午得赶早过去，”邻居倒是十分热心，诚恳地说道，“去年老赵家去接孩子，说是好多好多家长都去接人，三中门口那小广场都挤不下了。好在他们把人送进去考试后就没走，不然还够呛接到人。”
　　舒云芳震惊：“这么多人都去了？”好歹都是一群差不多成年的学生，考个试还需要人亲接亲送？
　　“当然，这可是高考啊！”邻居摆了摆手，笑着感慨：“那么重要的考试，过两年我家孩子高考我们肯定也得这样。你说，孩子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些年，不管考得如何，出来第一眼能看到我们在，或多说少也会安心一些不是。毕竟，不管他们考得好还是什么，我们不都得陪着么……”
　　邻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舒云芳跟着应和了几句，倒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她和易康也的确应该去接一接人。

　　虽然对他们来说，他们从没要求过易诚考上多厉害的学校，眼前的学校也十拿九稳，易诚的这次高考不过和之前的升小学升初中升高中一样，再平常不过。
　　但他们也愿意尝试着去展示自己的在意，尤其是在被别人提醒之后。

　　只不过舒云芳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经验，远远看到考场周围设置的禁止路标后，便把电瓶车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尝试着走过去。
　　她对三中并不熟，也没来过几次，绕路就绕了半天。以至于她还没走到学校，便听到了宣布考试结束的广播。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围栏附近，舒云芳正着急忙慌往里赶的时候，她看到了校园小道上的易诚。
　　还有，先是和他牵手，随即又亲在一起的何继明。

　　舒云芳甚至不清楚，他们两人这究竟算什么。
　　只知道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对。
　　眼看着两个孩子高考结束之后还继续整日整日的混在一起，舒云芳才后知后觉地学会了一个词：
　　同性恋。

　　但易诚还是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听话懂事。

　　舒云芳和易康本来就是寡言少语的人，再加上工作已经占去了他们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他们家里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安静，极少像电视里或者其他家那样，几人围坐一起谈笑或者商量什么事。
　　在他们看来，家里也的确没什么事是需要正儿八经商量的，在客厅那张不大的饭桌上随口说上几句，她和易康就能达成共识。
　　即使是关于高考，关于一些未来的话题，他们也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谈论几句。像是通知，但至少不会是商量。易诚也几乎不会有其他意见。

　　似乎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拥有寡言少语的默契，包括同性恋这样的大事。
　　没有任何剧烈的争吵和反抗，在向来好说话的易康都无比坚定地站在舒云芳这边，支持易诚不要再继续和同学鬼混，而是早早去工厂打暑假工时，他们难得表现出来的强硬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诚妥协了。
　　舒云芳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以至于他们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再次检查易诚填报的志愿和拿到的录取通知书。
　　很难不说，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傲慢。

　　直至报到前夕，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名字时，家里平静到几乎算是凝滞的空气才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录取通知书被扔在地上，易诚面对墙壁跪在了餐桌旁。
　　一夜之后，它还是又被捡了起来，第二天跟着易诚被送去了前往省会的高铁。
　　但也仅此而已。

　　易诚依旧听话懂事，舒云芳和易康也依旧习惯沉默。

　　寒假时，春节的气氛还是蔓延到了小城。
　　从其他地方上学归来的学生们接连从各大车站走出，没过多久后，又有更多的人从车站离开。明明是其他地方最为热闹的时候，但作为一个主要被外来人口所撑起的城市，越州逐渐安静得宛如一座空城。
　　附近的菜场早就关闭了，舒云芳和易康只得去了稍远一些的超市，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时，却在楼道里碰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半年没见，原本就高的少年又拔高了不少，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楼道里，几乎挡掉了上方大半的光。
　　就连易康，也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

　　“叔，婶。”少年展颜一笑，语气熟稔自然，五官俊朗，飞扬的神采总是让人看到就移不开眼。
　　一如之前等在外面路灯时。
　　下一秒，少年却被猛扑过来的易康踹翻在地。
　　安静的过道发出一声闷响，少年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脚，单手撑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发怒的易康和舒云芳。短暂的错愕过后，脸上竟然带上了少许慌张。
　　易康同样慌张。
　　过度激烈的情绪猛地一下爆发，之后便是无措和空虚。他看着地上的人，急/促地喘//息着。
　　少年虽然狼狈，半坐在地上的时候，仍然透着些和四周的格格不入来。

　　舒云芳没想到向来平静好脾气情绪最稳定的易康，竟然还会出手打人，打的还是一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少的自家儿子的前同学。她一时震惊得不行，手上的动作比脑子要反应得更快，慌慌张张地带着易康上了楼。甚至把不少年货都落在了楼道里。

　　易诚还是一如既往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在无比理所当然的家庭气氛之下，婉拒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聚会。如果不是偶尔还能看到他出来倒水，舒云芳都会疑惑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
　　舒云芳和易康忐忑无比地坐在桌边，却始终没听到有任何动静从楼下传上来。两人坐了很久，直到易诚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好一会儿，他俩才慢慢起身犹豫着开了门。
　　何继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来后又走的，两个大袋子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墙角，最上面还放着一盒鸡蛋。易康记得，刚才这鸡蛋被他扔下的时候明明碎了好几个，现在再看，这一整盒鸡蛋却是完好无损的。

　　再后来，易诚逐渐被默认可以参加一些不太能拒绝的聚会活动，但何继明再也没出现过了。

　　直到十年后，再次出现在易诚身边。
　　几乎是第一时间，舒云芳就认出了他。
　　照片里的何继明变得更加高大，把旁边一米八的易诚衬得都矮了小半个头，除此之外，样貌五官变得成熟了不少。但已经成为了何总的人，温和的神情和当年楼道里的少年彻底重合。
　　而这次，易诚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
　　也是，不管易诚还是何继明，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无端惧怕家长一个眼神的孩子了。也是这时候，舒云芳才猛地意识到，即使仍旧生活在越州，在同一个行业，易诚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构建出了一个没有他们的生活空间。
　　然后亲自把人领到了他们面前来。
　　一次又一次，直白又果断。

　　“阿姨好。”何继明脸上带着笑意，还朝刚走过来的易康也打了声招呼，“叔叔好。”似乎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
　　“看到你我好不了。”舒云芳声音仍旧淡淡的。
　　众面面相觑，被这突然急转直下的气氛给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何总和易诚两人平时关系就不错，并且双方也都是出了名的好性格，哪想到头一回和对方长辈见面，还针锋相对起来了？
　　反观中心人物易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容地站在一旁。杨霁和沈青青却敏锐的注意到，易诚微微前倾，挡住了何继明一只胳膊。

　　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杨霁和沈青青的视线撞在一起，神情满是震惊：对方也是知道的！不仅如此，易诚父母都知道了！

　　何继明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把易诚挡在前面的那半只胳膊给往后拉了拉。

　　“你们是来示威的吗？”易康出声问了一句。
　　“示威？啊？当然不是啊！”杨霁猛地上前，笑着打哈哈：“我们是来参观的啊！我们这些业务对生产流程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何总和易哥就特地带我们来厂里转转学习学习。”
　　“是啊是啊，前面已经转过好几家工厂了，高温现在是最后一个。”沈青青也跟着帮腔说道，“易哥没和你们提前说过？那肯定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身后的赵洁几人，张了张嘴想帮忙说几句，却始终闹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得站在旁边干笑附和。

　　“参观？”舒云芳轻笑了一声，视线在杨霁以及所有明业的人身上陆续扫过，最后落在易诚身上，她问道：“以什么身份来参观？”
　　“易哥？他可是我们的生产主管啊！”杨霁也跟着笑，说：“他可厉害了，业务做得好，生产也懂。前面去参观的那几个厂子，主要都是易哥在给我们介绍，也不用太麻烦厂里的人，应该也不会打扰你们生产进度……”
　　“哦。”舒云芳点点头，说，“我还以为是特地带着男朋友来和我们示威呢。”
　　“啊？”杨霁愣了，她下意识地想去看易诚和何继明，但还是克制住了，余光扫到周围的从其他明业人，大多都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十有八九还没回过神来。
　　杨霁突然有些想哭，她脑子已经彻底转不动了。

　　片刻后，何继明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不好意思阿姨，原本是应该找时间先和易诚一起去拜访你们的，但……”
　　“把你们这算什么？”舒云芳看着何继明，问道。

　　“算同性恋。”易诚扬了扬唇，握住何继明的手，笑得无比坦荡：“嗯，我和何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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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希望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