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梅》椰蓉

15、第十五章 残风吹柳

　　此时皇甫明郝苦笑连连，实在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透自己与三皇子私下里的谋划。
　　东王妃听完‘哼’了声，道：“我瞧华老太妃连连的叫了贴身丫鬟过去催傅小姐过来，揣摩着她心里也清楚得很了！”
　　皇甫明郝擦汗道：“不会吧？”

　　皇甫鹤一直半闭着眼，这时咳一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道：“孽障！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傅小姐的用场么？宫里宫外早有人把这些状况梳理得清清楚楚，她这个小姑娘现在是用处大得很呐！最最好的是她父母双亡，家世又显赫，偏偏是手下没有一丝可靠的力道，举动都要看人脸色，有个能替她做主的就能把事情定下来，真真是时局中再好也没有的人选！”
　　说完摸着胡子连连点头。
　　东王妃倒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也可怜！”

　　皇甫鹤笑一笑道：“可怜倒也未必，现在不是正有大把的机会等着她么？”
　　皇甫明郝听说“大把的机会”，愣一下，心想：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等着傅姣芮？
　　皇甫鹤却看着他道：“最近不要和三皇子走得太近，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没人看得出来，虽然说左右逢源是好事，但如你这般，却是最傻的行为，依我看来恐怕三皇子还有安佩远都没有把你当自己人罢？”
　　皇甫明郝表面低头认真在听，心里却暗想：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们的自己人，别说安佩远什么事情都把我拉上一块儿，就是三皇子这回这件事情也没有瞒我。
　　却听皇甫鹤道：“我昨天进宫去，听宫里面的黄总管说，太子最近要收拢海疆的一些将领，正在找人做这件事情，安佩远可有给你提过？”
　　皇甫明郝想起昨天自己才去了安王府，却压根儿没听安佩远说过一个字，背上有些凉意就慢慢侵上来，强笑道：“或者也是没来得及说。”
　　皇甫鹤看儿子执迷不悟，哼一声道：“还有三皇子最近屡违圣意，皇上对他非常不满，你好自为之吧！”

　　皇甫明郝回到自己房里关起门来好好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左右不靠。三皇子不得宠信，太子对自己不够信任，冷汗就刷刷的下来了。

　　傅姣芮回到安王府，华老太妃说刚才东王妃给了两个祁连的熏鹿蹄子尝尝鲜，让傅姣芮晚上到前院来一块儿吃饭。傅姣芮答应了，和着翠儿往后面自己屋子走，翠儿看她神态有些疲倦，送她回了屋，服侍她净了手脸，换过衣服，待她睡下悄悄点燃一根安息香就退了出来。
　　翠儿一边吩咐下面小丫鬟好生守着小姐，一边自己拿着针线去找后门的王大娘，前些天说了要给王大娘做一双鞋子，连日赶工总算做完了。
　　走过花坞，听到后面假山边有人叽叽咕咕的说着话，翠儿听见一个粗些的不正是王大娘的声音，于是拨开菊花枝就走过去。正要出声招呼，却冷不丁听到了‘傅小姐’三个字，忙放缓了脚步。
　　只听王大娘说道：“我说呢！傅小姐一看就是一个贵气的样子，现在不是要出去做王妃了！”
　　那人嘘了一声，说：“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老人家就真当回事，我可没有这么讲。”
　　王大娘笑道：“是是是，我也没说啥，知道你好心白提醒我一声，我回去就叫我那傻呼呼的小子给傅姑娘准备冬天的东西，件件都要是最好的！”
　　那人笑道：“大娘明白就最好了，我是看您从小照顾我的份儿，换了别人我才不告诉她呢！”
　　王大娘笑嘻嘻地用袖子给那人弹弹灰，笑说：“姑娘好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哎，那角支国是个什么地方？做那里的王妃尊贵不尊贵？”
　　那人‘嗤’的一声笑：“大娘就别问了，我也有事，先走了，记着，千万别把话这说给别人听。“
　　王大娘连连应承，那人回身走了，王大娘也自去向后面。

　　翠儿认得那人是华老太妃身边的昙云，她是老太妃从宫里带出来的随身心腹丫鬟，听她说这些话的意思，竟然小姐似乎已经有了去向，而自己等人什么都还不知道。而且，似乎还是到一个叫什么角支的小国去做王妃。
　　胡思乱想一番也没个头绪，把鞋子给王大娘送去，一个小丫头说王大娘刚刚出去了，翠儿把鞋子放下就走了。
　　回到屋子里，傅姣芮还没醒，翠儿叫丫鬟都下去，自个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做针线。刺来绣去，连连错了好几针，她索性把布绷子都丢到一旁，驻了下巴，在床边呆看着傅姣芮。
　　她也是跟着傅姣芮从并阳过来的老人儿了，瞧着自家小姐在这里人单势孤，和王府里的人走动得勤快热闹些，还是希望能给小姐多结几处好人脉。
　　自从紫姜去后，傅姣芮神形憔悴，又是一场大病沉疴不起，翠儿心里难过得很，可惜她只不过一个小丫鬟，人微言轻，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如今偶然听到了昙云的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傅姣芮。
　　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却听傅姣芮叹口气睁开了眼睛。

　　傅姣芮睁眼看见翠儿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吓了一跳，忍不住皱眉喝道：“你这丫头，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翠儿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傅姣芮慢慢坐起来，叫翠儿端了水过来喝了一口，坐到妆台前面叫翠儿给自己梳理头发换衣服，又在镜子里看见翠儿低着头，手里拿着梳子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姣芮是知道自己这个丫鬟脾性的，这副模样一定是有了什么为难的事，她来了北地京城之后，对这个从并阳南边带过来的丫鬟格外看重，言语态度间比别人更不同。
　　于是温言道：“有什么事情不妨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想出个主意。”
　　翠儿听这话心里一下豁然，暗想：是啊！我的见识哪里比得上小姐？
　　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把听到昙云和王大娘说的话都说了。

　　傅姣芮听完后神色不定，翠儿小心翼翼问道：“小姐，那个角支国是个什么地方？”
　　傅姣芮摇摇头：“我也不甚知道，以前只是听爹爹偶尔提到过一次，说的是那里与中原大不相同，似乎是一处险要之地。”
　　翠儿低头想一想，哎呀一声说道：“大不相同还怎么过呢？既然是险要之地，想来一定崎岖不平，贫瘠艰难了，小姐你可万万不能去！”
　　傅姣芮淡淡苦笑一下：“这性命身家又岂能够由得了我？”

　　翠儿捧上滋补汤药，傅姣芮摇头道：“不吃了。”
　　翠儿也不敢多说，回身把那个装松萝子的小瓶子捧上来，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见小姐天天吃它，想来也是一个好东西。
　　傅姣芮见了那个蓝色小瓶，神色稍缓，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接过来把药吃了，端容整肃，对翠儿道：“快快收拾罢！待会儿还要去老太妃那里用饭的。”
　　翠儿边给傅姣芮梳头边说：“正好，小姐等会儿可以问问老太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心里有个底儿。”
　　傅姣芮把手里的簪子轻轻敲了敲桌子，翠儿抬头一望，傅姣芮一字一句道：“今日的事情，千万记住了，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不然你恐怕小命不保，明白吗？”
　　翠儿心头打鼓一样乱跳，忙道：“知道了。”

　　安佩远晚饭时分从外面回来，他大约有三四天没有回府，回来之后首先就到母亲处请安。安王妃正陪着华老太妃说话解闷，听见小厮来报忙命人叫他过来，安佩远跟着丫鬟来到安亲别院，拜见了老太妃和母亲就垂手立在一旁。
　　华老太妃笑道：“好好的摆出这个样子，毕恭毕敬让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娘两个罚了你这个小王爷，罢了！去找个凳子坐了吧！”
　　安佩远笑应个‘是’，早有丫鬟端上来一个凳子，安佩远拉到靠榻前坐了，亲自动手给华老太妃捶背。
　　华老太妃咪了眼笑道：“王妃教出来的好儿子，现在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
　　安王妃剥了一个橙子，用小金刀剔除掉上面的瓜络子，分成一瓣一瓣的装在小玉碟子里笑道：“太妃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这孩子现今大了，说话做事自有一套，我是只有在旁边瞧瞧的份儿了。”
　　安佩远微笑道：“母亲这话让儿子诚惶诚恐，不敢听呢！”
　　华老太妃笑道：“你既然诚惶诚恐，就该早点娶一门媳妇儿回来，也好早点让我们安家人丁兴旺。”
　　安佩远笑笑不说话，安王妃把橙子端过来放在华老太妃手边小几上，笑道：“老太妃也透点口风，晚辈也好瞧着点颜色办事。”
　　华老太妃不答，转头吃了一瓣橙子，道：“好甜！”把小碟子递给安王妃道：“你也尝尝。”
　　门口丫鬟来报：“三小姐来了。”
　　傅姣芮进来见过华老太妃和安王妃，安佩远站起作了一揖，傅姣芮也行了一个万福，回身坐到炕前面的凳子上去了。
　　华老太妃叫芸香端一杯红枣蜂蜜茶上来，笑道：“这茶味道极好，你身子骨有些弱，喝这个正好。”
　　闲话几句，傅姣芮给华老太妃讲最近学的一些女红花样，华老太妃年轻时候也是针指上极好的人，现在年岁大了不能再做这些细巧功夫，听听别人说也是极为高兴的事儿。她听得眉开眼笑，回头对安王妃说道：“这孩子，这些日子将息得还算好，今儿个总算回复一点精神气了。”
　　安王妃也是笑着点头，问翠儿：“那些燕窝都用了吗？”
　　翠儿忙答道：“每天都定时熬的。”
　　安佩远道：“熬燕窝里面要细心剔了细毛才好。”
　　傅姣芮笑道：“伯母把我胃口养刁了，我现在就是喝燕窝粥最有胃口。”
　　安王妃道：“这个燕窝本来就是给尊贵的人吃的，以后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华老太妃咳嗽一声打断道：“芸香，传下去开饭罢！”

　　见到桌上摆了一大盘红里裹白的巴掌大肉片，傅姣芮不知道是什么，安王妃笑道：“这是祁连的薰野味蹄子，等闲人都弄不好，幸亏有一个去过祁连跟着老王爷打过仗的老人儿知道怎么做，不然瞧着都吃不到嘴里。”
　　华老太妃听说是老人儿，就叫上来看看，过一会儿来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人，身上青布衫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唤作年嬷嬷。于是就让她在一旁伺候，间间杂杂说些旧事。
　　听说那些以前作战的故事，傅姣芮插嘴道：“我从岭南带了一些画本过来，不知道年嬷嬷认不认识？都是写的祁连的风物儿。”
　　华老太妃笑道：“就叫她和你一起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得趣的事情，改明儿来好好说说。”
　　年嬷嬷忙答应了，于是傅姣芮就叫翠儿提上灯，带上年嬷嬷一起走了。

　　傅姣芮带着丫鬟和年嬷嬷从安亲别院出来，到了后园桥上，却想起一件事情，道：“不好意思，年嬷嬷，我想起这画册放到后面的阁楼里了，明天一早我叫翠儿翻着了给你送过来如何？”
　　年嬷嬷笑道：“小姐愿意体恤我老婆子，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天晚了，小姐也早些休息了吧。”正要告辞，却听傅姣芮道：“且慢，嬷嬷留步，我想问你打听一些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
　　年嬷嬷自思自己不过是后院剪花除草的一个杂役罢了，这些王府中的事情知之甚少，也不知道这位小姐问自己有什么好打听的东西。脸上陪笑，没口应承，道：“姑娘尽管问就是。老身我一定知无不言。”
　　傅姣芮让翠儿在一旁看着，自己和年嬷嬷在花轩前面站着，开口问道：“嬷嬷以前去过西域吗？”
　　年嬷嬷笑道：“跟着大军出去过几次，老身当时是煮饭的，人手缺少，所以队伍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傅姣芮点点头：“那嬷嬷听说过角支国吗？”
　　年嬷嬷皱起眉头，道：“那个地方倒是去过一次……。”
　　说着连连摇摇头，“那地方简直是寸草不生，蛮荒野外，我当年和大军行到那附近，因为暂时没有接到上头的传令，就在这角支国里面歇息，说是一个国，其实只是一个湖边的小城市而已，城里面的人都是睡的就地挖的土房子，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据说这样可以抗沙漠里的大风，国王和王后也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只不过要大一些亮堂一点。这角支国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能用的水都是极少，十多天都不能洗脸，听说他们那里水都是按人头供应，每人每日只有一勺，国王和王后要略好一些，每天有两盆水可用。吃的东西也是简陋，我曾经跟着王宫里面的厨子进去过一回，见识他们吃的食物，都是些烤得干干硬硬的羊腿，拌上盐巴用小刀削来吃，我当时是一口没尝，有几个士兵吃了回来都拉肚子，一个个大壮汉瘦得像稻草人似的。”
　　傅姣芮点点头，道：“谢谢嬷嬷。”吩咐小丫鬟把年嬷嬷送回去。

　　翠儿刚才在旁边，听得真真的，跟着傅姣芮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既是这样一个荒僻之地，为何那些人不另外去寻一处好地方安家呢？”
　　傅姣芮紧紧领口的披风，微微叹息一声说：“我曾经听父亲说过，因为那里地势险要，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其他的国家是逼着他们守在那里，角支国的国民就是想走也是无处可去。”
　　翠儿暗暗吐舌，心下更是担心，偷眼看傅姣芮脸上神色还算平静，低着头跟上去。
　　傅姣芮忽然说道：“你跟我也算不短日子了，绣布坊的张大娘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你，说要你去给她们当个教习的师傅，有月钱，还可以自己住独院儿。我当日没有答应，原是想着你跟着我有一个好光景，现在看来就是做绣房教习也是很不错的事儿。回头你收拾收拾就去吧！”
　　翠儿听了这话，心中忍不住大怮，抬眼看着傅姣芮道：“姑娘，走哪儿我都跟着你！”
　　傅姣芮摇摇头：“这事儿也不知道哪天说定下来就定下来了，匆匆忙忙的好歹我们也是主仆一场，现下不给你找个好去处，等我走了，你去伺候别人，那些丫鬟也定然不会容你。至于角支国就想也别想了，有你在中原年年记着我……就行了。”
　　翠儿觉得心中酸楚难言，想起小姐以前在岭南都督府上何等尊贵，如今到了这京城一等一的王府，却是如同发白的柳叶儿，早已经被风吹得没有了颜色。眼中泪滴忍不住大颗大颗落下，又不敢叫傅姣芮看见，偷偷拿袖子擦了又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