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地》那鸿

4、窥探（二）

　　亚当和女人，正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中。
　　自从受命管理伊甸园以来，他们的园艺水平进步很快。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修修剪剪，给动物分配草场……他们在河边用树枝、藤条和花草，建造了一座美丽的房子。晚上他们坐在门前看月亮或星星，听晚风拂过蛙鸣时，大地发出的神秘回声。临睡前则遥对天庭，向上帝献上感谢与赞美。上帝和天使降临时，他们就把他们请进屋中，用各种珍果招待他们。他们在上帝和天使面前赤身露体，却不觉得羞耻。因为那时他们不辨善恶，心中没有邪恶与羞耻的念头。
　　傍晚他们回家时，动物们又聚拢在门前嬉闹。有两种动物，心绪不佳：一是平日动作夸张的古猿，这时正坐在树下，闷闷不乐地抠指甲；再就是那种和善的动物：羊。它们趴在主人的脚前，心事重重。又因为吃得少，肚子都是瘪的。
　　永远欢乐的是猴子；它耍弄了一会，就提着女人用藤条编的篮子，去林子中采摘果子了。蛇也跟着去了：它呆在树下，一旦有果子掉下，就张嘴衔住。
　　“亚当，我的夫君，天父岂不是说我们要生养众多吗？”
　　女人一往情深地凝视着亚当。
　　“是啊，要遍满全地。”
　　“那时，我们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之后又有孙子，以及孙子的孙子。”
　　“你是说，我们该准备生育了？”
　　亚当一往情深凝视着女人。
　　遥想未来，他们浮想联翩。幸福的憧憬撞击着他们的心扉，让他们陶醉。
　　这时，加百列从山上飞来，降落在门前。
　　“天上的使者呀，感谢你的光临。”
　　亚当迎上前去，亲亲热热地拉着加百列的手，把他迎进花香漫溢的房子里，女人则为他献上各样果品。
　　“谢谢人类父亲和母亲的款待，”加百列道谢后，问道，“亚当，你知道天父为什么要创造你、他有多么喜爱你吗？”
　　亚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加百列就从天庭的叛乱说起，一直说到正在发生的事情：撒旦正在向伊甸园渗透，寻找他们。
　　“找我们？为什么？”
　　“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们吃的日子必要死：天父提醒过你们了吗？”
　　“说了。说过好多次了。”
　　“撒旦正为此而来。”
　　“为此而来？”
　　“是的。他必要引诱你们吃下这果子。他自有他的手段。他善能迷惑，便是天上的天使，也被他引诱去了三分之一。全能者让我再次提醒你们，不管撒旦如何引诱，你们都不能吃下这禁果。这是你们必须遵守的唯一的禁令。你们顺服神，他必要永远赐福与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子孙孙；否则你们的灵性必要死亡，与神隔绝。”
　　“阿爸、父！”
　　亚当本能地惊叫了起来，仿佛灾难已经发生，他真的与天父永远隔绝了似的。
　　动物们听到亚当的惊叫，都散开了。
　　“天父把一切福乐都赐予了你们，但他只要你们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亚当和女人，双双问道。
　　“心。”
　　加百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是创造我们的父，我们愿把心归他。只是……”
　　亚当欲言又止。
　　“大胆说吧，亚当。”
　　“那恶者，他会如何诱惑我们呢？”
　　“亚当，人类荣耀的始祖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那果子好不好？”
　　“神不让吃，我们就当它不好了。”
　　女人脱口而出。
　　加百列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拉着亚当的手，用他那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你受造后，圣父圣子和天上的众天使，无不为你欢欣喜悦。我带领天使日夜看护你，常和你见面，也常想念你。如果你经受不住考验，必要堕入死亡与罪恶之中，与神隔绝，也要与我隔绝。亚当啊，愿你心中永远纪念上帝的爱，也纪念我们之间的情谊。撒但必不敢伸手害你，他也害不了你的性命，你虽然不是灵质的天使，但你与后世从母胎而出的人类相比，自有不同之处。你尽可安心。你只须做一件事，它就是：拒绝。智慧的始祖啊，你明白吗？”
　　亚当神色凝重地看着加百列，点了点头。
　　“看哪，夜色降临了。我必须安排天使去巡逻了。晚安，人类的始祖！”
　　加百列紧紧地拥抱了亚当，然后飞回园中的高山上。
　　送走加百列后，亚当一把揽过女人，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他喃喃自语，潸然泪下。
　　“亚当啊，你为什么流泪了？”
　　“亲爱的，我高兴啊。我们不是要生养众多，直到子孙绕膝吗？”
　　“是的，我们高兴……我们再去河边走走？”
　　于是他们就沿着河边，慢慢地走。
　　微风拂过山野，吹动枝叶；河水泛起涟漪，无声流淌。
　　啊，人间，多么宁静美好。可风暴，将要到来；巨浪，将要涌起！原以为，置身乐园，无忧无虑，谁知却有强大的仇敌，正在窥伺？我，怎样才能拒绝这可怕的引诱，经受住这致命的试探？
　　我的心啊，你为什么充满了忧伤、彷徨与恐惧，而不是必胜的信念？那恶者既不伤我、不害我、也不逼迫我，那他能把我怎样？他无非是引诱，我无非是拒绝：一切，就是这样简单，我何需忧心忡忡？
　　“是的，我为什么要发愁？天父岂不是赋予我强大的自由意志吗？当诱惑来临，我岂不会说：‘撒旦，离开我吧！你既背叛天庭，成了天父的仇敌，也就是我的仇敌了！我为什么要背弃造我的天父，听从你的教唆？背逆者啊，你不要枉费心机，你在我身上的阴谋必要落空！”
　　女人听到亚当坚定的声音后，心中就有了力量。
　　她激动地扑进亚当的怀中。
　　“亲爱的，当我们胜过了诱惑，天父一定会夸赞我们说：‘我现在知道你们是真心顺服我的。我必要照我与你们所立的约，赐福给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代！’不经历引诱和试探，我们又怎能明白自己对天父的爱究竟有多深？让撒旦来吧，让引诱来吧，让风暴来吧！那恶者必要再遭失败，自己担当自己的羞辱。我们必要用他的失败，来证明我们对天父的忠诚与顺服！”
　　于是他们都恢复了信心，又都欢喜快乐了。
　　亚当吹了个唿哨，动物们都出来了，围绕着他们玩耍嬉闹。
　　晚上，女人作了个梦。
　　她梦见那棵高大美丽的树，就是分别善恶树，突然左右摆动了起来，仿佛有巨手在摇撼它。接着它又开口说话了，但她却听不清它说什么。后来它突然像蛇一样，向前快速游移而去。她心里一急，就跟着跑了起来。她不停地跑呀跑，跑出了伊甸园，来到了大平原，直到它消失了为止。这时她听到有人喊她，转身一看，原来是亚当也赶来了。然而这时，他们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当第一缕晨曦照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时，撒旦已经藏匿在伊甸园中了。
　　昨天傍晚他潜入伊甸园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加百列带领的大队天军，就分成多个小组，在园中展开了拉网式的搜查。这是他从天庭堕落之后，第一次看到从前的同伴。
　　“嘿，这家伙真是可笑至极。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失败如此情有独钟？”
　　他们正在用不屑的口吻议论他。想起从前自己在天庭上的地位，他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但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
　　“失败者埋怨世态炎凉，是他的第二次失败，也是他第一次失败的根源。”
　　尽管上帝保留了他的光明之躯，但他毕竟远离了力量的源泉上帝，灵力正在退化。所以他对加百列不无忌惮；为了避免当众出丑，他只好悻悻而去，决定等第二天再作打算。
　　余晖消失，宽广的夜幕从天而降，笼罩住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闲来无事，他就绕着地球一圈圈地飞：他飞临南北两极，跨越赤道上空，又漫步高山，涉足海底……他被一件事给迷住了：他发现在地球上看太阳和月亮，它们的大小居然是一样的。
　　于是他又来劲儿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太阳、月亮和地球之间，丈量、比对、观测，终于发现了秘密所在。
　　“全能者啊，你的智慧高过诸天！唯有你，是不可测度的！”
　　目睹上帝对“管昼”的太阳、“管夜”的月亮，以及它们与地球之间对应关系的精密设计，他再次忘情地呼喊了起来。
　　从前，他赞美全能者；现在，他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赞美全能者，只是在赞美的瞬间，他心中的愤恨也随之加增了。这下他看到全能者为新生物提供了如此精美的设计，刹那间嫉恨又在他的心中燃烧起来了，以至于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万勿因迷恋这美好的人间，而让自己的复仇受到了不应有的削弱。
　　为了不惊动流动巡逻的天使特别是加百列，从下半夜开始，他就设计了多个潜入园中的方案，但都被他否定了。最后，他突然想到了先前见到的那种“渺小的身躯中，藏匿着伟大的壮志与雄心”的可爱精灵：蚂蚁。于是黎明时分，他进入了一只蚂蚁的体内，跟随它们经过短暂的行军后，顺利潜入了伊甸园。
　　太阳如同新郎出洞房，伊甸园瞬间又沐浴在光明之中了。
　　女人想起了晚间的梦，就和亚当去看树。
　　绕过一片丰美的草场，又沿河走了一会后，快要见到果树时，女人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树——那棵至少高达十五米、决定着人类命运的诡奇之树，依然枝繁叶茂、赫然在目。
　　那一个个红黄相间、闪闪发光的果子，依旧于微风中摇曳，试炼着人类的忠信与坚贞，彰显着全能者永不更改的意志。
　　当他们走近果树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只戴鵀，就是那种头上黄冠高耸、长着钩曲之喙、外表美丽但生性污秽的鸟类，突然扑楞着翅膀，“咯咯咯”地欢叫个不停。
　　原来，撒旦已进入了戴鵀的身内了。他在看到亚当他们的刹那间，被上帝的杰作深深地震撼了，他发现人类虽然在灵力上不如天使，但他们的高贵、庄严、优美、匀称、和谐，在气质和形体上都不逊色于天使。他们不愧是上帝的杰作，是万物之灵。
　　传闻已久的新生物，也即新世界的主人，终于现身了。他的心中，再次五味杂陈。如果自己不背叛天父，自然就会和这新生物发生密切的关系。他们一定会对他恭敬有加，就像对加百列那样。
　　“人类的出现与其说是既定的计划，毋宁说是全能者另造的新欢。他岂是爱我们的吗？他如果爱我们这些属灵的天使，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他应该长久地自省，而不是这么快就造出了新生物。’”
　　撒旦又给上帝定罪了。
　　“嘎嘎嘎、嘎嘎嘎……”
　　戴鵀突然尖叫起来了。
　　它双眼圆睁，翅膀怒张，羽毛竖立，显得极其暴戾与焦躁。
　　亚当莫名其妙地看着它，不知道这鸟儿为何变了性情。
　　“亚当我尊敬的夫君、我的首领，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岂不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吗？”
　　“我还是不明白天父为什么不让我们吃果子？”
　　“他岂不是明明告诉我们了：吃的日子必定死。”
　　“我尊敬的夫君、我的首领啊，你答非所问了：我问的是理由，不是结果。”
　　“天父只是说，这树叫分别善恶树。园中别的果子都可以吃，惟有这果子，吃的日子必要死。”
　　“‘分别善恶’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我们何必寻根究底？天父不让我们吃，自有他的美意。否则撒旦何必千里迢迢，来引诱我们？”
　　“撒旦，会来吗？”
　　“天父，不是已经看到他了吗？”
　　戴鵀一听，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咯咯咯”地唱起歌来。
　　“加百列说了，我们吃了这果子，必要与天父隔绝？”
　　“我们必不与天父隔绝：我们岂不是已立定心志，不听从仇敌撒但的引诱吗？”
　　鸟儿听到这里，就拍着翅膀飞去了。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撒旦狂喜不已。
　　“全能者既给了人类自由意志，我就要让他栽个大跟斗！”
　　鉴于天使巡守严紧，而自己几乎已稳操胜券了，所以他倒不急于行动，而是想先回老巢歇息几天，并把这这好消息报告给同党们。
　　但他回去之前，还得做一件事，就是选好自己的合作伙伴。那时地上只有始祖和女人两个人，自己既不能化身天使，也不能变成人类，唯一可行的，就是附身于某种动物，这样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然而寻找此类动物，殊非易事。因它必须是人所喜爱的，又是狡诈的，这样才能成事。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动物，都不谙此道。古猿虽然不被人讨厌，但它所专擅的，不过是拍胸、傻笑、聚精会神地挖鼻孔；猴子虽然机灵活泼，可它缺乏耐心，干不了大事；虎狮熊豹等兽类，除了呼噜打得比别的动物更响外，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天赋；牛、鹿、马、犀牛、骆驼、河马等有蹄的动物，都是老实巴交的主儿，决难当此重任；天上的飞鸟中，虽然不乏能歌会唱、伶牙俐齿者，但它们就像后世的伊丽莎白·施瓦尔茨科普芙、比尔吉特·尼尔森、丽娜塔·苔巴尔迪等人一样，天生只对音符着迷，你让它们摇唇鼓舌去说谎，只怕一开口就会露馅。
　　一个温和而良善的眼神，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倘若羊能开口，对于人类而言，可信度肯定更大。但让它说谎，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寻找狡诈之动物，竟是如此之难。待我诱惑了人类、掌了人世的权后，我必要使它们心怀诡诈，又彼此吞食，让世界充满杀戮。”
　　突然，一种长着金色羽翼、身材细长的美丽动物，从空中徐徐降下，在他前面袅袅娜娜地走，边走边教尾巴打旋。它见到他后，并不慌张，而是曲颈含颌、大大方方地对他行了个礼，之后退在一旁，仿佛说道：“阁下，请您先行。”
　　他一下被迷住了，愣了许久才醒悟过来，赶紧给它还礼，然后痴痴地看它。
　　它像后世人类中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羞答答地低下了头。然后振动羽翼，一颤一颤地飞去了。
　　他仰望穹苍，长啸了一声，之后像一道闪电那样，向老巢飞去。
　　“啊哈啊哈，不让人类识别善与恶，真是用心良苦啊。”
　　原本垂头丧气的摩洛，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不识善恶，人类便可无忧无愁、无苦无痛，这实在是个绝妙的安排，或者说精心的设定。”
　　巴力说了一句实在话。
　　“可他又何必设置分别善恶树呢？他太相信自己，又高估人类了。”
　　别西卜认为，分别善恶树必要让上帝功败垂成；当然他承认正是天使的背叛，使得上帝对忠诚与信义，看得更重了。
　　“现在天庭是一个一，我们混沌界是一个一，又加上了新世界也即人类这个一，一共是三个一。如果人类这个一堕落了，那他们就成了被掠夺的对象了。谁夺人类呢？天上要夺他，我们也要夺他。他们必要陷于悲苦，在争抢掠夺中，摇摆不定；呼号哀哭，不得安宁。”
　　撒旦不愧是个思想家，只用片言只语，就勾画出了他所预见的人类的命运。
　　“但换个角度看，在这个铁三角中，人类又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倒向哪边，天平就会向哪天倾斜。他们既因滥用自由意志而堕落，那么他们也可以使用自由意志来抵御、抗拒我们。他们未必完全听由我们主宰、顺从我们摆布。他们也会觉醒，也会抵抗，这一点我们不得不防。”
　　有个叫大衮的魔神，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异议。
　　“完全正确。全能者失去了人类，不过是丢了一件美好的作品而已；而我们呢，倘若不把人类攥在掌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因为我们除了罪恶这一缺乏客户的产品以外，一无所有。不过诸位尽可放心，人类一旦能分别善恶了，他们瞬间就会暴露出趋恶避善、寻罪求恶的本性。我们不用发号施令，他们就会俯首帖耳，拜在我们的脚下，成为我们的奴仆。我们说：‘东！’他就往东跑；叫道：‘西！’他就往西去。当然我们应该客气一点，称他们为：同盟者。这样，我们就是世界的王了，全能者创造的地球，就是我们的乐园了……我们现在要着手做两件大事：一是设计生产出罪恶的系列产品，让败坏的人类按着他们邪恶的本性和罪的冲动，各取按需。每一样罪恶，都要设计得色、香、味俱全，让人类一摸、一看、一嗅，就神魂颠倒、无力抗拒、乖乖就范。再就是将来人类要生养众多，遍布全地。所以我们必须提前布局，将来才能统筹管理，不至于措手不及。明天我要返回地球，给予人类和全能者予以致命的一击。你们在家可先划分好各自管辖的区域，等我回来后，大家再抓阄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