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地》那鸿

2、设限

　　“我们，究竟要赋予人类怎样的灵识？”
　　上帝无限慈爱地望着圣子。
　　“父啊，愿你按你的旨意行。”圣子回答道，“你想怎样设定人的命运，就赋予他相应的灵识。”
　　“爱子啊，人必有别于动物，因为我们要赐他以灵，让他以灵与我们交流；又不同于天使，因为天使是灵体、拥有超人的灵力。人的一生，乃是这样的：有出生，有尽头；我们必赐予他们肥美的地土，让他们轻松得食；他们一生喜乐平安，必不经历疾病、忧伤、苦难、惶恐。”
　　“他们要保持灵的纯洁。这样他们才能得见我们的面，常与我们同在。”
　　“所以我们必要限制他们的灵识，不让他们分别善恶。”
　　所谓限制灵识，就是在赋予人类以灵与上帝交流、自食其力、管理动物能力的同时，在心智上对他们进行限制，不让他们拥有分别善恶的自我意识，使他们的心地，永远像赤子那样单纯明净。
　　上帝为什么不让人识别善恶？
　　首先，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人不知善，他就不会去作恶；反之不知恶，他也不会去行善。由于人性的局限，人不论行善还是作恶，对于上帝创造的世界，或者说对于上帝既定的秩序，都是一种干预和破坏。无善无恶，才是最完美的世界。
　　其次，尽管人是照着上帝荣耀的形象创造的，但人与上帝有着本质的区别，上帝是绝对的公义、完全的美善，而人显然做不到。人类有了善恶观念后，固然会行善，但更会作恶；人们常常会无有意无意地混淆善恶，甚至以恶为善、以善为恶。
　　再者，人类能够分别善恶后，就会自行定义善恶，进而抑恶扬善，乃至以屠行善。以屠行善者并不鲜见，他们总是在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架起天梯，攥着巨型刷子，用鲜血蘸着善念，把天空涂抹一新。之后敲锣打鼓叫喊道：“新天新地喽！新天新地喽！”当新天变旧时，就又有人叹息道：“再来一回，多好！”于是就又屠杀、架梯、刷天、叫喊。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人，就这样按照上帝的预设与限定，本着他无限的慈爱与怜悯，被创造出来了：用的是地上的泥土，照着上帝自己荣耀的形象。
　　起初，那人仿佛睡熟一般，安静地躺卧在花草间。
　　“你：被——造——了。”
　　上帝的心中，涌出了万千感慨。
　　天庭叛乱发生后，上帝就开始了创造人类的计划。天使的反叛，让上帝对如何设定人类的心智和能力，颇费踌躇。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必须赋予他们自由的意志，因为自由意志是情感的必然产物，没有了意志，人就不成为人了。人类后来的悖逆与堕落，正是运用了自由意志的结果。
　　天使的背叛，让全能者极其难过。以至于当全新的杰作一一人一一赫然出现在眼前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欣慰。
　　“我要赐你以灵。你必有别于万物。你必管辖万物。”
　　他朝他的鼻孔，吹了口气。
　　于是他就成了一个有灵的活人，宛若从一场千年古梦中，悠悠醒来。
　　他好奇地瞅着天空。
　　天空像蓝宝石一样，明净极了。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白云四处飘游；源于天庭的赞美之声，若隐若现。
　　他长久地沉湎其间，似乎想永远这样躺卧着……然而，他终于坐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搓了搓眼睛，好奇地瞅起了四周的一切。
　　飞鸟翔集在他的头顶，兽类从四面围拢过来：它们上下围合着他，好奇地盯着他，仿佛预知他将成为自己的主人似的。
　　他起立，走动，然后站在那儿。
　　啊，人，上帝所造的人，第一个人，傲然屹立于天地间了。天庭、地球、宇宙，因了这万物之灵的存在，而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他如神的面貌闪烁着淡淡的光晕，昭显出从神而来的高贵、圣洁、智慧与庄严。他的五官、肤色、身体各部位的比例，都达到了极致的完美。他既像赤子般纯真、不识善恶，又能够以灵与上帝交流，为动物命名并管理这一庞大的群体。他的美、智、健，胜过后世所有的人类，他完全无愧于“始祖”这一伟大的称号。上帝在他身上所倾注的心血，使他从内到外，都成为他自己完美形象的映射。
　　千万年来，作为万物之灵，人类不但不吝于颂赞上帝奇妙的创造，也乐于用真诚而又骄傲的口吻，肯定自身之佳美：
　　“人！多么奇妙的创造！其理智何其卓越！其天赋何其深邃！他的形象与动作何其生动，令人激赏！他的行动犹如天使，他的理解力何其像神！”
　　“人不是一个向空中飘去的气球，也不是一只会在地上掘洞的老鼠；他好似一棵树，根由地中得到滋润，枝丫却升向高不可攀的星座。”
　　他游目四顾，同样好奇地瞧着动物和飞鸟们。
　　那时，动物尚未被命名。有只后来被称为古猿的家伙，大摇大摆地晃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噼噼啪啪”地拍起了胸脯，边比划边嘟囔着什么，仿佛在问：“你，从何而来？”又有只后来被称为猴子的，在他面前连翻了几个筋斗，然后攥住身边一头后来被叫做大象的庞然大物的长鼻子，只一荡，就跳上了一头长着鬣毛的兽类——也即后来被叫做狮子的——背上，搂着它的脖子，得意洋洋地睃着大家。
　　终于，他，发现他了。
　　被造者与创造者的目光，第一次相遇了。
　　他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无限的惊奇，仿佛在问：你是谁？但他终究明白过来了，于是他跪拜在他的脚前，说道：
　　“昔在今在永在、自有永有的神，创造天地万物的主：愿一切荣耀颂赞都归给你，从今时直到永远。”
　　原来这时，上帝的灵已经在他的心中运行了，使他明白了这一切的真理。
　　上帝从他的话中，得了满足。上他把他到河边，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形象与他一样，于是就又跪拜在他的脚前，说道：
　　“我为你所造、从你而出：我要称你为阿爸、父？”
　　他天真烂漫地看着他。
　　他点了点了头。
　　他从他的话中，得了满足。
　　于是他就起身，跳了又跳，像个孩子，欢欢喜喜地拉住他的手。
　　“你既用尘土造成，所以你要取名亚当。”
　　“是的一一亚当。我是亚当。”
　　亚当，是“红土”的意思。
　　“造你之前，我造天、地、海洋，造日月星辰、花草树木蔬果，又造一切活物：它们必滋生众多，充满海里的水，遍布全地及空中。万物之中，只有你是照我形象所造：动物只有体与魂，你非但有体、魂，还有我所赐的灵。因我看你为至宝。我要授权你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走兽以及一切昆虫。”
　　“就我一个？”
　　亚当仍是天真烂漫地望着上帝。
　　“一个，不好吗？”
　　上帝的脸上，流露出了他独有的慈爱笑容。
　　这是亚当第一次看到上帝的笑容。这时，空中突然现出了美丽的云彩，地上有香气漫过，仿佛千万朵玫瑰，同时开放了。
　　“阿爸、父！”
　　亚当兴奋地摇动上帝的手，却发现上帝已不在身旁了。
　　这时，天，突然开了。亚当正引颈遥望时，有面貌和衣服都放光的天使，把他提到天上。亚当看到天庭的光辉如同极贵的宝石，好像碧玉，明如水晶。城是精金的，城墙是碧玉和水晶造的，根基是用各样的宝石修饰的。上帝坐在荣耀的宝座上，他的形象，与亚当此前看到的大不相同：他的面貌如烈日放光，眼目如火焰。他的荣耀胜过太阳，照亮天庭。有闪电、惊雷和巨大的响声，从宝座中发出。宝座前，是一片如同水晶的宽阔的玻璃海。无数的天使，环绕着上帝的宝座同声颂赞道：“圣哉！圣哉！圣哉！主神，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之后有无数的天使吹响号筒、奏起竖琴，号声、琴声和赞美声交汇在一起，在天庭久久回荡……亚当深受震撼；恍恍惚惚间，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仍在地上，上帝依旧站在他眼前，无限慈爱地看着他。
　　“阿爸、父：我刚才做梦了？”
　　上帝却不回他的话，只说要给他另造一个女人，做他的配偶；不过在此以先，亚当得为空中的飞鸟、野地的走兽及一切昆虫命名；这之前，他要先给亚当造一个园子，用来安置他。
　　上帝在地球的东方，一个叫做伊甸的地方，为亚当造了个极大的园子，叫做伊甸园。园中有山，有河环绕着这山，河从伊甸流出来时，分成四道。后两道至今犹存，就是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园中长着棕榈树、杜松、枞树、歌斐木、香柏树、橄榄树、皂荚木、桑树等，还有桃子、杏、葡萄、香蕉、番石榴、苹果、椰枣、无花果等果树，以及玫瑰花、百合花、凤仙花、番红花、牛膝草、茴香等花草，又有没药、肉桂、薄荷、芸香等。园中土地能白行生长，永不消耗，不论种植何种植物，都不需施肥；那时，天还没有下雨。晚上气温下降后，大量的水蒸气下沉形成雾气和露水，滋润着园中的花草树木。园中气候温润、四季如春，地上遍布黄金、珍珠和红玛瑙。
　　之后，上帝给空中飞鸟、地上走兽及爬虫颁布了一道命令，让它们来到亚当面前，由亚当为它们命名。
　　给全地的动物命名，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凭着全能者赐与的智慧，亚当轻易完成了这一庞大的工程。亚当随口叫它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古猿、猴子、狮子、老虎、豹子、熊、兔子、沙番、长颈鹿、河马、鳄鱼、鹰隼、夜莺、鸽子、鹳鸟、孔雀、百灵、鹌鹑、乌鸦、戴任、孔崔、蜻蜓、蝴蝶、蚂蚁、守宫……等等，就这样命名了。
　　动物们得名后，都高兴快乐，各自拿出看家本领，跳、唱、舞、叫，庆贺了一番。令亚当印象深刻的老朋友——古猿仍如前状，在他面前“噼噼啪啪”地拍胸脯；猴子仍是抓耳挠腮翻跟斗。
　　有一种动物，长着细长的身子、金色的羽翼和纤细的双足，能像蜻蜓那样一颤一颤地飞翔，又能在地上阿娜多姿地行走，好比后世的模特走T台，很是妖娆。亚当想了想，给它起名“蛇”。蛇想了想，就袅袅娜娜地对亚当行礼。之后振翅扭腰，在空中飞舞了一回，算是作为给大家的见面礼。
　　伟大的命名仪式结束后，上帝让亚当沉沉睡去，从他身上取出一根肋骨，又把肉合起来。上帝用肋骨造了一个女人，作亚当的配偶。神为什么用肋骨造女人？千万年之后，有个叫做亨利马太的人，这样解释说：“造女人之物不是出自他的头来压制她，不是出自他的脚，以免被他践踏，乃是出自他的身旁，与他同等，在他的膀臂下受到保护，靠近他的心房而被疼爱。”
　　女人拥有众生之母独有的高贵、庄严、妩媚。在后世所有的女人中，没有比她更美丽的。当上帝把女人带到亚当跟前时，从上帝而来的爱情，瞬间就入了他的心，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首爱的诗歌诞生了：

　　“这是我，
　　骨中的骨，
　　肉中的肉，
　　可以称她为女人。
　　因为她，
　　是从男人身上，
　　取出来的。”

　　人类历史上第一桩婚姻，就这样确立了。
　　上帝，亲自主持了这场神圣的婚礼。
　　这天高山拍手，河流欢歌，百鸟啼鸣，百花盛开……万物以各自的方式，祝贺他们。
　　度完密月后，新人被要求从事以下工作：照看园中树木、果蔬、草场，管理园中的动物。上帝将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树上生长的一切有核的果子，都赐给人类作食物；至于动物，不管是空中飞鸟，还是野地走兽，上帝只让它们吃青草。园中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他们的工作原是轻省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伴着动物在林间徜徉，或是在河边欣赏自己的倒影，直到古猿“噼噼啪啪”的拍胸声，把他们惊醒。女人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看古猿吃饱喝足后，聚精会神地挖鼻孔；或是看兔子免费办班，教授虎、狮、熊、豹……提高食草的技能。
　　有次女人正看古猿挖鼻孔时，蛇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袅袅娜娜地行礼，又一颤一颤地飞舞。亚当介绍说，这是蛇。从此蛇常和女人经常见面。
　　最让他们高兴的事，是上帝来园中看望他们时。上帝和他们一起漫步、谈心，告诉他们当做和不当做的事。啊，他的声音多么甘甜优美，连善唱的雀鸟也因之镇静……与他分别时，他们心中，总是依依不舍！
　　“我饿了。”
　　有一天，女人从园中劳作回来时，对亚当说道。
　　猴子马上一听，马上“哧溜”一下上了树，采来了无花果、石榴、椰枣等果子，捧给亚当。于是他们就一起吃了。
　　这是他们受造以后，第一次品尝上帝为他们预备的食物，他们的身和灵，都受了这佳果的滋养。
　　月亮，圆了。
　　夜莺，开始歌唱了。
　　圆月浮浸在河中，河水却流不动它，唯有微风吹落歌声，“叮叮当当”打在水面上，把它打散又复原；猴子抓耳挠腮，吱吱叫着，之后倒挂在树枝上，凭借集体的力量和长长的尾巴，演绎出了一个后世熟知的经典节目：水中捞月。
　　谁在创世之初，第一次见到明月照大河？皎皎明月，何时初照万物灵？啊，比逊河、基训河，你们为什么消失得无踪无影？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你们是否还记得圆月初照时的情景？
　　终于，晚间的歌手停止了唱鸣，在枝叶上啄饮起了遥远的月光。蟋蟀开始浅唱低吟。
　　狮子睡卧在亚当与女人的脚前，发出酣畅淋漓的呼噜声；被吵醒的猴子拨了一根狗尾巴草，去撩拔狮子的鼻孔，结果被一个雷鸣般的喷嚏，震到半天空；被喷嚏震醒的牛犊，不由分说地用刚刚长出的犄角去顶狮子。狮子只好挪了个地儿，继续打起了呼噜。
　　最后，园中的声响，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中，他们突然想念起了天上的父。
　　“此刻，天父，也在看月么？”
　　“不。”
　　“为什么？他不爱看自己造的月亮吗？”
　　“天上没有夜晚：他的光辉胜过大光，永远照亮天庭。”
　　“阿爸、父啊：愿你因自己所造的，而欢喜满足。”
　　他们突然受了感动，遥对上帝所在的天庭，祷告了起来。
　　这是人类第一次在上帝面前献上祷告。
　　上帝瞬间听见并悦纳了他们的祷告。
　　因他常常在天上注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