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古董中》北有渔樵

6、第 6 章

　　古书上都说宝物认主，藏品自然也不例外，莫勤俭很小的时候，姚老太爷就曾跟他提起过“物似主人型”一类的话。
　　只是藏品个性古怪，平常都像是冬眠的蛇，摆在家里十几二十年的落灰也不知道是个宝贝，直到意趣相投的人这么一碰，就如伯牙遇子期，浪子遇花柳，要么相得益彰，要么坑死一个。

　　藏品做的再怎么细致好看，都是没有心的死物，附着的神灵或鬼怪也不过数千年光阴中一段缩影，没什么感情，拿它害人就像取血养蛊，到最后养出来的东西连主人都能吃下去。
　　反正几十亿人口总能遇到下一任，它们变心的速度比渣男还快。

　　小枫拿着两根短箭研究了好一会儿，她跟莫勤俭不愧是兄妹，居然也有副一模一样的银框眼镜，只不过小枫的眼镜才是真正的实用品，镜片有些弧度，能够矫正视力，而莫勤俭纯粹是为了挡左眼。

　　即便是在家里，莫勤俭也带着厚重的眼镜，他刚换了宽松的睡衣，莫勤俭的睡衣跟裴昭的不太一样，没那么袒露风骚，就是很居家的普通一套，上面印着蓝白粉三色的气球，空调底下穿着不冷不热，正好舒服。
　　裴昭伸出手在莫勤俭的镜片上戳了一下，“这是多少度的？”

　　“平光镜，看着厚而已。”莫勤俭刚刚想事情想的两片眉毛往中间聚，顺着镜框延展出两条皱纹，现在这纹路还没消干净，但嘴边的酒窝却先亮了出来，他道：“上次抓贼摔坏了一个，我只好装眼睛受伤，一路闭着回单位……同事们不知情，对我嘘寒问暖，还差点因此得了表彰。”

　　“哦，”裴昭仿佛不经意的问，“那你受过伤吗？”

　　莫勤俭虽然有时候缺心眼，但这一瞬间却聪明极了，他几乎条件反射性的开始卖惨，“那可伤的多了，蹭破皮，摔断腿……你看我脸上这一下，任由结疤都不用管，我都伤出经验来了。”
　　莫勤俭留意着裴昭的神色，见他目光似乎有些暗淡，再接再厉道，“我这几年没有去找你都是有原因的，这不是没日没夜的有案件找上门吗？”

　　“……既然如此，你查你的案子，我做我的生意，又何必现在往来。”裴昭收回指尖，淡淡道，“若不是清平路上又发生失踪案，让莫警官想起我这个作奸犯科的老朋友，恐怕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你了吧？”

　　“……”莫勤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完左脚砸右脚。

　　幸好小枫的办事效率比莫勤俭高上不少，大厅里的氛围正尴尬，一只猫头鹰叼着短箭出来了。
　　四室一厅的房子里没有养猫但却有个猫架子，原本显得很奇怪，可当这猫头鹰落在上头时，一切又顺理成章起来。
　　莫勤俭清了两下嗓子，介绍道，“这只猫头鹰就是小枫，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猫头鹰成精，但我跟老爷子都不太相信。”

　　猫头鹰白了莫勤俭一眼，这动作倒是跟小枫一模一样，连脖子倾斜的角度都好像丈量过。
　　这猫头鹰养得油光水滑，灰褐色的羽毛相间，挺着胸脯的样子莫名有些器宇轩昂，倘若不知道这是个姑娘所化，还以为它随时准备来一场斗鸡似得表演，只为□□。

　　猫头鹰虽然不说话，但莫勤俭却和它有种默契，这时候自觉主动地伸手去接它嘴里的木箭。那两支木箭落下来的空当竟然首尾相交，四条蛇缠绕成了两条，掉进莫勤俭手掌心时还在挪动，莫勤俭几乎能感觉到蛇身上湿滑黏腻的鳞片。

　　莫勤俭被恶心得不轻，还好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秒，随后两支木箭变成了一支，但体型却大了不少。

　　“你故意的？”莫勤俭伸手拍了一把猫头鹰的后脑勺，“查出这东西的来历了？”
　　人成了鸟，竟然也有点鸟的习性，小枫一面不愿意被莫勤俭欺负，一面却抗拒不了生物的本能，用头去蹭莫勤俭温热的掌心，它几乎跟撒娇似得眯上了眼睛。
　　然而这愉快的相处没持续片刻，小枫忽然察觉到了危险，它全身的毛炸了起来，瞳孔一阵收缩，目光越过莫勤俭的肩落在裴昭的身上。

　　裴大公子正在就着新剥的橘子喝茶，看都没往这个方向看，但不知为何，小枫就是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自己要是再贪恋摸头顶，这头就该被揪下来做成炖汤了。

　　“怎么了？”莫勤俭顶着满脸问号，“小枫，你不是中邪了吧？竟然不给摸。”

　　“是啊，中邪，”猫头鹰在肚子里腹诽，“可不是中了情圣爱木头的邪吗？”
　　小枫再怎么与人不和，到底是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学校里听得看得根本不缺暗恋这回事，高中学业繁忙，他们年纪小又脸皮薄，谁还没有个朦胧待戳穿的小心思……这屋里两个人一只鸟，竟然是这只鸟情商最高，率先看出了问题。

　　小枫弯下鸟头，“咳咳咳”咳了半天，像是喉咙里被什么卡住了，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莫勤俭也顾不得刚刚那个问题，抓起猫头鹰的脚将它倒拽晃了两下，竟然从猫头鹰的嘴里吐出了一张纸。
　　纸张落地，莫勤俭也顾不上捞，他先将小枫放好了，拍胸脯给她顺了顺气，这才一边在地上找那张纸一边道，“你这拿情报的方式就不能改改，我每次都以为你会呛死……老爷子一身本事还等你去继承呢，你可别想赖给我。”

　　找着找着，莫勤俭就看见了一双脚。
　　莫勤俭虽然偶尔不修边幅，但家里布置井井有条，里外打扫得锃光瓦亮，进来的客人都要先换鞋。裴昭的脚跟莫勤俭差不多大，就先穿了他一双新的塑料拖，但此时裴昭似乎贪凉，脚直接踩在地上——
　　裴昭的脚比脸还要白净，几乎透明，脚面子上有两道清晰的血管，而脚背与脚底的衔接处则呈粉红色，他的踝关节也很漂亮，莫勤俭的脑子里瞬间涌上来“不盈一握”这样的词。
　　但这只是一个美丽的假象，莫勤俭评估了一下这一脚踹下来的力道，觉得自己要是登徒浪子，非得七窍流血断两根肋骨不可。

　　于是莫勤俭很好心的提醒裴昭，“屋里开了空调，地上挺凉的，还是把鞋穿上吧，冻感冒了。”

　　“……”裴昭怀疑莫勤俭是瞎的。

　　那张纸好巧不巧落在裴昭的脚旁边，莫勤俭用两根手指一捏，就着点折起的纸缘将其捡起。
　　这张纸微有些泛黄，有一侧毛边严重还有锯齿，显然是从书上撕下来的，纸张质量很不错，一看就是来自于很贵的书。

　　莫勤俭先展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裴昭还在，又坐到他的旁边，将纸推过去一点道，“你也看看……蔡家财大势大，算罗浮市的地头蛇，老爷子也吩咐过我好好跟你合作。”
　　裴昭瞟了一眼面前的这页纸，上面密密麻麻，有一大半是字，另有一小块地方配着图，画得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躺在地上，胸口插着蛇形的箭，以墨色为血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只左上角还留着一轮小太阳。

　　裴昭将纸又推回莫勤俭那边，“我现在不是嫌疑人了？清平路上但凡有人失踪，都跟我脱不开关系……怎么，昨天莫警官还来敲我的门查岗，今天就打算同流合污。”
　　“我那不是例行公事吗？”莫勤俭摸了摸鼻子，“更何况与你八年不通音信，路过时忽然就想问候一句……你一个人住在高墙大院里，周遭还常常出事，我担心一下老朋友还不行？”

　　裴昭的目光落在莫勤俭脸上，深邃的仿佛一汪盛月寒潭，当中虽然没有多少情绪——裴昭总是能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不着痕迹，但他这双眼睛太过多情，露骨地盯着莫勤俭时，几乎生出了几分幽怨。
　　莫勤俭给他盯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要屁滚尿流的去阳台上点支烟，思考自己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太糙，太久没有感情生活，竟觉得裴大公子看自己像是苍蝇要叮蛋，诡异的很。

　　然而莫勤俭还没来得及逃避，就听见裴昭轻飘飘叹了口气，“倘若不是姚家老太爷，倘若不是这几件失踪案，你还不打算来见我是不是？莫勤俭，我可真恨你啊。”

　　“……”莫勤俭脖子里一凉，他打着哈哈道，“说起失踪案，你把这张纸看了，我还有几个疑点要跟你讨论讨论。”
　　莫勤俭将纸又推过去，说话绵绵带着尾音，“求你看看？”

　　裴昭心里的酸涩感又开始作怪，将他玲珑七窍几乎全塞上，然而另有一个声音却时时刻刻提醒他，“若莫警官知道蔡济北的失踪确实与你有关，他真会放过你？杀人犯。”
　　这个声音冷冰冰的，将裴昭的理智一瞬拉回，他的目光再一次掠过莫勤俭的头顶，几乎起了“死同穴”的杀意。
　　这时候莫勤俭却忽然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将纸一把塞进裴昭手里，“我就当你答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