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微人言

12、产子

　　“是啊，表哥在边疆多年，父亲也很是挂怀，如今他与魏指挥使归期将至，我反而坐立难安了。”沛柔舀了一勺桃花羹道。
　　几人说说笑笑竟聊了大半天。用过晚膳后，晴元扶着沛柔散步，沛柔道：“不知这个孩儿，会在表哥回来之前出生还是之后呢？”
　　晴元也笑道：“之前之后，他都会是受尽疼爱的孩子。姑娘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沛柔轻轻推她一下：“旁人都巴不得自己主子生个皇子，怎的你偏问本宫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晴元歪歪头：“您是皇后，皇上对您又是多年的感情，宫中无太后，您已经尊贵无比了，还用得着用皇子来固宠？只要是您诞下的，都会享尽天恩。奴婢说的不对？”
　　沛柔掩唇轻笑，“你啊，怎的也学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主仆二人正嬉笑，突然听到通报，原是赵信来了。
　　赵信笑眯眯地走过来，轻轻从背后抱住沛柔，众人都悄悄退下。赵信道：“阿柔最近可有不适？你产期将至，朕很担忧。”
　　“皇上不必担忧臣妾，臣妾好着呢。”沛柔转过身，与赵信四目相对道：“九哥哥，静嫔和魏嫔的兄长就要回京了？”
　　赵信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才开口道：“是啊，他们皆是少年英豪，立下赫赫战功，朕特召他们回京述职，与家人团聚，待他们回来时，设下国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赵信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就知道她为甄榕平安归来而高兴，便慢悠悠开口道：“朕记得那时与你初遇，后来上元花灯节，朕想方设法与你偶遇，你那个表兄就一步不落地跟着你，一脸紧张。”
　　沛柔想起往事，也笑起来，眼睛看向虚空，似乎看到过去的时光重现：“我那时常去找姑姑，生怕姑父不知收敛伤了姑姑的心，因此与表哥关系要好，表哥他性格耿直中正，这么些年没见了，不知他是否与我生分了。”
　　“他敢不与你生分！你成了朕的妻子，看他还怎么防备朕！”沛柔侧头见赵信的模样，从回忆中抽身，笑了笑：“九哥哥真记仇。”
　　赵信拉住她的手，道：“阿柔，这岁月若是能够停留该有多好，朕倒宁愿回到那年上元灯节。”就不必像现在一样怀疑甄榕、怀疑魏俊，处处防备，时时试探，令人厌倦。
　　沛柔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九哥哥，你倦了吗？身在其位，须谋其职，你是九五之尊，承担天下人的期待和责任，很辛苦吧。阿柔会一直陪着你，别担心。我们的孩儿也会一直陪着你的。”说罢，她拉过赵信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赵信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安定下几分，冲沛柔笑笑。她怎么会懂呢？她永远都以最大的善意揣测别人，因着佳贵人，她郁郁寡欢小半年，她会愧疚，不像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他怀疑每一个会危及权力地位的人，哪怕是一路扶持他的傅将军。
　　他变了，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怀疑沛柔吗？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突然，沛柔感觉肚子重重下坠了一下，疼痛让她不由自主掐着赵信，赵信回过神来，看沛柔一脸痛苦，一下子慌了神：“阿柔，阿柔，你怎么了？”沛柔说不出话来，赵信振臂高呼：“来人！方河！宣太医！太医！”
　　方河一生从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他一路疾驰来到太医院，产婆早就进去了，可他还是无比担忧焦虑，急急叫上太医回坤宁宫，在门槛处摔了一跤好不狼狈。
　　晴元焦急地等待太医，太医一到她马上让玉荷迎了进去。她拦住方河，将他拉到一旁：“你要做什么！让人都发现你惊慌失措吗？你一向沉稳？怎的今天就沉不住气了呢？”
　　方河甩开她：“我自宫中出来侍候皇上至今，你知道我见过多少次嫔妃产子，此事多惊险你知道吗？我可以隐藏，不给她带来麻烦，可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担心、我害怕！此生我绝无出宫的心思，想着一直守护她，我与她都不可以中途离场！”
　　晴元鼻子一酸，捶了他一下：“住口！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胡说八道！”
　　赵信抿嘴不说话，突然听到屋子里隐隐传来的尖叫，他再也顾不得那些，急忙过去。
　　一滴泪滑落，晴元用力擦擦脸，他情深如此，那人又是自己最亲近的姑娘，她自己尚且放不下，又有什么资格劝他放手？不过也是她自己一份私心罢了。终究都是没结果，就得过且过吧。

　　剧痛袭来，沛柔紧紧攥着床单，她脑海里浮现许多画面：年少时，树下舞剑，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嫡女，清风伴柳絮，与表哥切磋时的快意岁月；日复一日的苦练；拿起绣花针时的手足无措；女扮男装闹得鸡飞狗跳时父亲的叫骂；桃花树下初遇赵信的悸动；宫变时混进队伍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识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方河满脸是血地冲上前将惊慌的她护住，那时那个内侍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无数的刀剑不能将他阻隔，他深深凝视她一眼后独自冲上前宣读圣旨；新婚之夜赵信的承诺；佳贵人宠冠六宫时的心如刀割...
　　好乱，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啊！”耳边随即传来嬷嬷的声音：“皇后娘娘！您不能睡啊，别叫啊，现在还没到时候，您用光了力气，一会生小皇子您就没力气了！”
　　孩子，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她不能睡。沛柔努力振作起来，晴元冲进来，见到沛柔大汗淋漓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刹不住地流出来，她紧紧握住沛柔的手：“姑娘！千万坚持住啊！奴婢就在这里陪着您！姑娘！”
　　参汤一到，沛柔咬牙起身一饮而尽，阵痛间隙她虚弱对这晴元道：“傻姑娘，本宫，本宫出身将门，虎父无犬女，本宫忍得住！”
　　她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正式发动的疼痛太过猛烈，再也没有力气多想，沛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生下他们的孩子！

　　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赵信急的团团转，他听着沛柔的叫声，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如果，如果没有沛柔他该怎么办？
　　身后的赵信紧皱眉头，一动不动，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就怔在原地，好像被定住一样，丝毫挪动不得。

　　将军府
　　傅将军坐在祠堂中，旁边放着故去妻子李氏的牌位，他轻柔地摩挲牌位边缘，“心儿啊，咱们的女儿长大啦，她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你要做外祖母了。咱们女儿小时候多顽皮啊，都怪我这个爹，常年在外打仗，没有尽到责任，你肯定怪我吧。阿柔是个有主意的，又像你一样聪慧，我那呆妹子哪能管得住她。你不知道啊，我回京后，看她那个皮猴儿样，我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我从来没舍得打她一下，她太像你啦。”傅将军眼中泪光闪烁：“我一想到我亏欠你们娘俩的日子，我惭愧啊，我一想到阿柔问我母亲在哪，我，我这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头抵在排位上，低低哽咽：“心儿，我很想你，可我还不能走，我会代替你守护咱们女儿，只要有我在一天，谁都别想伤害她，你再等等我。”
　　过了一会儿，他把李氏的牌位放回去，对着祠堂满面的牌位，一掀衣袍，重重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傅家的列祖列宗，求你们保佑小女沛柔母子平安。”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黑夜的压抑，赵信守在门口，甄婷儿陪在他身边，听到婴儿哭声，他激动地扯住甄婷儿的手，笑意掩不住道：“阿柔生了！生了！”甄婷儿点头道：“是啊，皇上，皇后娘娘顺利诞下孩子了！”
　　嬷嬷将孩子清洗干净，迅速裹住，沛柔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虚弱地笑了笑，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睡去了。
　　嬷嬷将孩子抱出来，喜气洋洋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赵信喜不自胜，大手一挥：“赏！赏！都有赏！”嬷嬷喜滋滋应下。
　　方河上前提醒：“皇后娘娘如何了？”赵信听了，皱了眉头，示意那嬷嬷快说。
　　那嬷嬷道：“皇后娘娘年轻，身子骨又好，自然母子平安！现下已经睡去了。”
　　方河松下一口气，赵信也重新面露笑容。
　　有人欢喜有人愁，德妃贤妃欣慰一笑，皇后一片痴心她们都知道，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其他的嫔妃却不这么想，皇后年轻就已经养育一个皇子，且皇后受宠，这个皇子不出意外就是储君，那他日她们诞下皇子岂不没了机会？

　　第二日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下人急急来报，在祠堂外叫：“老爷，皇后娘娘诞下三皇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晨光中，傅将军踉踉跄跄起身，拉开祠堂门，阳光有些刺眼，他点着头，挥挥手，不用下人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回了书房，竟是跪了一夜。下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老爷也老了，不复当初那个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