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桃花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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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怀镇不大，一年到头也没几件大事给人作谈，大街上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谈论着绛桃和方生的事，虽没几个人亲眼看见，但那方夫人一闹，本来还不信的人，也信了个十之八九。
不过虽然人人都这么说着，那春江楼的人却不认绛桃跟人跑了，对外放话，绛桃只是这今日不赶巧的害了病，过段时间就能见客了，他们也不晓得那方生去了哪，叫人别听信那些个谣言。
这番说辞先不管外头的人信是不信，方夫人是不信的。晌午的时候闹了一趟，下午又闹了一趟，死活要春江楼交人出来，一边闹着还一边派人出去找，却半点消息也没有。
林沅芷听着路人这么说着，又想起今儿下午见着的那女子，也不知道绛桃和春江楼在搞些什么。
她坐在摇椅上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已经半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寻思着是不会再有生意上门了。
想着便觉得自己也该起身去关了铺子，可这人就好像长在了摇椅上，没骨头似的摊着。脑子里想了半天，人也没挪动半步。
“左右没人叨扰，还是再眯一会吧”
林沅芷一边这样小小声的说着，一边像是说服了自己似的。真就不再动作，眼睛一合，没几许的时间连呼吸也匀称起来，像是熟睡了过去。
没多久，太阳已经没入山头大半。
“老板娘，要一两春日醉，二两旧汾酒，三两桂花——”
来人声音清朗，如轻扣玉石之声，又带着点秋日暖阳缱绻的味道，应是个俊朗少年人。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悠悠转醒的人打断。
“几日未见，阿离也学起那些酒客来了？”
林沅芷抬头看着面前约莫十四五岁，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半眯着眼，带着些威胁的意味道。
陆离瞧林沅芷这么看着自己，做出副无辜的样子，像是看不懂林沅芷的眼神似的，他朝着林沅芷笑了下，道：“林姐姐之前不是说秋日里想做些桂花酿吗，前两日学府里的桂花开了，我跟着同窗摘了些下来，趁着今日休沐便想拿来给你。”
林沅芷轻轻的笑了下，站起来接过陆离递来的包裹，打开瞧了眼道：“阿离有心了”
“我不晓得姐姐酿酒要什么样的花，便挑了开得最繁的几棵树摘”陆离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声。
林沅芷本想问他在笑什么，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瞧见县署贴了县考的布告，问道：“阿离可要参加这次童试？”
“已经去礼房报了名”陆离挑了挑眉说道，脸上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先生说我此次童试若是不出意外，当列一等廪生。”
“那阿离自己觉得？”
陆离本想装装样子做个谦辞，但见林沅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股子想要炫耀的冲动藏都藏不住的往外冒，但又不想叫林沅芷觉得自己骄躁，将那情绪往下按了按，道：“该是当得的”
林沅芷瞧着陆离一副等着人夸奖的模样有些失笑，先是多叮嘱他戒骄戒躁切莫过于自负，又顺着他的话夸了他几句。
陆离捻了捻袖子，面上的笑收都收不住，道：“我帮姐姐收拾铺子吧”
林沅芷也不拒绝，又躺回她那把椅子里，看着陆离在铺子忙前忙后的收拾，倒像他小时候那样，不过到底比那时候高出了许多，也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陆离边收拾边跟林沅芷说着话，像是想把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一股脑讲给林沅芷听，每得林沅芷附和两句，脸上的笑意便加三分，半点没有在外头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反倒是乖巧得不行。
少年人的声音温柔得过分，像是春日里徐徐而至的暖风，叫人昏昏欲睡。林沅芷起初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人说着话，没多时便合上眼，真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好似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叹气。
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铺子里头掌着灯，衬得光线昏昏暗暗，显得有些迷蒙。
一转头，便看见陆离坐在旁边看着自己，少年的五官柔和，合着昏黄的光线，叫人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陆离见林沅芷醒来，道：“方才瞧着姐姐累了便没叫醒姐姐，现在姐姐醒了，那我便回家了”
林沅芷本想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摸摸他头，又觉得男孩子大了自己这样他该羞恼了，想了 想起身将前些日子给两姐弟买的小玩意找了出来，拿给陆离。
陆离拿着包裹又同林沅芷说了几句话，再道了次别便回家去了。
送走陆离后林沅芷也不急着关门，没骨头似的倚在柜台上，半阖着眼看了眼被陆离规整好的账本，晓得这几日都没什么进账，但也不碍得事，又想着要不干脆关了铺子，过几天再继续做生意，就这么再磨蹭了会才关了门。
之后随意的给自己下了碗面，端到后院就着酒慢腾腾的吃着。
林沅芷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发散着思绪，也不知怎么的忽就又想起了下午来买桃花酿的女子。
林沅芷来到榆怀镇的第一年便认识了绛桃，那时候绛桃还是个淸倌儿，也还不是春江楼的头牌。
绛桃第一次来铺子里的时候面上覆着层轻纱，叫人看不清面容，唯独那双眼睛好看得过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板娘，来一壶桃花酿”
买完了酒绛桃又问林沅芷可不可以给她挪个地方喝酒，她还不想回去。
林沅芷便挪了地方给她，然后见她摘下面纱安安静静的喝着酒，起初还好，等多喝了几杯忽然就哭了起来，可那泪也静默无声的，只是往下淌着，像有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林沅芷便把门关了，递了她张帕子便不再说话。
绛桃那酒喝了一个下午，林沅芷便看了她一个下午，两人之间半点交谈也无。
酒喝完绛桃便回去了，再过不久就听说春江楼有了个新花魁叫绛桃。
再后来绛桃便常来林沅芷的铺子里喝酒。有时她一个人喝，有时林沅芷也陪着她喝，可两人依旧没太多交流，林沅芷也再没见过她哭。
不过到底也不碍自己什么事，想着眼神又游移起来，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了。
“你！死丫头片子你敢泼我水！”
“陈嫂您可担待着点，瞧您说的，下次要是我再听到您在外头乱编造三娘，朝外头泼的可指不定是什么了。”
“本来那林三娘本就是外头来的，又成日里抛头露面，走街串巷，还常往着浣花街跑——那浣花街是正经姑娘去的地方吗？指不定私下里头做些什么不干净的营生...”
“啊！”
“陆安歌！你，你敢！我今天要替你爹娘好好管教你一番！”
“我什么我，你当初怎么求着哄着三娘的样子我可还记着！我家三娘天仙似的人物，便是那天潢贵胄也配得！你也不看看你儿子长什么样，从发梢到脚跟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三娘！你倒是闹啊！闹起来我们让前前后后的街坊都来评评理，看看你陈嫂求娶不成便到处抹黑三娘的名声的样子！”
院外头忽然传来了争吵声，林沅芷微听一耳朵发现争吵的两方都是熟人，自己还是那争辩里的主人公。
林沅芷侧头想了一下，悠悠的晃到了东边墙下，朝着隔壁那头喊道：“安歌”
陆安歌听见有人叫喊，转头一看发现是林沅芷站在那院子头远远的望着她。这下也不同陈嫂争辩了，只是低下头小声地朝着自己墙下站着的人放了句狠话，便麻溜的窜下墙头，向着林沅芷在的方向小跑步过来。
那陈嫂本来还想再说上几句，乍一听当事人的声音气焰就消了七分。又得同行人劝了两句，到底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嘴上骂骂咧咧的跟着人走了。
“林姐姐，今日可忙完了？”
陆安歌瞧着十六七岁，她眉目灵动，单着一身血色罗裙，眼波流转间如骄阳似火，像是要灼到人心底去，正是顶好的娇俏可人的年纪。
“也无甚可忙的”林沅芷抬头借着月色望着又趴上了自家墙头的陆安歌回答道，又问：“怎么和陈家那婆子吵起来了？”
“也没什么”陆安歌可不想让那些个闲言碎语脏了自己家林姐姐的耳朵，只是避重就轻的说到：“只是恰巧在屋子里听见那人说了几句闲话，听不过耳，便同她争吵了起来”
“坊间妇人言，我不在意的”林沅芷心知陆安歌是为了自己出的头，但她无甚所谓，也不愿安歌为了自己和邻里闹得撕破脸皮。
毕竟自己不过活一天算一天，安歌却还要长久的住下去的。
陆安歌面上一僵，知晓林沅芷是听到了，诺诺道：“我就是气不过他们那样讲你，再说她也不敢拿我怎样，免得叫人知道她欺负我这爹死娘丧的...”
“安歌！”
陆安歌话还没说完便被林沅芷打断：“莫这样说”
陆安歌八岁那年她爹便留了她那生着病的娘和刚满五岁的弟弟从了军，再没两年便传回了战死的消息。她娘本就常年害着病，听了那消息当场急血攻心，自此卧床不起了。陆安歌靠着县上给的抚恤金勉强过活，下头带着弟弟，上头还伺候着娘。索性陆离自小懂事，人也生得聪明伶俐，能帮着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此硬是咬着牙拖了整三年，可她娘到底还是在她十一岁那年撒手人寰了。
林沅芷大约便是在这时候搬到镇上的，怜惜陆家姐弟的遭遇，几番接济下来让两人堪堪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
是以陆安歌心里把林沅芷当亲姐姐般，平日里闹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听这姐姐的话。
“我晓得了”
陆安歌刚说完，便听见陆离在屋子里头喊
“姐，你把那陈家嘴碎的赶走了没——”
“我在同林姐姐说话呢，你别闹——”
陆安歌也冲着屋子里头喊道，听她这么说着屋子里忽然噤了声，过了那么几息又像故意似的，用刚好能传到林沅芷院子里的音量倒大声不大声的开始念书，念的还是《诗经》
陆安歌嗤笑了声，道：“这小子成日里装模作样的”
林沅芷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不露，只是道：“早些歇了吧，叫陆离念书也别太晚”
“林姐姐也早些歇了吧”陆安歌说道，随后有想起了什么似的：“林姐姐最近少去镇外吧，这几日邻着几个镇子都不怎么太平——像东边青韭镇外头好似闹起了匪患，前两日有个路过的商队遇到了，被抢了三大车货物，只剩下领队带着三两个小厮活了下来。”
“也不晓得那恶徒会不会流窜过来，我在衙门里听说隔壁青韭镇这几日正商讨着剿匪的事。”
聊完隔壁镇的事，陆安歌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贴心的话，才再跟林沅芷道了别往家中走去。
林沅芷等陆安歌话说完，盯着她下了墙头，又发了会呆，忽然没了喝酒的兴致。只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关门声传来，便慢慢的收回了视线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的灯亮了又熄，此后便再无动静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桃花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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