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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舒墨是被一桶水浇醒的。

      木桶砸在地上的闷响震得她一个激灵,随即耳边传来女子怒极的斥骂。可她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雾,只知道自己发髻散了,额发上的水一股股往下淌,半晌没回过神。

      那人见舒墨没回应,唤身后两个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扣住舒墨的肩臂,自己则扯着她湿透的长发,迫使舒墨抬头迎向飞驰而来的一巴掌——

      “你!”

      她生生僵在半空,腕骨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舒墨毫无预兆地挣脱出右手,牢牢接下了这一掌。

      舒墨不等那动手打人的女子反应,抖肩挣脱左边制住自己的丫鬟,五指成爪往女子咽喉上抓去。

      跋扈女子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脆弱的咽喉被舒墨一手扣住。舒墨五指稍稍用力,修剪整齐的指尖便向内陷进了皮肉中,逼出浅浅一道红痕。

      手下是微微颤抖、温热的肌肤,舒墨全身却簌地一颤。她的神志仍不太清醒,全靠本能与面前几人周旋。

      蝉声自树上传来,舒墨偏头看了看女官身后的镜子,望见一张不过十五六岁的脸庞。

      她脑中轰隆一声,蓦地想起了记忆中最后的光景。

      那时约莫在下雪,四周是覆上白衣的雪丘。她无力地仰躺在地,倒在身下渗出的一滩血色中。

      远处有两军交战的声响传来,间或夹杂着几声悲鸣。京城已破,如今大梁只剩下几个文臣负隅顽抗,领着御林军做最后的挣扎。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

      胡人进犯,大梁如一团散沙般被敌军长驱直入。敌军见势有利,便联合早有异心的叛军攻入京城,一举夺了大梁百年基业。

      而那凶悍骁勇的胡人首领,正是她的丈夫,拓跋苍奎。

      思及此,舒墨不由低声笑出来,却牵动了肺腑伤势,张嘴又吐出一口暗红混黑的血。

      舒墨身上蕴有猛毒。她自幼被当作药人养大,吃毒药跟糖豆似的。过去体内毒素尚可勉强制衡,如今她年岁渐长,又在战场上耗费了太多心神,一时万毒反噬,再压制不住。

      据传宫中有一方玉玺,内里藏有万蛊秘术,或能解天下奇毒。舒墨自十五岁叛出家门,便费尽心力寻找玉玺的下落。她以佩剑“霜寒”之名行走江湖,接下一桩又一桩杀人的委托,最终线索将自己引进了宫里。

      起初不过为了寻找玉玺,却不想,她邂逅了进京来访的十八部世子拓跋苍奎。

      她以为自己遇见了火,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直到被烧得体无完肤。

      舒墨从大梁一路追去了西域,只愿搏得世子一笑。世子允了她妃位,她便连救命的玉玺都顾不上,甘愿成为拓跋苍奎的一道影子,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而谁当初信誓旦旦说爱她敬她,如今便是谁毁了约,将她的家国踏在脚下。

      舒墨挣扎着想双掌合十,最后祭一祭这支离破碎的河山,却连伸直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痛得如千刀万剐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她浑身上下都只剩下了彻骨的凉。

      许是死期将近,舒墨脑子里昏昏沉沉,一会儿想到拓跋苍奎绝情的眼,一会儿想到他“大梁当灭”的声讨,心却早麻木到冰冷,再疼不起来。

      无妨,这点苦,还不过两年前拓跋苍奎朝她刺来的一剑。那人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丝毫不顾多年夫妻之情,将她一剑穿胸。

      若非她有百蛊护身,早殒命于那一剑下。

      我这一辈子......何曾有一天为自己活过?

      舒墨自嘲,任由黑暗的深渊逐渐漫上四肢,意识随着鲜血一同流失。

      雪愈下愈大,把血泊染成素白。

      “真冷啊......”舒墨茫然睁着眼睛,视线中却已成了一片光晕,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依稀记得,这国亡的不应当、这命丢的也不应当。可哪里出了差错,却丝毫捋不清头绪。仿佛一步错、步步错,若要追究起来,自己当初便不该瞧中拓跋苍奎,更不该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

      舒墨挣动了几下,渐渐昏沉的脑子里忽然略过一张面孔。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仿佛掺了刀子,森冷得不可逼视。

      淮北侯,顾清狂。

      一代勇将、一位忠臣,身披杀戮而从未胆怯,永远守在大梁西北境外的一尊战神。他原本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单单一块虎符,便可吓得敌手踌躇不前。

      若非他早早战死于雁北关,大梁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

      舒墨咽下一口翻涌上来的血气,努力吊着最后一丝清明。此生她以为事事尽善,未曾想憾事竟接踵而来,叫她不得瞑目。

      她已没了进气,却仍旧挣扎着从喉管里逼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定让欺她辱她者付出代价、打得祸国殃民者不得翻身、护住忠臣良将们重整江河。

      在此之上,当保全自身。

      女子徐徐呼出最后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身重负。她纤长的睫毛不堪飞雪的负重般颤了颤,却是再没了心跳脉搏。

      一代毒师、十八部王妃舒墨,命陨大梁国破之夜。

      “杜雨,你不要命了吗?连女官大人都敢动手?!”刚才压着舒墨的两个人齐声嚷嚷,脚下却半步不敢动。

      舒墨一激灵,终于从自己身死的那个寒夜中回了神。

      她抬头打量自己手下瑟瑟发抖的女人,片刻后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要不是在做梦,就是回溯了时间。

      极目远眺,远处可见雕龙画凤的金色檐角,眼前几人又着统一服饰,唯有被称为“女官”的女子发间饰有银簪。种种迹象,舒墨便知——

      此处乃大梁内宫。

      倘若她当真回到生前,此时便该是十六岁那年为委托入宫,化名“杜雨”调查解毒之法之时.....

      舒墨心口陡然升起一丝轻颤,铺天盖地的狂喜自那丝震颤中奔涌而出,几乎将她击倒在地。

      是未曾遇见拓跋苍奎之时,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之时——!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拉开!?”女官见前一刻还面色沉静的女子突然浑身颤抖、似哭似笑,忙冒着被划破喉咙的危险对两名侍女求救。

      那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上前,一人一条胳膊把舒墨往后拽。

      舒墨借助手臂的刺痛,强行压下心境的大起大落。她虽因身心巨震而来不及思索,常年行走江湖养出的条件反射先理智一步,驱使着身体一脚踹在了左侧侍女的胸口。不等另一人反应过来,舒墨再拿侍女当踏板借力旋身,回头朝右侧侍女肩上蹬了一脚。

      这二人皆为女子,平日行事嚣张不过仗着无人敢报复,此时俱是气血翻涌,歪歪斜斜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解决了两位侍女,舒墨的指尖却未挪动分毫,始终紧扣着女官的皮肉,逼得她只能把脖子往后仰,眼神里布满了惊惧。

      这杜雨......何曾有这般身手了?!

      舒墨看着女官,竭力在隐隐生疼的脑子里搜刮上辈子与这一段有关的记忆。

      看这阵仗,大抵又是哪位不得志的女官随便挑了个仆从责骂,以泄愤懑。而自己上辈子因为不想坏了委托,也始终规规矩矩地按着宫里的那一套来,该被欺负的时候也向来低眉顺目,从不反抗。

      可如今......舒墨拥有上辈子的全部记忆,自然知晓自己前世忍辱负重才得手的讯息。既如此,她便没打算在宫中久留,更不需要——再同这些败类虚与委蛇!

      女官看着咫尺之前一身湿透的少女,却觉得她黑白分明的眼神中蛰伏着叫人通体生凉的阴冷。

      舒墨站直身,右手五指并拢,以手刀抵在女官下颌。原本握着她脖颈的左手则缓慢移向后颈,双臂以夹击之势钳制住女官的上半身。

      她身量分明与女官差了半个头,一身锋芒却能将女官整个人囫囵吞下,吓得那女官大气都不敢出。

      “我问你几句话,老实回答,我便不会加害于你。”

      女官早把尊卑抛到了脑后,一个劲说好,出口时连声音都是抖的。要不是舒墨双手都抵在她颈上,大概连头都能点掉。

      “如今是什么时候?”舒墨问。

      “元和......五年。”

      “此地何地?”

      “大梁宫内......浣衣局......”

      “你是何人?”

      女官瑟缩着,半天没敢吭声。

      舒墨眼光一寒,箍着女官脖颈的手紧了紧。

      “你现在若不说,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若交代清楚,我保你毫发无损。”

      女官抖了三抖,终于犹犹豫豫道:“姚......奴婢姚柠,乃浣衣局三品女官。”

      舒墨听得这名字,心头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上一世,姚柠曾于京城将破之时,率民众归降胡人,以避免嗜杀成性的胡人屠城。她既仍在宫廷之内,便意味着舒墨,是当真回来了。

      舒墨心里松了,手上的劲儿也跟着一懈。姚柠见状,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出去,转身就想跑。

      “姚大人,留步。”

      舒墨在她身后淡淡道。

      姚柠脚步一僵,心里疯狂叫嚣着逃跑,却再迈不开步子。

      这是久居高位、身经百战者才会有的威压,阴冷而沉郁,几乎能将人骨子里的水汽都逼出来。

      可杜雨分明是一个家境贫寒的浣衣女,怎会有如此魄力?!

      姚柠咬牙想着,只能僵硬地转回身,直面几级台阶上的女子。

      舒墨披散着长发,湿漉漉的头顶仍往下淌着水。可她的脊背又挺得那么直,一双眼睛淡淡望着姚柠,似结了冰的湖面,暗藏肃杀。

      她上前,一抬手挑了姚柠头上发簪,反手干脆利落地往自己腕上一划。

      姚柠尚来不及惊呼,就见舒墨肌肤上出现了细细一条血线,一滴血晃晃悠悠地坠下,被舒墨用发簪尖接住。她一手卡住姚柠下颚,逼迫她张大嘴,将那一滴血滴入口中。

      姚柠尝到舌尖上甜腻的滋味,急忙什么也不顾地挣开舒墨,自个儿捂着喉咙到一旁呕,险些没把胆汁都反出来——

      这人看着酸得要命,血的味道却怎会如此之甜!甜到她的五脏六腑都似皱到了一块儿,难受得吐几遍都嫌不够。

      舒墨好整以暇地袖起手,指间把玩着那细细一柄发簪。她为传承舒家家业,自幼身蕴百毒,那些天下难寻的奇毒都凝聚在她的血液中,仅凭一滴,便可杀人于无形。

      取决于用法,亦可救人于旦夕。

      “姚大人,您如今身中剧毒,只要奴婢想,顷刻便能让姚柠这个人不存于世。您若不想试,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舒墨淡淡笑道。

      姚柠见舒墨脸上笑意,却觉得这一笑比沉着脸还令人胆寒。

      她气急,“你便不怕我告了长公主么!”

      “长公主未曾登基为帝,亦不曾受圣上嘱托假手后宫,我怎的就该怕了?”舒墨双手环在胸前,笑道。

      “你......你等着!淮北侯昨日便已回京,长公主乃顾家旧交,他二人定会于内宫一叙!届时,不怕收拾不了你!”姚柠不依不饶,脸都涨红了。

      听到淮北侯三字,舒墨却是一怔。

      上辈子她义无反顾追随拓跋苍奎前往胡地时,正值淮北侯顾清狂返京修养。他们儿时虽曾熟识,成年后却分明无甚交集,这大梁第一将却亲自将她一路护送出关。

      即便相隔两世,舒墨依旧记得男子立于雁北关前的一幕。他生得十分俊朗,五官是寻常汉人所没有的大气深邃,身上却有着挥之不去的肃杀,整个人犹如一杆长枪,往黄沙中一杵,便扛起了大梁的风骨。

      姚柠见舒墨不说话,还当戳到她痛点上。正想继续说,就觉得腹部有什么东西蠕动而过,吓得她腿一软瘫坐进自己的呕吐物里,连脏都顾不上。

      “你......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封住大人的嘴,省的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您当真能帮上奴婢的忙。”舒墨道。

      她瞥了一眼姚柠,后者却分明在她淡然的眼波里瞧见了一丝嫌恶。

      也不知是对姚柠,还是对地上那一摊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若奴婢所猜不错,明日刘贵妃娘娘殿里的衣物,可是交由了女官大人负责?”

      半炷香后,姚柠揉着脖子骂骂咧咧地走远。舒墨看了会儿她的背影,低头抚过手腕上的伤口。

      上辈子错了太多,苍天便开眼将她送了回来。如今重活一世,她定不会重蹈覆辙。

      为今之计,当是先离开内宫,一面留意境外动向,一面查出玉玺所在。

      舒墨不想再死一次——更不想再跟拓跋苍奎搅和在一起。可按当年局势,此时天子早已被长公主软禁,朝廷真正的权柄几乎全数把握在长公主手里。只要长公主还当政一日,便定会为避免征战而提出与胡人和亲。

      而和亲一事只要存在一日,她便一日无法脱离危机。

      最稳妥的办法……

      舒墨提起裙角,向浣衣女的寝所走去。

      便是她先嫁人,一劳永逸。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出场啦!
    第一更。
    4月13日小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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