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渊》肆两

3、第三章

　　玉芙见琉璃前来，激动地迎了上去，然后将她紧紧地抱住。她眼中含泪，但又一脸欣喜，微笑着说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之前她还一直为琉璃捏把汗来着，担心琉璃出不来。

　　时间紧迫，为免夜长梦多，玉芙立即将自己准备已久的包裹打开，对琉璃交代道，“我没给你准备什么衣服，准备的金子和名贵珠宝比较多。这些东西都可以换很多银子，出门在外，需要银子，但是注意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金钱，千万不要被人骗了。人多的时候，千万不要露富，穿得素净简单就好。你心善，外面人心险恶，一定要记住不要随便相信别人，跟别人去陌生的地方，将重要的财产交给别人。有什么事，就去找侯阳伯叔叔。”

　　“嗯，知道了，母后。”见分别在即，琉璃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眼眶逐渐变红，眼泪也缓缓从脸颊上滴落。

　　玉芙从包裹中拿出一块玉佩说道，“这玉佩是你侯叔叔以前送给我的信物，把这个和包裹里的信递给他看，他就晓得了。记住，包裹里面还有一封文书，我今早上偷偷去盖了你父王的国印，这能证明你‘太子’的身份，千万别弄丢了。我在里面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月事带，来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其他男人给发现了。月事带等到月红完的时候再去清洗，洗不干净就先泡一泡，实在不行，就直接埋掉或者烧掉，这样不容易被发现，明白吗？以后一切就都靠你自己，就没有母后和宫女帮你了。”

　　“嗯。”琉璃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包裹。

　　“还有啊，说话的时候，声音压低一点，粗嗓一点，别让人听出你是个姑娘，去玉轮山的路上就要多加练习。平日里一定要找一块布带裹住你的胸部，这些都能隐藏你女性的特征。别人如果问你为什么没有喉结，你就将自己的年龄说小一点，说还没长出来。”

　　交代完毕，玉芙一脸不舍地捧住琉璃的脸，努力将眼中的泪水收了回去。她强撑起一抹微笑，温柔地说道，“璃儿，从今以后，你就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虽然八境之中，女人的命运都是由男人决定的，但是母后希望你以后，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是母后，上斗兽场的，从来只有男人，我最终会被接受吗？会成功吗？”琉璃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璃儿，人生就像斗兽，只要你有勇气站上赛场，有信心取得胜利，那一定能逆天改命。”玉芙轻轻地摸了一下琉璃的脑袋，说道，“上去吧，以后独自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出来看你的，实在熬不下去了，就给你侯叔叔说，母后随时在家等着你。”

　　“嗯。”琉璃紧紧抱住包裹，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踏上马车。回首的时候，看见母后脸上依旧挂着期待的笑容。琉璃不敢哭，只能悄悄地擦拭了一下眼泪，勉强笑了一下。

　　进入马车，张谋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说道，“既然已经换上了男装，以后就是个男人了，一定要坚强。”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琉璃猛地掀开帘子，回首看了一眼。母后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低垂着脑袋，正用衣角擦拭着眼泪。琉璃见母后在哭，实在忍不住，猛地回首坐好，拽着母后给她打包好的东西，死死地埋住脑袋。眼泪“滴答”掉在包裹上面，手指上面，温热的。

　　张谋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前三日，琉璃非常想家，经常在夜里趴在客栈的床上悄悄哭泣。好在西央王宫外面的山河是非常广阔的，景色是极其壮美的。湛蓝的天空、飞翔的小鸟和白雪皑皑的森林，逐渐冲淡了琉璃心中的愁绪，她感到自由、放松，以前身上的那股束缚感也慢慢从她身上散去。

　　自八岁的时候被母后送去雪霁以及十二岁的时候去给赤平王拜寿以外，她基本上都待在西央王宫内，没有出过远门。

　　此时，蓦然想起了北殷靖，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雪霁王后待她很好，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的儿子，可北殷靖是个痴儿，而雪霁王后手段又过于残忍。雪霁王宫给她的感觉，比西央王宫更加压抑，更让她觉得可怕。

　　哪里都不是一个好地方。

　　或许玉轮山，真的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十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玉轮山下的北阳郡。

　　北阳郡内，人来人往，全是赶来参加考核的王公贵族以及优秀斗兽师。有些人骑着斗兽走在街上，昂首挺胸。有些人坐在街头巷尾的小吃摊附近交头接耳，讨论着斗兽的技巧以及斗兽的种类。

　　每个人脸上都神采奕奕，充满自信。相比西央王宫的死气沉沉来说，琉璃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朝气、生气蓬勃。

　　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未来。

　　以前，琉璃是很抗拒斗兽的，她总认为斗兽很血腥，斗兽师残忍没人性，但是如今她似乎看见了斗兽给每个人所带来的一种生气，那是一种不甘平庸、想要自己人生大放异彩的生气。

　　渐渐的，琉璃的脸上，也慢慢绽放出一抹笑容。

　　他们刚好赶上了为期两日的考核，考核时间在明日，考核地点在玉轮山脚的龙门斗兽场。每年从各地赶来的年轻斗兽师，都会在这个斗兽场上一决高下。据说，考核胜利的人，会前往上云岭的新月分院进行学习。

　　琉璃的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翌日，朝阳化雪，琉璃在张谋的带领下来到了龙门斗兽场。斗兽场外，大排长龙，全是赶来报名的斗兽师，琉璃粗略数了一下，少说也得百人。若不是母后给她造了一个“太子”的身份，让自己和他们竞争，肯定难于登天。

　　虽然名义上是西央的太子，但玉轮山上有规定，不再给其他特许，因此还是只能搁队伍后面老老实实排着。

　　此时，一个骑着灰狼的少年的引起了琉璃的注意。

　　这位少年体型娇小，身上裹了很多破烂的棉衣。一层又一层，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他面色蜡黄，被冻得半张脸缩在衣服里面，一双棕褐色的眼珠子炯炯有神。没有鞋，脚上包裹着一些破布，露出盖满黑色污垢的脚踝，看起来像个乞丐。

　　再看那双拉着缰绳的手，也黢黑一片，满是污垢。

　　琉璃微微皱紧了眉头。

　　相比大部分衣着体面的斗兽师来说，他委实过于扎眼，可他又骑着一头斗兽。

　　这头斗兽，看模样，应该是普通的高山狼。只是它的额头上、脸上以及右边的肋骨上，满是伤痕，看来，已经久经赛场。

　　琉璃歪着脑袋看着他，心中万分不解。

　　众人微微回首，亦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少年垂下脑袋扫视了一下众人，眼神略显冷漠，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似乎也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将灰狼骑到一个角落，安顿好灰狼之后，走到琉璃身后排队。

　　琉璃怕脏，往前挪了一点点。

　　回首再看了他一眼，个子很小，低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双腿交踩，冻得拳头紧握。这一瞬间，琉璃有些不忍，本想给他一些银两，但又怕损了他的尊严。

　　只能默默地排着。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终点。

　　登记的时候，琉璃得知了她的名字，叫顾非鱼，十三岁，来自雪霁。

　　见他穿着打扮，她本以为他只是一介平民，没想到竟然会识字，她猜测可能是哪个没落的名门望族的孩子。

　　末了，琉璃准备回客栈休息。非鱼抽了签，领了牌子之后，需要去斗兽场斗兽。转身的时候，看见那个身穿白色狐裘的“西央太子”仍然在看自己，只是匆忙瞥了她一眼 之后，快速进了斗兽场。

　　她看非鱼第一眼的时候，非鱼就约摸着猜到，她可能也是一个女人。

　　虽然她打扮得像一个贵公子，但是她生得粉面桃腮、柳眉杏眼，清秀的脸颊上透着说不出的柔气。尤其是那一根细长笔直，如同天鹅般的脖颈，哪个男人的脖子生成那样。再看她平坦的喉咙，没有喉结。尤其是她身上那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只有那些贵家小姐身上才有。

　　非鱼不知道她为何要女扮男装来到玉轮山上学习斗兽，而且扮的还是西央的太子。当初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非鱼还担心，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发现了又如何，两个都是女人，若要捅破那就一起捅破罢了。

　　不过，她如今担心的，不应该是这个，人家是太子，可以不用考核，但是，她作为一介平民，必须得战胜一个个优秀的斗兽师。此次斗兽，她还不能带破晓，需要从从玉轮山上提供的斗兽中，选一只出来。

　　她不知道她会选中什么样的斗兽，更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对手。

　　她唯一知道的是，不管如何，这一次她都不能输，她没有退路。

　　死都要死在赛场上。

　　拿着一百一十三号牌，非鱼缓步走到破晓的身边。破晓见她过来，温顺地垂着脑袋，将嘴贴近她的脸。非鱼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破晓的脖颈，深呼吸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破晓，我现在就要去比赛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万一晚上我出不来，你就自己走吧，不要来找我了。”

　　言语未毕，眼泪从非鱼的眼中缓缓滴落。

　　破晓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脸。

　　空气很冷，但是破晓的舌头，是暖的。

　　非鱼勉强一笑，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握紧拳头说道，“破晓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着，胜利走出来的。我怎么能抛弃你独自离开呢。你好好在这里等我啊！”

　　交代完毕，非鱼转身进入斗兽场。

　　进场的人都是些达官贵人，穿着非常考究，像往常一样，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非鱼特别讨厌那种眼光，像刺儿一样，非常扎人。

　　进去之后，她面临的，也是排队。待前面的人比赛完毕，她再进去挑选斗兽，上赛场比赛。不过，越到后面，受伤的斗兽就越多，因为都是别人上一场比赛使用过的。这些斗兽因为疲倦和伤痛，会很不耐烦，可能根本不会听从指挥。非鱼很少接触破晓以外的斗兽，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掌控。

　　没过多久，他们被分成三十人一组，然后带进了一个类似地窖的房间。房间光线很暗，由油灯照明。这三十人的号牌将会被打乱，最后由考官抽取其中两个号牌进行单人赛。

　　穿着体面的斗兽师都汇聚成好几个团体，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非鱼独自靠在墙角，掰弄着脏污的手指。

　　众人都嫌她脏，不太愿意与她站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场外传来一阵阵敲锣的声音和观众的欢呼声。看着一个个斗兽师被带出去，非鱼的心中变得愈发紧张。她开始不停地吸气吐气，但是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紧张。

　　老实说，她是害怕失败的。

　　她千里迢迢从雪霁来到东澜的玉轮山，就是为了学习斗兽的。她不能失败，失败了就没有退路了。

　　“一百一十三号、一百二十五号跟我来。”一位先生喊道。

　　喊到自己的名字了，非鱼愣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她回首四处打望了一下，想看看谁是她的对手。没见人出来，刚要回首，就看见一个身高六尺的男人从她的右前方走了出来。这个男人生得虎背熊腰，极其健壮。非鱼的个子，还不到他的肩膀。要想看他的脸，还必须得死命地抬头望。

　　男人微微回首，低头看了非鱼一眼。他冷哼一声，看着非鱼翻了个白眼，眼神中尽是不屑与嘲弄。

　　众人都在讨论非鱼肯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非鱼咽了口唾沫，咬紧牙关，一脸坚定。便是死，也总比形如泥猪癞狗，被人踩在脚下，死死地践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