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渊》肆两

2、第二章

　　众大臣反应过来，纷纷激动鼓掌欢呼。自太子去世之后，这是西央王室第一次在斗兽中取得胜利。众人纷纷抬头看了一眼尹素平，他眉头紧蹙，一脸正色，模样看起来十分不悦，众大臣这才慌忙停下了鼓掌的双手。

　　虽然西央取得了胜利，但是战胜对方的，始终是一位公主。自古以来，八境就没有女人斗兽的传统，即便几年前，雪霁王后在赛场上战胜了赤平王，最后也遭到了不少人的诟病。再说了古商太子输给了一个女人，这还给人古商面子吗？

　　众人脸上的喜色慢慢凝固，玉芙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她吐了一口气，快步奔向赛场。琉璃看着炎炎口中滴血的脖颈，吓得不由地用手掌挡住自己的脸，然后让炎炎将西北贪狼的脑袋扔掉。

　　他自下而上看着琉璃，琉璃睁开双眼，二人目光再次交汇。阳光洒在谭鸿远白皙的脸上，在他皮肤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琉璃的心脏再次跳动加速。

　　谭鸿远朝朝琉璃伸出右手，想要扶琉璃下来。琉璃犹豫了一瞬，然后轻轻地将左手放在了谭鸿远的掌心。谭鸿远紧紧地握住琉璃的指尖，肢体的触碰让琉璃的内心更加触动。她暗暗地瞥了一眼谭鸿远精致的侧颜，然后在他的搀扶下从炎炎的身上跳下。谭鸿远高举琉璃的右手，笑着说道，“西央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古商使臣虽然不满，但见太子如是，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怒火。

　　琉璃低垂着脑袋，不敢正视谭鸿远的眼睛，更不敢看父王母后以及西央的大臣。她并不是为了赢得比赛，只是为了救下炎炎罢了。抬头看了一眼谭鸿远牵自己的手，他的手指真的又白又长，就像一根根笔直的玉葱，十分好看。

　　琉璃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如果，能够嫁给他，那该多好。他善良，大方，甚至能够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女人。

　　刚要抬起眼睑去看谭鸿远的脸，没想到母后冲过来将她紧紧地抱住，她的手，也从谭鸿远手中松落。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失落。回首看了一眼谭鸿远，他的左手负在身后，逆着光，笑着朝她挥了挥右手。琉璃颔首一笑，心中又多了两分悸动。

　　抬头看了一眼父王，他正厉色瞪着她。琉璃微微咽了口唾沫，然后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叫来了兽医医治炎炎。

　　尹素平原本是想叫她离开的，但是因为要安抚古商，所以带着谭鸿远等人先回了霜云殿。

　　看着给炎炎医治伤口的兽医，琉璃紧紧地抓住母后的手，问道，“母后，这一次，璃儿是不是越矩了。璃儿真的不想这么做的，你们叫我做什么都成，但是我真的不想看着炎炎死，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璃儿。”玉芙温柔地抚摸着琉璃的脸，“母后为璃儿的勇敢感到很高兴，在母后的眼中，璃儿只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罢了，没什么做得不对的，但是作为西央公主，你擅自登场，与古商太子斗兽，虽然最后赢得了比赛，但是却损了古商的声誉。虽然古商和我们一样贫弱，但是别人会说，西央连个能拿得出手的王子都没有，只能派一个女人上场。”

　　“对不起，母后，是璃儿错了。”琉璃微微垂首。

　　“璃儿，你得记住，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没错。”

　　“可是……”琉璃始终有些内疚不安。

　　“放心，你父王那边，母后会去说的。”玉芙紧紧地抓住琉璃的右手。

　　话音未落，一位大臣快步走到玉芙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玉芙眉头紧蹙，深深地看了琉璃一眼，然后让琉璃先回宫等着她，她去处理一些事情。

　　琉璃点了点头，待兽医为炎炎处理好伤口之后，将炎炎带回了宫中。

　　炎炎趴在她的院子里睡得很香。

　　琉璃抱着暖炉坐在石凳上看着天空。

　　天空明明是很广阔的，但是却被院子给框住了，看起来好似只有方形的一块那么大，这一瞬间，琉璃觉得是压迫的。不过看着睡得很安稳的炎炎，又缓缓松了口气。中午，本想着和母后一起用膳，但是始终不见母后的身影。

　　如是，又胆战心惊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入夜，玉芙匆忙走进了院子。看见母后，琉璃慌忙迎上去，紧紧地抓住母后的手，问道，“母后，父王那边如何了？古商有怪罪我们吗？”

　　“你别担心你父王了。如今你的父王忙得焦头烂额，又要应付东澜和古商，还得应付赤平。”玉芙转身关上了大门，拉着琉璃的手走到床边坐下，皱眉看着她说道，“上午，赤平来人了，还带了几大箱聘礼。今晚，还派了两个守卫守在你的宫门口。说，等你生辰一过，就将你接回去。”

　　“这么快的吗？”琉璃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她咽了口唾沫，只觉喉咙哽咽，鼻子发酸，眼眶也逐渐被泪水濡湿。

　　玉芙一脸心疼地摸着琉璃的脸，问道，“璃儿，你想嫁给赤平吗？”

　　琉璃看着玉芙，犹豫了良久，想说的话噎在喉咙上说不出口。她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眼泪一滴一滴流出眼眶。玉芙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璃儿，你是母后的亲女儿，是母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你有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告诉母后，母后会给你想办法的。”

　　闻此，琉璃霎那间哭出了声。她用力地摇了一下脑袋，撅嘴说道，“我不想。”

　　玉芙紧紧地握住琉璃的双手，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道，“那母后送你去斗兽好吗？”

　　琉璃忽然止住哭泣，一脸讶异地睁大双眼看着玉芙。

　　“琉璃喜欢斗兽吗？”

　　琉璃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你在这次斗兽中表现得非常好，平时也很爱看那些关于斗兽的书籍。你比那些王子都要了解斗兽，都要有斗兽的天赋。”

　　“可是，女人是不能斗兽的。”琉璃一本正经地说道，“上斗兽场上的，从来都只是男人，女人怎么能斗兽呢，这不符合规矩啊。再说了，这一次斗兽，我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救炎炎啊。”

　　“璃儿你不能总是生活在条条框框里，如此的话，你的人生就被这些东西给框住了。规矩，向来都是用来打破的，只要你有打破规矩的勇气。”玉芙一脸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璃儿，母后再问你一次，你想嫁给赤平王吗？”

　　琉璃摇了摇头。

　　“那母后送你去斗兽。”

　　琉璃低垂着眼睑，始终有些犹豫。她凡事都听父王母后的，父王希望她嫁给赤平，说女人不能斗兽。母后想要送她去斗兽，说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她不知道该听谁的。听任何一方的，另一方可能都会生气失望。

　　“璃儿，母后给你一晚上时间，让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愿意，母后有法子将你弄进玉轮山上的斗兽学院。那是八境最好的斗兽学院，培养了很多优秀的斗兽师。只要你愿意，母后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斗兽师。母后以前在东澜的时候，你外祖父也经常让我斗兽。赛场上，不分性别，不分贫贱，只论成败。斗兽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勇气和信心。只要你有勇气站上斗兽场，有信心取得胜利，那便能逆天改命。”

　　“真的能逆天改命吗？”琉璃睁大双眼看向玉芙，语气柔弱，始终缺了分底气。

　　“当然，我们的命都是拽在自己的手中的。”

　　“那我作为公主的使命呢？”

　　“你的使命是你自己抉择的，不是别人给你抉择的。母后希望你，能一生幸福，而不是让自己的人生听别人摆布。”

　　送母后离开的时候，她看见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侍卫体格健壮，皮肤棕黄，嘴唇上留有黑色的胡须，一双小眼睛自上而下打量着她，看起来甚是油腻。

　　这让琉璃不禁想起了四年前她与父王母后去赤平给赤平王拜寿的画面。

　　宴会上，那个五十来岁，留着胡须，脸上泛着油光的赤平王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年，她十二岁，不太懂，还以为这赤平王只是欣赏她。

　　宴会后，母后陪酒醉的父王回房休息，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那赤平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且蹲在她身后，双手往她的胸前移动。她懵了一瞬，随即立即挣扎，大喊不要。母后听见了，快步跑出来，怒色瞪着赤平王，赤平王这才将自己松开。

　　她吓得躲在了母后身后，赤平王只是笑笑，说西央王的女儿生得真俊。母后不敢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她，谢过赤平王之后，回到了房间里面。

　　翌日，赤平王向父王求亲。

　　母后拒绝了，说她还小。

　　当时，她对于这件事，只是觉得恐惧。现在想起，却觉得愈发恶心。

　　这一夜，琉璃在床上辗转难眠，在床上思考了良久。

　　翌日卯时，她来到母后的住处，向母后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她愿意去玉轮山学习斗兽。虽然她并不喜欢斗兽，不喜欢看见杀戮，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生命在争斗中死亡，但是与此相比，她更不愿嫁给赤平王。

　　尤其是，还得讨好赤平王，让他与西央交好。

　　琉璃做不到。

　　玉芙早已为琉璃谋划好了一切。

　　三日前，东澜的一个叫张谋的将军来西央找细作，虽然昨天下午在一个茅草屋里找到了细作，但是有人抢先他们一步，提前将那个细作杀死了。

　　断了线索，张谋准备在明日回东澜复命。

　　玉芙还在东澜当公主时，曾经救过张谋一命。虽然因为自己当年强行嫁给西央而断了与东澜的一切联系，但是张谋始终欠她一个人情。昨天下午，玉芙去找过张谋，向他说明了此事。张谋最终答应她，愿意帮忙。

　　明日东澜离开西央的时候，玉芙会安排琉璃混进东澜的马车里，让张将军将她平安送到玉轮山。东澜是东境的大国，赤平和西央都不敢查，也不会查。即便后面赤平问起，玉芙也会以东澜王想念外孙女为由，强行将琉璃接走搪塞他们。

　　虽然赤平强大，但是也不敢贸然为了一位公主与东澜起冲突。至于琉璃父王那里，也有了一个好的说辞。

　　只是玉轮山上的学院中，是没有女人进去学习斗兽的。在八境之中，女人更不被允许上场斗兽，所以玉轮山肯定也不会接受一位公主。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琉璃都需要扮成一个男人。等她证明自己的能力之后，再暴露自己的身份。

　　要想进入玉轮山，还得经过很严格的考核。虽然琉璃看了很多关于斗兽的书，对斗兽十分了解，也很有斗兽的天赋，但是毕竟没什么斗兽的经验，玉芙担心她会在考核中被淘汰，于是准备让她伪作西央的太子进入玉轮山。因为玉轮山上，唯有八国的太子，可以不用经过考核。

　　一切皆已备好，只等明日辰时，不过，那刚好也是琉璃的生辰。

　　琉璃心中有些忐忑，第一次独自离开父王母后，离开西央。第一次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群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她害怕，万一那些男人占她的便宜，万一她暴露了身份，万一……万一她失败了呢？

　　好在母后告诉她，玉轮山上，有一位她在东澜的故人。彼时到了玉轮山，那位故人会多帮衬着她。

　　翌日，琉璃的寿辰。西央王宫内，操办得十分热闹，但赤平的人，跟得更紧了。琉璃有些担心，但母后说，赤平的人不是为了防他们，是为了防雪霁的人。不过，她估摸着，雪霁的人很快也会到了，因为，她给雪霁那边捎了信儿。

　　寿宴依旧在青霜殿举办，参加寿宴的，除了赤平，还有古商。古商已经和西央达成一致，准备在明日将青禾公主接回本国。东澜此次是来追捕细作的，不宜高调，所以将会在辰时出发。尹素平原本打算送他们，但被他们给拒绝了，后来，他坚持让玉芙相送。琉璃原本想借机与他们一起离开，但她今日是宴会的主角，不能缺席。

　　宴席开始，琉璃需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弘景门的马厩，张谋等人在那里等她。

　　玉芙很担心，琉璃是否能够摆脱赤平的跟随。不过这一次，也是考验她独立自主能力的时候。以后她独自在外，玉芙也无法事事帮衬，毕竟她已经大了。

　　席上，琉璃多次借口出去透气，但赤平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时间缓缓流逝，琉璃变得愈发不安。

　　谭鸿远坐在琉璃的对面，将这一幕看进了眼里。他一边饮酒，一边在矮桌上缓缓地敲击着自己的五指。

　　狂喝了许多酒，约摸着将近一斤，喝到脸颊发红，脑子犯晕，恶心想吐。

　　酝酿好之后，他佯装出去透气，缓缓从琉璃身边走过。走到其中一个守卫身前时，谭鸿远猛地将那个守卫抓住，吐了他一身。守卫身上全是泛着酸酒气的食糜，他一脸恶心地皱眉，但见对方是太子，又不好发作，只能转身先回去换一件衣裳，让另一个守卫帮忙看着。

　　此时，谭鸿远忽然跌坐在琉璃的酒桌前，将脸贴近琉璃的脸颊。琉璃见状，一脸羞赧地将自己的脑袋□□了一点。谭鸿远贴近，在她耳边说道，“一会儿，我拖住另一个，你就走。”

　　一股热气扑到琉璃的耳边，琉璃能够闻到谭鸿远口中的酒味。她一脸讶异地看了谭鸿远一眼，二人四目相对，靠得极近。谭鸿远微微一笑，露出六颗洁白的牙齿。尹素平见他倒了，立即叫人来扶。谭鸿远推开那些扶他的人，撑着桌子缓缓从地上站起，绊倒了琉璃的酒桌，径直扑向剩下的那个守卫。

　　桌子倒了，来扶谭鸿远的人也倒了，霎时，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琉璃垂首看了一眼紧紧抱住守卫的谭鸿远，本想说声谢谢，但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在离开的时候，轻轻地握了一下谭鸿远的手。将要松开的时候，谭鸿远死死地抓住了她，然后回首，将下颌枕在守卫的肩上，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间，琉璃很是心动。

　　谭鸿远将她松开，琉璃依依不舍地离开。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首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可他娶了青禾。

　　还会再见吗？

　　如是想着，琉璃快步奔向弘景门。

　　路上，为避免赤平的人追出来找她，琉璃找了一身男装换上。

　　来到弘景门，她的脑海里始终不停地浮现谭鸿远酒醉之后，满脸红晕，对着她笑的画面。一想到这个画面，倒是将对离家的不舍，忘得精光。

　　太留恋，太喜欢，太舍不得这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