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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   九衾提着食篮子走在通往卧房的长廊上,自喜堂回来已过了三日。刘大人奉命接手办案,昨儿彭家嫂子带伤与宋李二人对簿公堂,被李家少爷收买欲作假证的铁匠和林老板也供出实情,并将刻有李家商号字样的银子上交,人证物证俱在,县爷即被下了官帽子,和李家少爷,一人被判流刑一人被判下狱,李老爷因教子无方,知情不报被判劳役一年,名下私产充公,当日就结了案。可这几天下来,锦儿不眠不休,谁也劝说不住,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真怕她撑不下去。

      到了卧房前,九衾轻敲两下门,不一会儿们就被拉了开,锦儿站在门后,见了她强自一笑,[娘。]

      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色比身上的绢裙还惨白,九衾看了直疼到心坎里,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把食篮搁在桌上,见女儿关了门又走回床榻边坐下,两眼直盯着躺在床上的人,不觉好笑,低道,[他身上的伤不是你多看一眼就能早痊愈一天的。]

      锦儿闻言登时满脸羞红,起身挪到桌前坐下。九衾从篮子里拿出饭菜一碟碟摆在桌上,道,[要是我不送来,你这丫头八成忘了吃饭是哪回事儿。]

      锦儿望着桌上的几样小菜,提不起半点食欲,[娘,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九衾白了她一眼,[你又不睡又不吃,我保证过不了今晚你就得和陆公子躺一块儿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别人。]

      锦儿被训得低下了头,两手在桌底搅啊搅,然后捧起碗筷小口吃将起来。

      [嘿…你这么吃会叫人误会为娘的厨艺不佳。]她一说完就见锦儿把头埋在碗里哗啦哗啦地扒饭,闷笑一声,又道,[你光吃白饭是嫌菜不合胃口吗?]

      锦儿当下抄起筷子每个盘里夹了几筷子往嘴里猛塞,两边脸颊被满口饭菜撑得鼓鼓的,九衾看她滑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意,举起袖子遮在嘴前闷嗤起开,[好了好了,你慢慢吃别噎着。]不知怎的,越看她手忙脚乱就越是想逗她,她别扭起来也好玩的紧。

      九衾托腮半趴在桌上看着她,就算她再强打精神,光看眼下的阴影就知道有多疲倦,恐怕非得陆公子才能劝她去休息,但这几日他都是在昏睡中度过,偶尔清醒一下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能把药汤喝完就算不错了,好在性命无忧,伤势虽严重却总有痊愈的一天。

      [锦儿,这桩案子昨儿已经结了,你要不要知道刘大人是怎么判的?]

      锦儿摇了摇头,嘴里包着饭含糊道,[那些人怎的都好,况且刘伯断的案肯定再公正也不过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她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件挂记的事,问道,[彭嫂子怎么样了?]

      锦儿问的是伤势,九衾却以为在问对她的处罚,回道,[刘大人以诬陷罪名将她驱逐出城。]

      锦儿听了一惊,[她…她也要判罪吗?]

      [那是自然,本来该入狱的,刘大人念她将功补过才减了刑。]

      [可是…可是……]锦儿把筷子搁在碗上,不禁着急,[彭家嫂子又没娘家,无亲无故的……出了城又没地方去…这…该怎么办?]

      九衾拍了下她的脑袋,[这事还用得着你烦么?你外祖爷爷自有安排,保准叫她过得比现在快活。]

      锦儿[嗯]了一声,听她提及[外公],心下有些好奇,[娘啊,你竟然会是丞相的女儿,那我爹也是当官的吗?]没想到那天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外祖父,一个是她爹爹,起初她还不敢相信呢!虽然娘对外称丈夫去世,却私下告诉她那不是真的,但除此之外就再也不透露别的了,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有个外祖父。

      九衾偏头想了想,道,[你爹……也不算个官,不过有点权利罢了。]

      坐那位子的当然不算个官,也确实是有权利,只不过不是一点而已,倒也不算撒谎。当年她独自离家,此中曲折一言难尽,最后改头换面躲进这座小城之后才总算安定下来,这次的重逢并不在意料之中,但相见不相认这事儿她可做不出来,毕竟是血脉相连,叫声爹爹,叫声外祖爷爷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仅止于此,她不要叫那些无谓的身份束缚一生一世,不管是她还是锦儿,都只是锦绣城里的寻常百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是她不惜舍弃一切所换来的。

      锦儿没那些七绕八绕的心眼儿,自然不知道她说这一句话还带着这许多心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也不多深究,又问,[那娘,我看爹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外祖父也和蔼的紧,你干嘛要离家出走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她又没打算回家,既要留在这儿自然不能说实话,却也不好掰得太离谱,这么一来可把她给难住了。

      就在九衾暗自苦编故事的当儿,床上的人突然低低哼吟了一声,锦儿立刻跳起来,只一眨眼就奔到床前,刚刚问什么问题也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九衾拍拍胸口,暗自松了口气。

      锦儿俯在床沿,见陆间离蹙着眉,头在枕上移来挪去,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不免又着急起来,[你怎么了?陆公子…哪儿不舒服?还是伤口疼?]

      陆间离虚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晃来晃去,一时间也管不了是谁,嘶哑地低喃,[水……水……]

      [哦…水!]锦儿连忙跑到桌前倒了杯茶,手忙脚乱地把茶壶也给弄翻了,她顾不得收拾,先把茶捧过去,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端杯放在他嘴前。

      温温的茶水抚平喉头的灼痛,喝了几口后,陆间离觉得舒服多了,慢慢睁开眼睛,眨了眨,视线才逐渐清晰。

      他一转脸,就看到锦儿神色担忧地望着自己,朝她笑了笑,[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声音依然哑哑的。

      锦儿听他说话,不禁又惊又喜,[陆…陆公子,你在跟我说话吗?]这几天即便他睁开眼也是昏昏沉沉,别提说话了,可能连神智都不甚清楚。

      陆间离微一颔首,贪恋地盯着她不放,却发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吓人,原本就娇娇小小的,这一来更显得瘦弱无比,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昏睡之中总觉得有个人无时无刻不陪在身边,这么看来除了锦儿也不会有别人,难怪她会病怏怏的,根本是休息不足!

      [锦儿,你扶我靠起来。]说着便自行撑起上身。

      锦儿怕他扯到伤口,赶忙把手臂垫在他背后,叠高枕头,轻放他靠上去。

      陆间离耸了耸肩膀,长舒一口气,见锦儿愣愣地站在床前,对她招了招手。

      [嗯?]锦儿没看懂他的意思。

      陆间离轻拍身边的床垫,柔声道,[来,一起靠靠。]

      锦儿看着他轻拍的地方,好半天才意会过来,直道,[我…我坐凳上就成了……]

      [不成,凳子太硬了。]

      [没关系…我不嫌硬的……]

      陆间离却坚决地摇了下头,缓缓伸出外侧的手臂横搭在枕上,[听话,锦儿,快过来。]

      [嗯……可是……]锦儿垂着头,扭起了手指,她知道陆公子有时很固执,可是…当着娘的面总觉得挺难为情的。她转动眼珠悄悄瞥向身后,却见桌前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刚才被她打翻的茶壶也端端正正地立在托盘里,泼出来的茶水也被擦干净了,她很是纳闷,竟然不知道娘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事做好的,更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还悄声无息地把门给带上了。

      锦儿脑子一转,总算有些明白娘的用意,脸上微微发热,回头见陆间离盈着浅笑瞧过来,眼神切切地催促着,她忙又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磨了几下,一小步一小步蹭过去。她侧着身子坐在床头,却矜持着不敢往后靠,陆间离左手环上她的肩轻轻一勾,就将她搂在臂弯里。

      锦儿被这么突然一揽,直觉地挣扎着起身,却听陆间离闷哼一声,露出痛苦的表情,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吓得不敢再乱动,却没看到自他眼底闪过一丝略带顽皮的笑意。

      陆间离见她虽老实地靠在自己臂上,却是全身僵得发硬,忍不住笑问,[锦儿,咱们算不算是夫妻了?]

      锦儿点点头,[算。]她答得飞快,一个字答完又闭紧了嘴巴,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

      陆间离屈肘拨动她颈肩的头发,叹道,[既是夫妻,又怎能像咱俩这般生分?我可不希望我的小娘子一靠近我就紧张。]

      [我…我没有紧张……]锦儿不敢看向他,听到他说[小娘子]的时候,心头怦怦乱跳,虽感到害臊却也十分欢喜。

      陆间离捉住她的手腕,[你瞧瞧这两只手扭成什么样儿了,这还叫不紧张吗?]说着分开纠结成麻花状的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一记,不意外地看她羞红了脸,不由兴起逗弄之心,当下严肃道,[光是肩并肩坐在一起就让你这般紧张,那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就更难过了,你知道么?那可不是坐在一起靠靠搂搂就成的。]

      [那要怎么才成?]锦儿抬头,好奇地问。

      陆间离本想瞧她羞窘的可爱模样,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依锦儿的年纪,她娘应该早给她说过这些事了,哪怕不懂也多少知道一些,可看她这会儿的眼神,分明像听到什么新鲜稀奇事一般,倒叫自己不知该从何答起了。

      锦儿见他愣着不说话,偏头想了想,[是不是把人关在漆黑的小屋子里关一夜,比谁能睁着眼睛挨到天亮?]

      陆间离愕然道,[你…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朱大娘那儿啊!]锦儿眼放光彩,脸上带着仰慕崇敬的表情,[她很了不起哦,知道好多事情,她还说很久以前,人们都住在野外,遇到刮风下雨天就躲到附近的山洞里,后来不仅是避雨,连食物,工具都藏进洞里去,睡觉也不在外边儿睡了,这才有洞房这个词儿的。]

      陆间离听她讲得头头是道,自己也给搞糊涂了,[真是这样的吗?]
      (纯属胡说八道~)

      [不知道。]锦儿一本正经地回他,然后伸手捏捏脸,[我读过的书都没有说这些的,但既然是朱大娘讲的,就肯定有道理。]在她眼中,朱大娘是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奇女子,是奇女子自然会知道奇事,再正常也不过了。

      陆间离也没在书上看到过这些内容,到底有没有这一说也不好妄下定论,但至少有一点他能肯定,就是他所指的洞房绝对不是在漆黑的小屋子里比谁能睁着眼睛到天亮……不过,好不容易能叫锦儿放松心情,还是不急着告诉她事实为好。

      听她满脸兴奋地说着从朱大娘口中听来的故事,陆间离悄悄将脸埋进她的乌发间摩挲,笑得无限温馨。

      ???

      彭寡妇立在门前,听里面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女孩家脆生生的说话声和男人低沉好听的朗笑,那笑声虽然带着嘶哑,听起来中气不足,但却是愉悦至极,陆公子几时这么开怀地笑过?既温柔……又满足……

      这才是他的幸福……两人的幸福……

      她抬头仰望房檐,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转身朝廊外走去,还没走到亭台处就被人叫住。

      九衾从后面赶上来,走到她身前停步。
      [你……不去和他们道别吗?]方才一直站在廊柱后面,见她站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却是什么也没做就走开了。

      九衾知道这彭家嫂子对陆间离用情颇深,她今晚就要随爹他们一干人马离开这里,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看得出来她心里有话想对他们说,却提不起勇气去见上一面。

      彭寡妇淡淡地笑起来,摇了摇头,[不用了,道不道别有什么差?我害得他们这般悲惨……相见不如不见……]

      九衾明白她心中有愧,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锦儿和陆公子都是明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彭寡妇却自嘲地嗤笑一声,垂眼看着裙角,看了许久,抬头望向她,眼里含着几许欣慰,几许释然,几许哀怨……夹杂在一起,即矛盾又复杂,这种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九衾夫人,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我不见他们是不想看到陆间离和别的姑娘亲热,是自个儿还没死心,与旁人怎么想也无关,大概是我生来一副坏心肠,见别人过好日子就想去破坏,这般歹毒的女人,还是离远些为妙。]她说完就绕过九衾继续往前走,连声招呼也没打。

      九衾也不便再拦她,她心里长了疙瘩,不是让别人劝劝就能消得掉的。有许多想法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改变,哪怕是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被岁月冲淡,人心最是脆弱,只有受了伤害才会变坚强,不管是她还是自己,或是锦儿,或是陆公子,都是一样。

      尾声

      初秋之夜,风阵阵起,燥热中夹着一缕凉气,这时离别,静悄悄的,如同来时的无声无息,没有送行的人,只带着满心遗憾和未了的情缘。

      彭寡妇站在城门口望向空旷的街道,想起即将阔别这座熟悉的小城,心中感慨万千,往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这么多年的感情都系在此地,在这即将离别的一刻,竟留恋不已。

      [走吧,来日方长,都要靠自己把握。]丞相站在她身后低语,不只是说给她一人听,还有那骑在马背上翘首祈盼的男子。

      彭寡妇应了一声,又多望了最后一眼,毅然转身踏上马车。丞相随后跨上马,与那男子并在左右,相顾一眼,就见那男子调转马头一挥手,数十人同时策马而去,卷起滚滚沙尘渐渐融入黑暗之中。

      这时,两条人影从墙拐处走出来,同样的白衣白裙,手牵着手望向远处那一片飞扬的烟幕,尔后相视一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夜风迎面而过,拂起裙裾在半空中翩然起伏,微弱的月光下,那白色被枝头的阴影遮得斑斑驳驳,却如同在上面洒了一把星光,更映得耀眼夺目。

      ~~~~~~~~~~~~~~~~~~~~~~~~~~~~~~~~~~~~~~~~~~~~~~~~~~~~~~~~~~~~~~~~~~~~~~~~

      什么时候最幸福呢?绝地逢生时?两情相悦时?苦尽甘来时?合家欢聚时…或许时时都在幸福之中……

      ……

      你幸福吗?

      我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怎样的心情可称之为幸福?

      我答不周全,只道幸福就是幸福,也只有在感到幸福的那一刻才猛然顿悟……原来幸福不过如此……

      ( 纯属胡言乱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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