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临江浪怀柔

53、第 53 章 云开雾散

　　陆知航记得那时候他是被人拍醒的，那会儿从塘川回来他已经连续在黑网吧待了四天了。
　　趴桌上睡实在好受不到哪去，陆知航没缓过劲，懒懒地半掀起眼皮子一瞥，电脑屏幕上的游戏角色还在过进度条自动采药。

　　他又往边上一看，叫醒他的是隔壁机子的男生，看着年纪不大。
　　陆知航顺着他戳向自己的手指看过去，就看见自己的手机在桌上无声地亮着光。
　　他坐起来按了按有些酸痛的后颈，才不耐烦地说：“闪着你眼了？”

　　那人愣了愣，可能是没想到他这个态度，尴尬地解释说：“那个电话打过来好久了，万一有什么急事。”
　　陆知航这才看清了手机来电备注是“。”，直接伸手按了拒接。
　　他的手刚离开手机，电话就又打了过来，陆知航“啧”了一声，等了会才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

　　“喂？”那边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
　　陆知航毫不犹豫回：“说。”
　　“今天是你生日，那个……”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怎么说合适，“我做了点菜，你回来吗？”
　　陆知航用手点了点桌面，视线往下一撇才看到电脑屏幕上右下角的日期，但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不回。”
　　那边的声音更小了，“给你留着菜，多晚都行，回来吧。”

　　这里是他随便找的一家黑网吧，年纪小的人不少，乱哄哄的，耳机一戴怎么骂街的都有，电话那头却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又安静了会儿，陆知航莫名对这样的对话有些疲倦，眯了下眼，才淡淡地开口：“你觉得还回得去吗。”
　　听出他话里意思，对面也不说话了。陆知航现在倒没什么不耐烦了，垂眼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几个小小的数字组成的日期，又不带感情地补了句：“好坏都让你做尽了，没意思了已经。”
　　说完他把手机拿开，直接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快十点多，那些吵闹的小孩因为不得不要回家，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走了，这家黑网吧也没什么名气，剩下些人不回家的，都没什么动静地坐着。
　　“咔”的一声，有人点了打火机，大概是想抽根烟压压疲惫。
　　烟味儿很快飘到了他跟前，陆知航皱皱眉，坐了会儿还是关了电脑走了。

　　外边的天早落下一片黑，可能是下过了雨，空气里又潮又闷，也没什么人在走，街道上只冷清地开过几辆车。
　　陆知航站在路边，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本来想就下来透透气，却任凭自己漫无目的地越走越远，直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陆知航才发觉他已经顺着记忆走到馄饨摊那儿了。

　　摊上已经没人了，折叠的桌椅也被收起。老人正低头在馄饨车上忙活，锅里飘起的烟雾散了大半，视野所及的黑夜里只剩她头顶一盏小灯，落下一片孤单的光。
　　这么安静了会儿，老人抬头时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陆知航，夜色笼罩下实在看不太清，她眯起眼看了好一阵才认出是谁，顿时笑得眼角皱起岁月的痕迹，边招呼他过来。

　　陆知航走近了，走进了那片光里，不自觉也被带动地扬起点笑问：“奶奶要收摊了吗？”
　　“没有呢，要吃馄饨不？”老人说着拿起锅盖，烟雾又从锅里氲了起来，“正好还能煮一碗的。”

　　陆知航回来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他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加上胃病也一直反反复复的，更折腾的他没那个胃口。
　　现在他看着老人拿出个碗，又是找调料又是准备烧火，忙活起来却丝毫不减笑意，陆知航还是心软地答应了。

　　老人把馄饨一个个下锅，不急不慢地说：“好久没见了，果然还是回来感觉好吧？我就说那城里怎么住的习惯嘛。”
　　陆知航的笑容渐渐淡了，放轻了语气说：“嗯，还是回来好。”
　　老人看了他一眼，盖上锅盖把碗递给他让他自己放调料，搓着自己满是冻疮的手，看着他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你妈这两天还来过。”

　　陆知航拿着勺子的动作一停，随即又继续舀了勺味精，只垂眼应了声“哦”。
　　“那天有些邻居街坊的也在，说了些她不好的话，她怕坏我生意了就让我别理，我也能看出她心里不好受的，”老人说着皱眉头，“她也挺不容易，自己带着你一个人还得给人说三道四，现在从城里回来了也得被人背后指。那些人说话没个度，你多跟她说说让她别往心里去。”
　　陆知航低着头没吭声。
　　他又心软了。

　　吃完馄饨陆知航把老人送回去，才慢慢地走向那个他回来就没进过第二次的家，上了楼后陆知航从门外的杂物柜下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
　　屋子里一片黑，只有客厅映着闪烁的光，他开了玄关的灯，手撑着墙脱了鞋，一阵衣料摩挲声后就陷入了空落落的寂静里。
　　客厅沙发上没有人，陆知航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关了正无声放映的电视机。

　　在网吧里呆了那么些日子，陆知航一时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安静，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半了。
　　应该是睡了，陆知航想，不见也好。

　　开了客厅的灯，陆知航才看见饭桌上的菜，现在这个点也早已经凉了，中间是个没什么装饰的蛋糕，上面插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靠门的那张椅子被拉开，前面只摆了一副碗筷。
　　陆知航没开厨房的灯，就借着昏暗的光随便看了这么一圈，也懒得再去猜这些是什么意思，转身又回了客厅。

　　陆知航把关机的手机充上电，给自己简单下了一小碗长寿面，他本来是想加个荷包蛋，但是打蛋的时候打破了蛋黄，就换成了蛋散。
　　陆知航把碗放在桌角，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用筷子拌了拌热气腾腾的面，抬眼看向客厅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二了。
　　夜里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周围格外冷清，陆知航低头吹着面，又看了眼昏暗里紧闭的房门，想他这么大动静都没醒，也可能是醒着，反正不管今晚还是明天，怎么样都能知道自己回来过了吧。

　　洗完碗后陆知航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正对着的挂钟指着十一点五十一。
　　还没过完么，这一天有够长的。陆知航想着，盯着一格一格走的秒针出神，寂静从四周包围过来，逐渐把他的思维拉的绵长又缓慢，疲倦在瞬间自上而下走遍了他的全身。
　　陆知航半眯着眼，觉得自己就像那根没有感情的，只知道机械地走着的秒针。
　　他现在坐在这儿，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随时都要被身后的暗潮吞没，心里一直都没有着落点，飘忽不定的，又茫然无措。

　　陆知航是被一阵铃声拉回思绪的，他看也没看就接了电话，那一头是他怎么想不到也不愿听到的声音，疏远又生硬在听筒里响起：“肯接电话了？”
　　其实他现在应该感到烦躁，再直接挂了这通电话，但陆知航感觉自己的神经都麻在了浑身的疲惫里，他只是在心里无力又好笑地想：总该不是打来祝我生日快乐的。

　　听他不讲话，男人又冷冷地问：“你人在哪。”
　　陆知航缓慢地闭了下眼，开口也没什么起伏，“有事说。”
　　“你妈在哪你知不知道。”
　　安静了一会儿，陆知航才开口：“睡了。”
　　“睡了？”男人冷笑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度，像逼问他似的，“她大半夜跑我公司门口又是在墙上放血又是割腕的，你不知道？你是不是又让她犯病了？”

　　陆知航一怔，没反应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浑身起了个寒颤，一下就清醒了，猛地站起来，踉跄地跑着推开主卧的门。
　　屋里漆黑的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人，一直都没有人。

　　陆知航在瞬间忘记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心像骤然从高空坠落，连带整个人都陷入了失重感。
　　他僵硬地转过身，恍惚地听见自己轻声问：“……现在人呢？”

　　男人沉默了会儿，才不耐烦地说：“保安发现的晚，没救回来，还好是今天晚上发现的，不然明天得传成什么样，你……”
　　后面的话陆知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发愣地想：没救回来……没救回来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说过一句真话吗？”陆知航咬了咬后槽牙，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我早让人发给你了，找时间来医院把人带走。”说完没等他有什么反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知航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点开手机找到短信，他是看到了上边显示有陌生号码给他发了图片，还没要点开，他就先看到了上一条短信。

　　陆知航再一抬眼，忽然瞥到墙上的挂钟，分针正指着五十八。
　　喉咙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呕吐感，陆知航扔了手机跑进厨房，把刚刚吃的那碗面吐的一点不剩。
　　他撑着洗手池转过身，桌上的蛋糕，上面插着的半支蜡烛，在他的视野里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

　　被扔下的手机在沙发上滚了几圈，最后面朝上露出了屏幕上的短信，那是一条一个多小时前的短信，发信人只显示了一个“。”
　　［现在我和他谁都不好过了，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谁都不好过？
　　陆知航茫然却又无比清醒地想着，她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管，那个男的也可以自问无愧地转头就忘。
　　谁不好过……剩下最不好过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从最初起这就是一场破碎的美梦，他曾经幻想的一切，要在最后露出真正的面目，措不及防地一巴掌把他扇醒，告诉他其实他什么都不配。
　　那个女人说的没错，他什么都不会拥有，她用自己证明了他什么都留不住。

　　#

　　“我之后又看了手机，下午的时候她给我打了电话，晚上也打了，还发了短信问我回不回来……你说如果我看到了这些，给了她一点回应，她也不至于要绝望到去那儿做那些事吧。”
　　陆知航不敢想，不敢想她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没人接通的电话，怎么等着自己做的菜冷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蛋糕前，替他点了一支蜡烛，静静地看着，又吹熄了。
　　以至于之后的一大段时间里，他的梦总是重复着这个场景，又被自己满手的血吓醒。

　　陆知航说这些时坐在床边低着头，垂下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江行是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站到陆知航身前，撩了把他的刘海让他抬起头，凑近了直视着他的双眼，轻声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你的错，你不想要这个结局，该改变的也不该是你。就算你给了回应，你觉得还能回到过去吗？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是你的错。”

　　随回忆而来的窒息感让陆知航有点喘不过气，他低声说：“她变成那样是因为我，那天……”
　　话没说完，江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松开另一只手撑在床沿，淡淡地说：“我发现你一开口就喜欢跟着自己的思维走，刚刚我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吗？”
　　江行又说：“现在开始我问你问题，点头或摇头。”
　　陆知航在他捂着的手心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江行稍微俯下身，问：“你妈不是在她去世那天才开始疯的，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陆知航点了点头。
　　“是因为那时候她知道了自己被欺骗的事实，也因为那个男人想要从她身边抢走你，对吗？”
　　陆知航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那个男的背叛你们回头又想利用你的价值，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对吗？”
　　陆知航沉思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只是被迫接受，因为意外和真相是难以预料的，”江行放轻了声音，缓缓说：“所以你没有错，对吗？”

　　陆知航又躲开他的视线了，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半天也沉默着没个反应。
　　江行看着他，低声说：“点头。”
　　又耐心等了会儿，陆知航抬眼一瞥他，才犹豫地小幅度一点头。
　　江行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松手抱住他，话也轻得仿佛带着叹息般：“怎么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哪来的错，不委屈吗，我听着都心疼你。”

　　陆知航小声地说：“我还是不想原谅她，也不原谅我自己。”
　　慢慢来吧。江行想，又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轻轻的吻覆在他的耳根。
　　陆知航听见江行的声音在那些吻后落在他耳边，温柔又轻，安慰似的，又有些坚定地说：“不原谅她是你的权力，但是你没有什么需要被原谅的。”

　　江行这人很好，不论是哪方面，陆知航切身体会了他在感情中无微不至的温柔，总会有种难以比肩的不安感。
　　他在过去失去了太多，生活被摔得七零八碎，几乎没剩下些什么，而江行就带着光芒与惊喜走进了他的破碎里，他害怕又向往，江行的靠近成了他的惴惴不安。

　　陆知航着急地想要藏起那些破败不堪，想在心里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想让江行不会太过失望。
　　可陆知航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江行接受了他的一切，他只是站在那儿，无论站在哪儿，都足够让陆知航心里所有的尘埃都消散。
　　于是拨云见日，重现曙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过去的事情已经讲完了，很快就完结啦，是个好结局哦，希望大家的生活都要幸福快乐，虽然有时候会有些难过的事发生但会有好运降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