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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千遍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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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帝坐于东暖阁正堂主位。左手边,江阴侯傅平闷声不语,右手边,继皇后容锦泫然欲泣。
而堂中央在地上跪着的,是清一色十来岁的少年。
傅鸣河昨夜便宿在了东暖阁。
毕竟若那样子抬她出宫,今日一早,这大夏朝的天就该变了。
被两名宫婢左右搀扶,傅鸣河步履维艰地走下楼梯。
来到堂前,她原应该俯身叩拜。
元和帝瞧着她颤晃的身子,扬手一叹。
“免了。朕唤你来,不是要逼你行这虚礼。”
他指指跪着的几个皇子,问傅鸣河。
“昨夜之事,他们人人有错。你且说,朕应该将你指给哪个?”
“皇上!”
容锦正拈着帕子,压在眼尾泪上。
闻得元和帝竟出此言,她急得高声惊叫,几乎破音。
傅平亦怔愣住。
若论身份,千户侯的嫡女,不足以嫁与皇子。
傅鸣河转过头,去看身后的几个少年。
裴烁惊喜,裴幻踌躇。
而双生子的神情,如出一辙,唯恐她挑中自己,避犹不及。
皇上哪里是依着她去挑选呢?只不过经由此话,探他们四人的态度罢了。
毕竟昨夜之事,天家如若要罚,总得先擒个“罪魁祸首”不是?
元和帝亦看着地上四人。
儿子们犯下了这等淫行,他实在头痛得很。
若说单独哪一个闯了祸,只需他重罚过后,再将那女子赏下,便也能够作罢。
可如今罪孽均等,法难责众。无论谁收了傅鸣河入房,对其他共犯而言,都意味着逃过一劫。
端不平这碗水,元和帝心想的,便是干脆不端。
他将难题抛给了傅鸣河,才显得最为公正。
傅鸣河或许不懂,江阴侯傅平总该明理。
她一个千户侯家的女儿,皮囊再好,也不过是充作亲王媵妾的命。
这四个皇子里面,就算她指住了谁,傅平也一定会极力推却才是。
表面上功夫做足,摆了副施恩模样,元和帝想听傅鸣河说出的,却只是“谁都不要”。
继皇后容锦狠绞住手中帕子,一双眼直似要嵌到傅鸣河的身上。
小贱人生了张狐媚的脸,把她这皇宫里都搅得乌烟瘴气!
秽乱宫廷的罪名,必然会扣到这四个小子身上。到时候兰妃准要去皇上那哭闹一番,求着他放过裴靖与裴晏两个。
呵,放过?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原可娶林氏之女的烁儿,又由谁来放过?
而既然身为国母,她定逃不了被陛下训斥“教子无方”。若因此被罚至太庙抄经事小,若被暂且收回了凤印事大。
先帝时外戚专权,故今朝本就对容氏族人多有限制。昨夜的一出闹毕,她兄长容锐那得来不易的官位,恐怕都要不保。
若自己恰于此时失势,在这吃人的后宫中,定当会孤立无援,四面受敌。
眼下她唯一的希望,便全部寄托在傅鸣河那里。
她只求事情不要再变得更糟,只求傅鸣河别选她可怜的烁儿。
“咚。”
傅鸣河长跪于地。
“鸣河谁也不嫁,只想向皇上讨要一道口谕。”
皇后与元和帝,同舒了一口气。
“快快起来。好孩子,你身子尚未恢复,有什么话,先起来再对朕说。”
“皇上说得极是。你们几个,且赶快过去,仔细扶着点儿傅侯爷的千金。”
皇后那几个心腹侍者,此刻倒竟被她遣去,如献殷勤般,将傅鸣河小心搀起。
瞧着帝后二人的态度,傅鸣河更是清楚,自己怎样也嫁不了什么皇子。
不过那又如何?
她就真的想嫁给他们之一么?
她真的愿意嫁给践踏、伤害过她的可憎之人?
“鸣河如今已非完璧之身,将来恐难善嫁。故此有朝一日,若鸣河心悦了谁,恳请皇上您出言成全,赏赐婚约。”
有了元和帝这道口谕,傅鸣河想要出嫁,便由不得旁人说不。
天子赐婚,若不感恩戴德,欣然接受,那便是违抗圣旨,藐视皇威。
这罪名足可以抄家问斩,株连九族。
相比之下,反倒是娶个失节之妇,尚算容易得多。
*
经宫中太医悉心调理,傅鸣河总算恢复了少许生气,却也越发想念母亲,归家心切。
她方一好转,便自请回府。容锦表面上挽留着她,却恰正自身难保,实则顾不上她许多。
被皇后匆匆地送返侯府,还未等车辇复又行远,傅鸣河便挨了母亲狠狠的一巴掌。
江阴侯夫人周氏,一股子怒火燃在心头。
“你这个不肖女,竟如此诛为娘的心!我好生地娇养着你,竟日把你往宫里面塞,盼的不就是他们哪一个动了心思,早早地看上你么?”
傅鸣河被周氏打得一愣。
她在外遭人欺辱,受了委屈,想尽快回来府上,想早点见到母亲。
可此时此刻的周氏,却并非她熟悉的那个母亲。
“若不寻一位厉害的乘龙快婿,将来咱们侯府,要仰仗谁来过活?你爹他虽袭爵位,却没有半点实权。京城里遍地达官显贵,咱们侯府且等着任人宰割?”
周氏看着女儿被扇了巴掌,却只傻呆呆站在原地的模样,怒火更盛,一把便将她推翻在地。
“我平日里鲜与你讲些礼义之事,怕的就是你太过本分,败了贵人们的兴致。原本我也未多奢求,只要你攀附了一位便罢。你倒出息,挨着个儿嫖了一遍,又全都给拒了!”
这话说得颇重。傅鸣河听在耳中,挣扎着自地上爬起,连连摇头,总算有了反应。
“难不成你贪图的,就只是他们几个人的身子?”
既被周氏逼问,她流着泪,想要辩解。
周氏却未给她张开口的机会,撕扯住她的头发,愤然再斥。
“天杀的冤孽,你是想活生生气死我么?听说圣上已开了金口,任你择一位皇子成婚。你可倒好,竟讨要劳什子的口谕!就算天家真把你赐婚给谁,那男人还能胜过皇子?”
傅鸣河隔着涌出的泪,去看爹爹傅平。
当日里的情形,爹爹是见过的。
自己拒嫁皇子,却并非任性妄为,而实乃情势所迫。
可他此时却只是静坐在旁,漠然地任周氏打骂着她。
傅鸣河恍惚懂了。
原来爹爹也想她嫁进天家,嫁给一只姓裴的禽兽呀……
“河儿?”
傅鸣河惺忪睁眼。屋外天光,俨然已是翌日。
周氏见她醒了,欣慰一笑,再度轻柔唤她。
“乖河儿,你总算是醒了。烧还未退,且先就这么躺着,不必起身。”
周氏伸过手来,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再将盆中浸着的帕子捞起,仔细绞干、叠好,方替她搭至前额。
这般温柔细致的呵护,一如从前。
傅鸣河不知道,昨日归家时母亲的那番打骂,会否仅仅是一场恶梦?
“你断了知觉之后,又烧了整整一夜。今早圣旨传下来时,为娘便未忍心叫你。”
皇上他……传了圣旨?
当下情形究竟如何,傅鸣河听罢周氏的慢声细语,半晌方明白过来。
江阴侯加封食邑六千余户。爹爹傅平,已然是今朝唯一的万户侯。
而她被元和帝收作义女,封号隆德,贵为公主。
看着周氏用她熟悉的温柔模样,心满意足地朝着她笑,傅鸣河一时间五味杂陈,终忍不住放声嚎啕,恸然悲哭。
*
虽然周氏一向对傅鸣河娇惯宠纵,治家时却颇为狠厉严苛。
若不是按照规矩,宫里面派人来伺候公主,傅鸣河便也就没有机会,听侍婢们在耳房内如此闲聊。
“算算日子,楚王爷可是启程回北宁了?”
翠羽将手里的针,刺回竹撑子旁,打量着绣了一半的“象驮宝瓶”,突然问道。
本替她举着绣样的白雪,闻此一问,便也想起了这桩事来。
“倒的确呢。”
放下绣样,白雪摇了摇头,甚为唏嘘。
“小世子伤都可还没好,岂不是要一路被抬回去了?”
束素烫好了托盘里的茶具,将铜壶坐回炉子上去,方插进了话来:“王爷不愧是武将出身,可真能下得去手。整整五十下军棍,听说硬是折了世子爷的一条腿。”
“到底闯出了什么祸事,至于王爷他那样狠罚?世子爷也不过是个孩子。”
茶罐递与了束素,含贝顺嘴替楚世子鸣句不平。
将绣撑扔进了篮子里去,翠羽叮咛含贝:“十三岁,也不小了!五殿下小他一岁,却已连那一位都……”
她瞥了眼门外睡房,意有所指,继而问道:“不然你们且说说看,咱们怎会被遣来这里?”
“你可小声着些,别仗着出了宫,便不得嬷嬷们管束了。”
“好白雪,我知道轻重呢,公主她不是还没醒么?”
从白雪那接过绣样,亦折好塞回篮中,她复又故作神秘,朝着含贝发问。
“含贝妹妹,你可听说,世子他为何挨打?”
见含贝摇了摇头,翠羽更是得意地偏不肯说。
因她如此,含贝只得转而去求忙着泡茶的束素。
束素被缠得无法,无奈松了口风。
“嬷嬷们说,是世子爷的长命符丢了。”
“听说有西域禅师开光,那东西灵验得紧!”
翠羽见她只讲出了一句,便不再谈,终忍不住接起话,将事情仔细道来。
“楚王妃千辛万苦求到,只为保世子平安。这回可好,那灵符刚一不见,世子就断了条腿。”
“世子爷断了腿,是因为遗失东西,惹王爷愤然责罚。”
白雪看不下去,拍了拍受惊吓的含贝,伸指头戳上翠羽的额。
“你这妮子的嘴,好生厉害,还能将前因后果颠倒着说?”
翠羽闻言讪笑,白雪佯怒不再理她,只开口安慰含贝。
“妹妹你呀,莫听翠羽胡诌些‘怪力乱神’。听军爷们讲,世子他遗失的,是个百吉纹的玉佩。那的确是长命符,却更是楚世子的私印。印章丢失非同小可,北宁王故才大发雷霆的。”
含贝眨眨眼,似不再觉得怕了,遂询问般瞧向束素。
束素放下茶罐,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替白雪补上几句。
“事关重大,世子却偏不肯说,他究竟都到过何处。宫里面被禁军数百人翻了个遍,那阵仗,你不也亲眼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