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缠》珈若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龙玉看向远方，幽幽叹息：“那场战事持续了六个月，僵持不下。打到最后，终是天佑我族，萧凛技高一筹，瑶城渐露落败之象。战争残酷，伤亡惨重，萧凛主张强/攻，我主张和谈，两人意见不同，常有冲突，萧凛一意孤行，我心中憋闷，便常在河边弹琴。有一天，琴声引来一女子，却是同道中人，弹奏一曲宛如天籁之音。陛下知道的，我及其热爱音律，若能打动我，要我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虽觉得她身份可疑，我还是乐意与她结识。”
　　龙昀熙担心道：“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把她带回营帐，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是瑶城城主之女。城主见大势已去，把她送出城来逃命，她不愿独活，故徘徊附近迟迟未离去。瑶女知道我的身份后，自愿请命劝说城主投降，求我饶城中亲人百姓性命。我觉得可行，便答应了她。这时，萧凛走进营帐，向她挥起长刀……”
　　说到这里，龙玉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我大喊住手，萧凛却仿佛没听见，我看见长刀从后背刺/穿瑶女的胸膛/，她倒了下来，我伸手扶住了她，血溅在我的脸上！”龙玉抚摸自己的面颊，仿佛那血液的余温犹在：“我抬起头，看见萧凛血红的双眼，他的手里，攥着血/淋/淋的长刀。他冷笑着，让士兵把瑶女拖出去，拖到阵前，砍下头颅，给瑶城的人看！她被拖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断气，就那样哀怨绝望的看着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眼神！”
　　龙昀熙说道：“虽然萧凛残酷，但这件事情，却挑不出错处，两军对阵，来历不明的敌人不可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龙玉听了，嘴角浮现一丝淡然的笑意，龙昀熙虽然和萧凛性格不对付，却还是懂得公平公正。
　　笑意一闪而过，龙玉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如果单是杀一个瑶女，的确说不出什么错处。我当时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也是个王爷，是代表皇家督军！身为主将难道不该听我一言吗？我已经说了住手，却还是手起刀落杀了我要保的人，这置皇家于何地？”
　　龙昀熙皱眉不语，萧凛性格如此强硬，他也是深有体会。
　　“这事倒也罢了，城破之后，萧凛居然下令……下令……”
　　“屠城！我看过奏章和那段历史，瑶城屠城，只留了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没有留下一个活人！”
　　龙玉悲痛道：“是的！他要屠城！那可是数万条人命啊！我坚决不同意，和他争执一场。他下令把我关在营帐里。军营里全是他的人，他们恭恭敬敬，却对我的命令充耳不闻。我堂堂一个王爷，就这样，在帐中被关了一夜。那一夜，瑶城血流成河！那一夜，我才明白，萧凛在军营里的地位！在他这里，没有王命，只有将令！不肯服从，不受控制，这对于我们皇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第二天一早，萧凛来负荆请罪，告诉我瑶城拿下了，故土收复，沧洲一统，这是沧洲历史上永载史册的一夜。而我，却再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龙昀熙眉头紧锁，轻轻摇头。
　　龙玉深深吸一口气：“回京之后，皇兄病情更不乐观。病榻之旁，皇兄告诉我，萧凛出征之前，和皇兄有约定，若能拿下瑶城，便将我嫁给萧凛。现萧凛凯旋而归，皇兄问我是否愿意……”
　　龙昀熙听到先帝居然允了萧凛和龙玉的婚事，一时惊呆。
　　“我请求皇兄收回圣命，萧凛是一头猛兽，我即使嫁给他，也降不住他……怕有负皇兄所托……”龙玉凄然一笑：“我想过了，嫁萧凛是一步险棋！而且王爷外嫁，皇家并不光彩，出嫁后辅佐龙帝，也怕是多有不便。后来皇兄病逝，新帝登基，江山初定，更不能出一点差错！何家势力庞大，何梦莹温柔婉约，钟情于我，娶了她，就得到了何家的支持！嫁不如娶，划算！于是，我请皇嫂做媒，趁萧凛外出守边之时，成了这桩婚事！”
　　龙昀熙回忆道：“我记得，当年是先帝临终前责怪萧凛，屠城过于残忍，罚他守边城。皇叔这个时候瞒着萧凛娶妻，萧凛知道，岂不大发雷霆？”
　　龙玉闭上眼睛，似乎是回忆起很不愉快的事情，他沉默许久，凄凉笑了一声：“那又如何？能奈我何？”
　　龙昀熙看着龙玉，他看似闲庭信步，笑看花开，心中却埋着万千苦楚。
　　“总之，先帝临终前，做了两件大事，一件便是收复瑶城，给了你一个完整的江/山！”
　　龙昀熙问：“那另一件大事呢？”
　　龙玉轻轻一笑：“另一件大事，便是给陛下留了一文一武两名能臣，最重要的是，这两位能臣，不同心！”
　　龙昀熙顿时明白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龙帝陛下的表情，似乎明白了，果然聪慧！我是多年之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龙玉看了龙昀熙一眼，满意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震惊，愧疚，各种复杂的表情。
　　龙玉淡淡说道：“那个时候，人人皆被局势推着走！先帝也不例外！当时先帝自知时日无多，你年幼登基，最怕的就是能臣同心，对主不利。战场是最考验人性的地方。我和萧凛年轻之时，一个过于残忍，一个过于仁慈。在残忍的人没有学会仁慈，仁慈的人没有学会残忍之前，是一定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性格志趣毫无相同之处，即使不有意分化，也必然走不长远。先帝洞察人心，这一点看得很清楚。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和萧凛，若我们的感情坚定一些，便不会有这样结果。我现在觉得，当年是何等矫情，享受着萧凛浴血奋战换来的太平日子，却埋怨他的狠毒。没有他在战场拼命，哪有我惬意的弹奏风月？”
　　这番话，龙昀熙听了进去，是啊，享受着萧凛用命换来的天下，却埋怨他不够乖巧，这的确说不过去。
　　龙玉长叹一口气：“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八年了，每个人都面部全非，错过就是错过了！”
　　“皇叔的故事讲的妙极，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全程未替萧凛说一句好话，却令侄儿对萧大人深感同情。侄儿这一腔被欺瞒的怒火，也早已烟消云散。”
　　龙玉手指拂过琴弦，发出一串清脆的音符。
　　“皇叔仁德，深明大义，侄儿非常感动！但是萧凤炎，侄儿是娶定了！”
　　龙玉手指一颤，琴声忽而尖锐刺耳：“为何？”
　　“理由，侄儿已经说过，萧凛以后一定会让萧如雪的孩子登上皇位，到时候天下姓谁，如何预料？若其他嫔妃有子，一旦让萧凛感到有威胁，他会如何？到时朝中大臣各自站队，免不了腥风血雨！百姓也势必备受牵连。前两年几场大战，内耗巨大，现在还没缓过来。我龙族人民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已经不起折腾了！”
　　龙玉的手指轻轻的放在琴弦上，久久未动。
　　“皇家人，皆身不由已！侄儿想明白了！皇叔可想明白了？”
　　龙玉沉默许久，才幽幽说道：“臣，明白了！”
　　他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龙昀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心怀天下，你已是一名合格的龙帝！”
　　龙玉站起来，斟了两杯酒：“我们叔侄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共饮一杯吧，为你我叔侄一心，为我龙族江山，天下太平！”
　　龙玉缓缓把一杯酒洒在地上，说道：“这杯酒，祭奠先帝英明！”
　　接着，他又把一杯酒洒在地上。
　　澄清的液体，仿佛蜿蜒的泪。
　　龙玉没有说话，龙昀熙却明白，这杯酒，是祭奠他那死去的爱情。
　　一瞬间，他无比同情他的皇叔。
　　甚至是真的同情一直忤逆他的萧凛。
　　龙昀熙拱手，向龙玉深深弯腰行礼：“谢皇叔！”

　　龙玉踏着春风，步履却无比沉重。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年，白烛摇曳，他一身素衣，在皇陵之前，长跪不起。
　　“父皇……母后……皇兄……都葬在了这里……从今之后，再也没人，喊我玉儿了……”
　　萧凛从后面紧紧着他：“还有我，你还有我，玉儿……我的玉儿……”
　　龙玉似乎笑了一下，抬头看，见那光秃秃的枝头，似乎冒出春芽。
　　晨露起，湿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