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非意中人》白毒不侵

81、谈判10

　　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响起，百米开外的主街尽头第一支花灯队伍终于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一尊近五米高的灯扎佛像被供在與辇之上，座前鲜花锦簇青香高燃，两旁持护的民众手推與辇，顺着街道方向徐徐而来，引得四周欢呼声雷动，人群纷纷对佛像或躬身作揖或默念祷告。

　　这是献给第一尊佛的礼敬。

　　薛眠虽然眼睛在看耳朵在听，可刚刚那个买座小插曲还在他脑海里来回撞着。费南渡发完信息，见薛眠有些心不在焉，便道：“还没消化完？”

　　薛眠转头看他：“消化什么？”

　　“我以为……”一个久顿的暂停过后，费南渡带着一种认真的表情道：“以为你看不惯拿钱办事，会不高兴。”

　　拿钱办事。

　　是。

　　他确实是看不惯的。

　　“他们到了酒店真的有房间住？”薛眠一脸认真地问。

　　“姜蒙会处理好。”费南渡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长街。

　　声势浩大的花灯队伍陆续而来，各种各样色彩斑斓造型独特的彩灯占据着人们的每一寸视野。突然，费南渡抬手搭上薛眠的肩，将还侧着身体看自己的人朝花灯方向轻轻一掰，转了过去。

　　周围太吵，交流不清。他弯下腰，将脸靠近对方，眼睛看着主街的街面，在薛眠耳边道：“别看我，看灯，错过可就没有了。”

　　热热闹闹的巡游队伍如一条蜿蜒不绝的长龙在宽阔的街面上穿梭游戏，全长不知得有几公里，引得四周的欢呼和呐喊一直此起彼伏，再难停歇。

　　大约半个小时后，花灯队伍才全部从长街上走过，继续前往下一站。许多未尽兴的看客成群结队追着队伍往前，天桥上拥挤的状况顿时有所改善，人流分散着从两边长梯下桥，没一会儿就只剩零零散散的十几个观众还在桥上流连，或是休息或是拍照。

　　晚风过境，夜色在繁盛的灯光浮影中显得更加迷离。一日的行程走完，说不累是假的，薛眠没忍住连打了三个哈欠，头发出过汗，贴近耳侧的部分有些黏在皮肤上，便低头伸手扒拉了两下。

　　那模样，跟一只刚洗完澡甩头沥干自己皮毛的小奶狗没什么两样。

　　费南渡靠在栏杆上，透过清晰的镜片，一双深色的眸子在安静地看着。

　　看那幅画面。

　　以一种或许温柔，也或许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

　　“现在走吗？”薛眠抬头问。

　　费南渡收回目光，望了一眼桥下：“司机还有二十分钟，下去等吧。”

　　静下来的天桥上往来的路人已经不多，所以一些之前不曾察觉的叫卖声此刻便变得清晰起来。桥尾楼梯口坐着个约莫六十岁的华人大爷，支了个挺干净的摊子，薛眠路过时好奇心作祟看了一眼，佛牌佛珠佛串，还有几个一掌高的青铜宝塔。

　　“喂，年轻人——”大爷叫住了从摊位前擦过的人。

　　薛眠驻足回头，指指自己：“您叫我？”

　　大爷手上摇着一把缺了个角的蒲扇，脸上笑意高深，用另一只手对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做了个“请看”的手势：“相遇就是有缘。年轻人，要不要空一空时间，与佛结段缘？”

　　当街兜售佛品，怕不是个神棍？

　　这样的贩子在国内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个个号称得道高僧，手上物件全是九九八十一天开光而来，以致路人的智商经常被摁在地上摩擦。

　　但那些假僧好歹还会剃个光头烫个疖子再出来招摇撞骗，可这位大爷瞧着印堂红亮头发茂密，身上披的也不是袈裟，连外形都不肯下点本钱改造改造，未免太糊弄观众。

　　不想理。

　　但眼下毕竟身在国外，得顾着点国家形象，薛眠按了按本打算转身就走的腿，面朝小摊道：“您能帮我跟佛结缘？”

　　“缘在己，还在心，缘还在命。”大爷笑眯眯的摇着手上的蒲扇：“小伙子，我帮不了你跟佛结缘，这要看你自己。”

　　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薛眠本以为既然接了茬，这摊主下一步就该是极力吹捧他是如何如何神通广大，手上佛品是如何如何灵力顶沛，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应他。

　　难道这是个新招数，玩的叫作以退为进？

　　薛眠承认自己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正好司机也还没到，便对费南渡道：“我去看看，你要不要……”

　　费南渡目光穿过薛眠的头顶落到那排摊位前，有些意兴正起：“去看看。”

　　不过一米长、半米宽的一块塑料折叠板子，上面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各类佛品，三座青铜宝塔置在最左，中间是七八串不知是不是紫檀做的手串，最右摆着几枚金色的佛牌，大小不一，样式也不尽相同。

　　摊位只有齐膝高，薛眠单腿蹲下，就着路灯的光亮细细去看那些佛品。他于这一道上并无研究，不识得真假，便随手取了一串珠子拿在手里问：“那您说，我跟它有缘么？”

　　“我又不是算命的，小伙子你搞错啦。”大爷用扇柄点了点他手里的佛珠：“有没有缘，你自己该有感觉的吧？你把眼睛闭上，先感受一下嘛。”

　　不用感受了。

　　不过随手的一拿一看，谈不上什么眼缘，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感受算不算对佛不敬。

　　薛眠笑了一下，抬了抬手里的物什，又问：“不如您先告诉我，戴上这串珠子它能保佑我什么？”

　　大爷哈哈一笑，手中扇子边摇边道：“那不如你先告诉我，我讲的话你信是不信？我这一桌子的宝贝，你又信不信它们是真是假？”

　　说假唯恐伤人，说真又无证据。薛眠扪心自问，不动声色，只是咧开嘴笑了笑，将佛珠小心放回原位：“真真假假不妨碍结缘。老师父刚刚说要合眼缘，那我挑一件合眼缘的，即便假也是真了，对不对？”

　　“有灵性，有悟性！”大爷为这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之语惊喜不已，不禁拍扇大笑道：“这里每天来来往往不下一千个人，今天是你我有缘了。来，我这小桌上你选一样中意的，老师父送你了。”

　　“那怎么行。”薛眠婉言谢绝：“既然是相请有缘物，我该拿出诚意来。”说着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费南渡：“你要一起看看吗？”

　　费南渡目光温和，道：“不用了，你选吧。”

　　薛眠不勉强，转回头埋首于那一小方天地中。其实摊子上的东西并不多，但既然点明了“眼缘”二字，他就想好好选上一选，起码挑一个真心喜欢的。

　　然后这次就看得慢多了，目光几乎在每个物件上都停留了至少十秒钟，最后在一片泛着浅色金光的佛牌里一眼相中了其中一枚。

　　半开半合莲花状的紫金佛牌，形态栩栩如生，镂刻细节考究，莲座下方有一“卍”字，正是佛家最常用符号。

　　“看上了？”大爷对着他笑。

　　薛眠嗯一声，目光落在手中的紫色莲花上，心下微动，竟是越看越喜欢。

　　也许这就是他的眼缘了。

　　待又兀自欣赏了片刻，抬头问那摊主：“这佛牌有什么说法吗？”

　　大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微眯着眼睛，食中二指敲了敲胳膊，不急不缓道：“这花叫‘愿果莲’，什么意思？莲在开花时花朵里的莲蓬跟着露了出来，虽然还只是个小嫩莲蓬，莲子青涩也没成熟，但花开果成，便是到了‘结果’这一步，称功德圆满了。这愿果莲说简单了就是保佑心想事成，当然了，保平安肯定也是有的，灵着呢。”

　　薛眠自问不是个有佛根的，但老师的父几句话却让他瞬间听明白了这枚佛牌的前因后果，不禁心怀敬意地看了看面前这位自得其乐的老人家。

　　之前读过一些武侠小说曾描述越是世外高人，外表看上去就越是粗犷不羁，甚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眼前这位虽不至于此，但凭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浅谈，薛眠觉得这一位应该不是个江湖神棍，还是有些“道行”的。

　　笑了笑，道：“那我就把它请走了。”

　　薛眠执意要掏钱，大爷拗不过，象征性地从他手里抽走一张十元美钞，挥手道：“结缘了，结缘了。年轻人，缘起时珍重，缘散时放手，大道法成，一切在心。再见啦！”

　　来接的郑师傅已到天桥下，薛眠上了车，一坐定又忍不住拿出佛牌看了看，指尖顺着镂刻的纹理细细摩挲，眼睛里都带着光。

　　“这么喜欢？”费南渡见他如此，多少有些意外。

　　薛眠觉得这都不是喜欢了，应该就是老师父说的“合眼缘”，或说是自己跟这枚佛牌有缘，嵌中了心意，点开了欢喜。

　　“嗯，”薛眠看着手上物什，不觉点了点头：“很喜欢。”

　　得了一声“喜欢”，费南渡也没再多言，仰靠在座椅上阖闭双目，像是又要睡了。

　　司机抄了近路，没过半小时车便稳稳停在了酒店门口。时近深夜，酒店大堂里格外安静，只偶尔有一两个旅客走过。

　　二人上了电梯，梯箱里没有旁人，静谧的气氛让薛眠一时有些细微的局促，眼睛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心里默数着“十三，十四，十五……”

　　“回去早点休息。”费南渡道。

　　他站在薛眠左手边，两人隔着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声音清晰地传到薛眠耳朵里，薛眠发现自己的心竟跟着噗通了一下。

　　没控制住的一下。

　　“嗯。”薛眠点头，保持笔挺站立的姿势。

　　“明天会上会谈些实际的问题，你要心里有数，但也别太大压力。”费南渡道。

　　“好。”薛眠又点了下头。

　　话题一时戛然，谁也没想好后面该再说点什么。正好四十六楼到了，电梯应声打开，薛眠快速转头朝费南渡点了一下，眼睛却未抬起：“我到了，先走了。”

　　看他一副好像逃离魔爪的样子，费南渡无声眯了眯眼睛，胸口有个地方像被海水倒灌似的沉了一下，这一晚上嘴角边始终未曾落下的笑意终于在这一刻尽数敛去，重新恢复成那张冷肃面孔。

　　“去吧。”他道。

　　抬手按下了关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