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玉岚渊

7、07 血练未凝空聆雪———聆娥冤

　　愁云凝靥，凛风抚鬟。愁云凝靥，森阴习习旋空；凛风抚鬟，绵雪掬掬屑玉。恰又逢：六月荷，琼琼舞葩；万里蒲，尾尾扫羽。俄顷蘸沫，奁奁泣凌。暴雨倾澜败霜蕊，电雳玄苍撕墨绸。
　　且说那双腕桎梏，血碛冷铁；褴褛青衫，墨痂扫印。窦娥嘴角如挂紫豆，发缕如乱茅，眼闪乌雪，忽地晕将至乱尘泥汀。刽子探二指于峭鼻处，温寒气尚出，点头示意，衙役速提一桶冷水，泼将上去。
　　玉指扣泥，血污浸渍。窦娥强作伏状，泥血划地，偶有梃杖笞肌，一肌一停，杖停字落。“大人，且听我言……”钝击惹得丹血玉沫喷薄而出。
　　监斩官讥吝地魅笑，二指捻斩令，花翎半抖道：“听尔半盏荼诉。”
　　窦娥鼻腻青红，泣涕委委，晶珠抹花了双眸，恸出一声：“大人，冤……”
　　监斩官冷面铁青，作不耐烦状。
　　“大人，民女冤枉！”捶拳于“冤”字上，尘土微颤，抹花了乱鬓泥髻。喉咽玉涕，倘久，仰天长吟道：“
　　娥山阳之末裔兮，
　　考妣丧而屈嫁。
　　先夫殁于寡困兮，
　　孝婆泣涕浑噩。

　　张驴揆余鳏寡兮，
　　逼蔡姬以豪夺。
　　美其曰良缘兮，
　　讥于曰孤寡。

　　严抵而恸阻兮，
　　街聆而惊坊。
　　张氏忌仇伺妒兮，
　　汤毒戕媪促婚，

　　天佑孤妪福绵兮，
　　张父反饮肚羹。
　　通衙胁蔡以金银，
　　屈打冤招递状。

　　奇冤难诉念王法兮，
　　刑宪于身桎枷。
　　惊森罗动地府兮，
　　埋天抢地哭怨。

　　清朝兮正日悬，
　　朗暮兮圆月环。
　　神牵笏之玉魂兮，
　　鬼若现之丹彼。

　　天清地浊混沌开兮，
　　反罪辜而释凶。
　　善穷恶贾贵禄兮。
　　瞒天欺地错愚贤。

　　孤身茕影泪襟涟兮，
　　吞声忍气空嗟叹。
　　浆碗瀽兮纸钱燎，
　　夫骸无托含哀。

　　负屈衔冤兮乞白练，
　　旗枪视悲举恸。
　　青天湛湛兮素练皑，
　　星血洒洒兮红尘扬。

　　苌弘化碧兮萧山沁染，
　　望帝啼鹃兮待春烂漫。
　　天降瑞雪兮六月飞霜，
　　腔怨喷焰兮冰花似绵。

　　……
　　刽子忽地打断，擒住冤娥后肩：“做甚么胡言乱语，辱没了王法刑监！”
　　窦娥肩酸筋痛，这刹然呵斥委实苦楚，为救孀寡，怎的进退两难，惊觉哀嚎，挣枷脱梏。
　　监斩官犹疑良久，松了夹提斩木的二指。不觉脊颈阴凉，如吞了未凉的滚烫乳饼，汗泌发凉。待刽子洪音灌耳，方如钟鸣神会。
　　“大人，冤枉啊……”只见得玉泪珠溅，听得那喑嗓哑音，挣得那血印条条，磨得那肌骨青青。
　　忽地，衙外轰雷阵阵，惊得那黄钟毁弃，泣得那瓦釜雷鸣！
　　窦娥穷尽气力，恸嚎：
　　“若今所述实委冤，
　　第一愿刀没人头血凝练！
　　第二愿，六月飘雪身骸掩！
　　第三愿，山阳无霖旱三年！”
　　刽子迎日举刀，忽地，烟云蔽日，玉团剪剪，凇屑碎凌霰霰，彤云团琼绻绻。
　　监斩官惊云望天：“呀，真似个玉砌琼漫！”
　　窦娥锵地额骨撞地，颅溅朱血，散碧星点，齐染那长枪白练。风飒木萧，瓣梨叶柳。风飒木萧，霜噙枯枝凌咽木。瓣梨叶柳，霰含白澜点晶光。温热点染了白练，苌弘迟迟未凝，天地空聆冤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