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她不想收敛》影月卿兰

8、恶有恶斗

　　更漏已至子时。

　　寂静宫廷，灯火阑珊，幽微月光照着冷白窗纸上树影婆娑。

　　眼下虽已是二月，夜风凄清，历经寒冬摧残的枝丫仍是光秃秃的，少了叶片点缀，张牙舞爪似妖，叫有心人瞧见难免心慌意乱。

　　祁明淑非是一个善心之人，她自出生在相府，就注定不能平凡，想她年幼之时也没少见过母亲心狠手辣的做派。

　　高门主母，并不比一个皇后清闲。

　　可要说亲手下毒害人，林沅沅却也是她手下第一缕亡魂，两人不曾共侍一夫，她在下手之后却常以正室之心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母亲对待妾室的手段，何错之有？”

　　没人敢道出她的恶毒，她父亲权倾朝野，就是先帝在位，也得唾面自干，哪怕证据被人递到眼前，如今的圣上……

　　他赵光曦又能如何？

　　先帝早有口谕，赵光曦的皇后就该是她祁明淑，若不是三年前父亲那一次不敬储君的恫吓苛责，赵光曦怎能以病体难支，无力分心男女之事为由一而再再而三拒婚。

　　先帝驾崩，赵光曦又以寻常百姓守孝之礼严格约束自己，一守就是三年。

　　直至今日，连累她花样年华被拖成未嫁老女，可她多年夙愿偏就一朝被林沅沅夺去。

　　那夜宫宴，她看着林沅沅接过玉佩，病体丑妇竟还敢一脸娇羞收下御赐，她仿佛都能听见周围贵女嘲笑自己。

　　庆国公不过就是自己父亲的狗。

　　她想过收手的，虽然她早早就对丑妇下了毒，那也是此女千不该万不该，明知她祁明淑才是唯一的皇后，这些年还不思伴她入宫只是陪衬，胆敢表露倾慕圣上之心。

　　父亲让她忍让，暂且与那丑妇一同入宫为妃，笑话，容她踩在脚下嘲讽多年的人在她上位哪怕一日都是折磨，此女必须死。

　　“是你们逼我的，我没错。”

　　祁明淑听着鬼泣般的风声沉眠呓语，其声寒若幽潭冰霜，其容若魑魅魍魉。

　　忽地一阵大风刮开木窗，雨丝洒入，溅起哗啦声响。

　　祁明淑心中一惊，险些又失了端庄尖叫出口，一双温暖轻柔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霎时将那夺命怨魂全数遮挡了似了。

　　祁明淑一双惊惧瞳眸瞧向来人，那人一身浅碧宫装，不施粉黛，长发披在身后温婉至极，面容慈悲，目光亲善，任是美得天人嫉妒的容颜此刻也半点不会激起她的怨恨，仿若神光临世，予人安慰。

　　这是巫祭的力量，非是幻术，不过一点相处之道罢了。

　　萧云芊加大力量握着那冰凉微颤的手，正如她从前给予此女素来瞧不上的贱民希望，她无心祝祷，却也能将眉目描画作最温柔的神像。

　　直到对方回握住自己的手，才悠然开口道：“娘娘梦魇所见皆是虚幻。”

　　“你怎么在这里？”祁明淑清醒过来，一口气还未喘顺，就抓紧她的手臂，问道，“我可是说梦话了？”

　　自然是说了，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萧云芊摇摇头，轻声安抚道：“您换了地方，难免不习惯，睡得不安稳也是有的，娘娘放宽心，且看窗外一场大雨，可不正如民间所说贵人逢雨吗？”

　　祁明淑焦虑略减，想起身份有别，撒了手，又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转身继续睡觉，使唤她关上窗，却是在听见脚步远离的时候，忽又冷着嗓音道：“你既是替了人守夜，就留下罢。”

　　“是。”萧云芊应了一声，坐回她身边。

　　祁明淑这才转过身来，到底是在宫里，也没个能说话的熟人，这雷雨之夜还能来关怀一二的，许是还有些真心，她问道：“如意，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萧云芊目光坚定温柔，心口不一道：“不出三月，您将母仪天下，天命之人自有神光护体，且不说世间何来鬼魂，死后皆为尘泥，就算有，接近您不也是灰飞烟灭嘛。”

　　身为宫女萧如意自然是不信的，若为巫女萧云芊，不信鬼神岂不是笑话。

　　要说鬼，林沅沅身在何处不得见，此处倒是真有一只索命的两世魂。

　　祁明淑双眸晕上些温暖颜色，喃喃自语道：“你说得对，活着的时候唯唯诺诺，死后又有何可怖。”她想起今日种种失态，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可再议论，若被我听见，必禀明太后，罚尔等杖刑。”

　　萧云芊答应得好听，心中却是好笑，太后怎会对祁氏真心。

　　那庆国公能替她谋得这赐名的荣耀，得以近身侍候祁氏，可不就是暗地里投靠了太后一支，若是那封邀人的书信并非出自祁明淑之手，想来如今要对付此女的恰恰就是太后。

　　这位先帝继后出自名门，本也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为家门贵女谋一谋后位，算计一下自己的“儿子”也是有的。

　　倒是当初选了林沅沅，才是圣上有意撇开两家权臣贵戚，如今想想，她将恶事全然指向祁氏，还真是无心插柳，将庆国公这摇摆不定的浮萍推向了太后。

　　萧云芊等到祁氏入睡后，再没有心思演一场交心关怀的戏，让她守夜，她岂有为了仇人腰酸背痛的心。

　　次日一早。

　　祁明淑醒来之时，身边又换回了原来的宫女，那宫女看着她神色难掩惊恐，不消问，也知是昨夜被她吓得不轻。

　　正待寻一寻昨夜安慰自己的人，就见萧云芊着一身浅绿衣裙，端着茶碗进了屋，祁明淑将那守夜宫女满目感激瞧人的神色看得真真的。

　　已然明确昨夜是萧云芊忠心为主，而今晨换了人，大概是怕她责难小宫女不尽职责。

　　萧云芊未施粉黛，就连衣裙上都无半点刺绣点缀，只将发髻梳成最寻常的下人模样，一朵鹅黄绢花簪在发上，叫人一瞧就不是有心打扮的，这显然很合祁明淑心意。

　　她将茶水奉到祁氏跟前，娇柔动听的声音压得沉稳恭敬，待那小宫女服侍完更衣退下后，她方才劝说妆台前对镜簪花的祁氏道：“小女以为，娘娘在宫中少了家人陪伴，到底是不周全，想来今日面见太后，可试着提一提请左相送些府里的丫鬟来侍候。”

　　宫女的主人只能是圣上和妃嫔，在祁氏跟前，不得自称奴婢。

　　祁明淑早有此意，以她父亲的权势，即使绕过太后也无不可，但此刻听人劝说，又是这般关怀语气，想起昨夜种种，更是对眼前之人看重一二。

　　而萧云芊也并非临时起意，早在离开左相府前，她就听见下人提起过祁夫人的安排，言语之中，还道是要将最得力的婆子送来才好。

　　她将一支青鸾衔珠的赤金步摇簪到祁氏发间，又在人瞧不见的脑后发髻添了几枚光彩夺目的明珠，此刻再瞧此女，自然是贵气逼人，荣华一身。

　　祁明淑算计着人数，才一瞬走神，就见萧云芊阖上了妆匣，而她镜中所见不过一只青鸾步摇，却听萧云芊语重心长道：“见太后，不必过于张扬，您既是有求于人，还是妆容谦和些好。”

　　祁明淑笑了笑，算是承了她的好意，只又将自己手中的团花流苏簪到发间。

　　……

　　慈宁宫。

　　当朝太后的居所，此地清静，内饰大气并不奢华，一应摆设皆能彰显这位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是怎样一个节俭朴素，为国为民的人。

　　萧云芊相信祁明淑多年进出宫闱，对于太后好恶的了解该是要比民间称颂的要多得多。

　　择选的衣裙也是早早就备下的织锦暗纹浅淡颜色，明面上是绝对挑不出错处的。

　　这一对准婆媳，都是贵女出生，一来一往交谈得体，虽是说不上真心实意，更瞧不出几分欢喜，好歹场面上过得去。

　　直到祁明淑提出想要府中送些近身侍候的下人来，太后和气慈善的面上虽不显情绪，手上的茶盏却在搁下时出了些声响。

　　假模假样的婆慈媳孝瞬间陷入了冰窖似的，冷得众人一身寒意。

　　太后年过四旬，昔日凌厉美貌犹在，只是为念先帝少些装扮，发间仅几支金钗点缀，此刻一眼瞧来，语调缓缓道：“明淑可是对身边侍候的不满意？”

　　“怎敢，小女只是用惯了家中下人，太后赐下的怎敢劳动辛苦。”祁明淑笑容得体，起身一礼告罪。

　　太后复又端起茶盏，啜了口，悠然自在，全无让人起身的意思，只凤眸凛着寒光看向萧云芊，道：“昨夜长春宫里似有些不太平，如意，可是你等侍候不周？”

　　萧云芊拜倒在地，语气恭敬谦卑道：“回太后娘娘话，小姐乍离了家门，又是千娇万贵的身子，换了床榻一时难眠，宫人们尽心侍候到底不及亲近之人。”

　　“原是哀家没想到这层。”此话算是允了送人进宫之事，说到底这话不必问到她跟前，问了反而是欺她不能回绝。

　　可念头一转，先帝还在的时候，又好过她几分了呢，倒也没什么值得气恼的。

　　不气，但瞧在眼里也是不喜，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人离去，却是在她二人转身之时，一抬眸就瞧见了那祁氏发髻后面簪满的明珠。

　　……

　　萧云芊跟在祁明淑身后，步子缓些，还未出宫门就被嬷嬷拽到了暗处，一枚金叶子放在她手心，问道：“祁氏有何图谋？”

　　萧云芊即是用了太后赏的名，自然就该是太后的人，在这些人眼中，她巫女的出身还是个被握在手里的秘密呢。

　　她收好金叶子，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还真是祁氏择床睡不安稳，嬷嬷只看我等衣饰朴素，哪里是能入得左相小姐眼的。”

　　“她倒是富贵，”老嬷嬷满目不屑，道，“就不知道她发间明珠价值几何了？”

　　“不就是些寻常玩意嘛，”萧云芊故作不识得好货，一脸不解神色，“就是祁氏欲招进来的婆子，在相府不也是珠翠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