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瑚琏赋（女皇的穿越）》梅里

37、人生只合镇长圆

　　女宿回到大堂，却是不见那太明琏之身影，一问之下方知原是径自回了客房，女宿思绪一顿，回转了脚跟便急急往房中奔去，却是莫名觉得心中甚为不安起来。

　　“小姐！”

　　屋内只是一片昏暗，哪里有太明琏的身影，女宿环顾一圈未有所得，气喘吁吁之间脑中急转，可仍是想不出来太明琏此时又会去到哪里。

　　“宿儿……”

　　“小姐！”

　　然而又正是心情低落当中，女宿却闻那原是自己所担心着的太明琏，竟好端端坐在窗外护栏之上唤着自己，心下顿是一阵释然。但走近之时才发现，那从来清爽不知愁滋味的主子，此刻却是一副十分困惑不解的模样，隐隐之中竟还透露出一股落寞之色来，委实令女宿心下迟疑担忧不已。

　　“小姐……”

　　太明琏坐在护栏之上，双脚垂落栏外，双眼也只是盯着远处渐渐变作暗沉一片的天空，瞳中滞色却又仿如毫无聚焦之处，女宿眼见太明琏此番模样，当下便忍不住上前关切道：

　　“小姐莫不是还在为方才之事心烦不成？陶幺不知规矩，说他两句也是没什么的，小姐何必同自己犯糊涂。”

　　太明琏虽说眼中无神，但实则却是对周遭境况了若指掌，耳中听得女宿此番言语，虽未正中她当下心结，但也已是不甚接近，只见那翻飞在夜风中的紫色衣袂翩跹不止，太明琏幽幽的声音也仿如正是从天的另一边传来一般，教人空生一种不忍。

　　“宿儿，方才我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些，陶幺虽是有些逾越了自己的本份，但……”

　　“小姐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吗？”

　　女宿不知道此刻该为太明琏情感的开始觉悟感到欣喜还是忧虑，十六岁的主子，原是该了解这个世上所谓的男女之情了的，更何况还是这个在七岁稚龄时便已选定婚嫁对象的太明琏。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原不该会有这样心软的感觉，然而现在每次面对他那副可怜又无奈的表情，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了，毕竟他也只是表达了一个属下对主子的正常关心罢了，但我又控制不住想要对他发火……我这是怎么了……”

　　你开始不忍了，是因为你开始喜欢了么？

　　可是女宿却没法将这句话问出口，凝滞的空气也仿佛被什么挤压了一般，显得更加地紧迫呼吸，在太明琏漫不经心的表情中，女宿也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不能问为什么，不能说是什么，只道原来感情真的可以磨练人心，却不知她的主子又会是什么时候才真正开窍呢？

　　“宿儿……你说，那个藜瑚太子现下在干什么呢？齐飒的调查虽然仔细，但每日里也不过一些琐碎小事，我却不知他可曾将我忘记……”

　　“小姐……”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便是再难忘，这九年来未曾被提及一言的人，就这么被不经意地提起，女宿还是切切实实被太明琏的语出惊人骇住了。

　　“怎么，宿儿觉得我应该早已将他忘记了？其实，你也没错，这几年来，我确是已差不多忘了那人当时样貌，恐怕便是那人现下出现在我面前，我俩也是互不相识了罢。”

　　太明琏言语之间所透露出来的无奈伤逝竟是如此明显，明显得教女宿实是无言以对，在她以为太明琏还对情感一事懵懂无知的时候，原来她的主子竟早已是曾经沧海了么。

　　“小姐不必挂怀，若是小姐想要回去大渊看看也是好的，而且，夫人想必也是念得紧了。”

　　太明琏想起那个仍旧住在郁鸣山上的赵樱络，心里倒是一片感怀，每次从齐飒那里传来新的信息，无论他是何时从何地发出的，但其中必是包含着那赵樱络所寄来的关怀之语，这么多年来，虽知她在山上生活得不错，但太明琏想来也是觉得有些思念了。

　　诚然，倒是那赵樱络同春蓉两人，隔了前山后院在那一群和尚居住的迦叶寺里，却是如鱼得水，逍遥自在，每日里种花锄草，焚香念经，倒是养出一股子化外之人的出尘味道来。

　　少顷，太明琏睇一眼女宿，终是收起了原本浮于面上的彷徨之色，转而言道：

　　“无妨，便是再过些时日，也终会有解决的法子的，明日我们还是照原计划往宛城去罢。”

　　一夜无话，只觉那如水凉夜里，黄花深巷，红叶低窗，照常看来，明日应是个赶路的好日子，然而谁知半夜里却是一阵急雨袭来，夹带着风声、豆雨声，疏疏落落里竟似孩童哭咽不休一般，整整下了一夜不止，待到众人第二日起来，那天空竟还是一片暗黑的颜色，哪里还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太明琏在自个儿房中用过早膳方才下得楼来，却是一眼不看立于旁侧的陶幺，也不知是因其还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还是缘于当真如自己所说那般心觉内疚而不知该作何反应。

　　“既然天气这般坏，大伙儿还是再等上一等吧，反正也不急着赶路，大家不如就在此地稍作休整，待午后或明日天色好转之时再行出发吧。”

　　“咱们自然是听小姐的意思。”

　　高翔第一个发表意见，却是代表所有人投了赞成票。

　　“好，那便如此定下了，我们稍后……”

　　太明琏正要安排稍后行程，却闻一阵玉铃作响，从高处来，只觉故人近，环佩叮咚，问檐下玉铃，谁摇？

　　但见那额头绑着一圈圈白绷布的阿铁那生，原先还安坐在一边，然而此时竟是如同一座石塑雕像一般，只呆呆望住那楼梯口，脸上再没有一丝其他表情。

　　“师父……”

　　那立于木梯顶端之处，身着藏色长衫之人，可不正是昨日里大发酒疯的“智将”翟荀。只见他今日难得将背后长发高高束起，身上着一套干净布衫，倒确实显现出一副中年儒将翩然的优雅风度来。

　　然而，翟荀此刻还未下得楼来，却是已被这一声熟悉的“师父”惊住了脚步。

　　“你……怎么不在村里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你娘呢？”

　　众人此时多是聚于客栈堂中，只简之凡主仆同九坎三人不见踪影，可便是厅中人再多，阿铁那生这一声非比寻常的叫唤和翟荀同样不寻常的回答，却实实在在是让众人太过出乎意料了些，莫非这毫不起眼的乡下小子，竟还是夫纥国鼎鼎大名的昔日智将翟荀之高足？

　　可不叫人叹为观止了么！

　　然而这世界确是无奇不有，便是在幅员如此辽阔的广袤大陆之上，要遇到这么一个人，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

　　“师父？您真的是师父！师父，我居然还能在这里再见着您一面，我……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师父，呜呜……师父，自从那年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了，娘亲也在三年前去世了，我在村里又待了一年多，去年夏天村里闹旱灾，我也跑了出来，为了养活自己，更是到处给人占卜算命，用您教我的本事过日子，可是我却没料到，我居然还有再见到师父的一天，呜呜……师父，我好想你……”

　　翟荀听阿铁那生边说高兴边哭着交代自己走后的一切生活琐碎，却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到得最后，连那断续着嘤嘤啜泣的阿铁那生也好似觉出一点不对来，终是渐渐止住了饮泣之声，将一双迷蒙泪眼看向翟荀。

　　谁知那翟荀却又仿似承受不住一般，一时间脸色煞白，竟是低着脑袋兀自喃喃自语起来：

　　“死了……你竟也去得那么早么，月儿，这一世，终是我负了你们呀……”

　　“师父？您在说些什么啊？”

　　阿铁那生越看越觉不对劲，忙是上前拽住那翟荀一边宽大衣袖，急急道：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只见翟荀抬起头来，双目盯住阿铁那生，竟是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死一般寂静，耳边却又听他如同梦呓般言语传来：

　　“月儿，将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在地底下也可以安心了，大哥……怕也是寂寞得很了，你俩便先在下面等等，我会尽快来与你们相聚的，月儿……”

　　太明琏等人本是在此地决定完去留便可，然而依着太明琏的性子，此番绝密却又是不可不看的，一个眼神递过去，那高翔已是心领神会一般飞将出去，转眼又是回到堂中，也不知究竟做何要事去了。

　　“师父，您方才说的月儿是我娘吗？师父您是不是认识我娘？”

　　“是啊，我认识你娘，还认识你的父亲，今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会把我所有的本事统统传授与你，你要用心学，知道吗？”

　　“你认识我爹！真的吗？娘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个男人，就算每次有人欺负我，说我是个没有父亲的杂种，母亲也只会哭，却从来不肯告诉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谁！连我有时候忍不住问她，说要去找他，她也从来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

　　“是啊，你父亲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是那种畏首畏尾的小人的，其实你有个别的名字叫光义，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为你取的，他自是希望你也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要恨你的父亲，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叹一口气，翟荀继续道，

　　“阿义……从今以后，我便唤你阿义吧，如何？”

　　“嗯，我愿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