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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藕花相向野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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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必四国,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
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诗经•大雅•文王之什•皇矣》
阿铁那生的生活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艰难过。
阿铁那生是夫纥国的一名占卜师,当然也有人不太礼貌地称呼他为男巫师,不过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靠着骨笛与龟甲替人占卜为生,他家乡的名字就叫做铁那生,全村人的名字也都是冠着这个姓。
这个小小的山野村庄,隐藏在夫纥国同大渊朝的边界地带,从大陆广袤的版图上看去,那小小的黑点更是连一个芝麻粒儿都比不上,然而所幸早先的铁那生人靠武力吞并了周边几个比它更小的村庄,使得现今的铁那生倒是在地图上有了这虽不显眼但聊胜于无的位置。
阿铁那生生得一点也不魁梧壮硕,在北方这种时常要靠拳头来维持生存的乡下,他便只能成为那个常常被人摁倒在地的可怜虫。然而就在他十岁时某个春天的傍晚,影响他一生的变化便这样不期然地发生了。
那天,小阿铁那生刚刚接受完一帮“朋友”的特殊照顾,为了使羸弱的母亲不至于在烦恼明天能吃到什么的同时还要忧心自己身上的伤,他只好又一次默默地躲到偶然间发现的小岩洞里去独自舔舐伤口,那里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也是奇怪,平日里很能忍痛不流泪的他,这天却是非常脆弱地在洞中大哭出声,好似要将这些年来在自个儿心中藏了许久的委屈统统释放出来一样,阿铁那生足足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停下,然而当他止住恸哭之时才发现,洞中原已不仅仅只有他一人。
阿铁那生还来不及惊讶慌张或者羞恼惭愧,已是教那陌生人抓在了手中,却是那中年男子想要传授这可怜的小男孩一样本事,也就是如今成为阿铁那生唯一可以拿得出手,也确是令他感到自豪的谋生技巧————占卜。
小男孩起先倒是懵了一阵,哪里晓得这陌生男子究竟要做什么,却是以为自己要被他给抓走了,闹了好一阵子才终是明白过来,非正式地拜了师傅便开始学习这颇为深奥难懂的占卜学,到阿铁那生真正学会简单的占卜,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自此以后,阿铁那生仿佛找到了毕生的理想一般,倒真正是潜心钻研起占卜来,甚至那些时常殴打他的人也是常常因找不到他的人而只得讪讪然离去。这样过了许久,到阿铁那生终于成年,母亲也在几年前因病逝世,阿铁那生倒是了无牵挂起来,他决定到各地去游历,以增长自己的术业知识。
然而,好景不长,没几年功夫夫纥国便爆发了东庭西庭的分裂战争,夫纥王伏帝迷度的堂弟在库车国的扶助下,正式向东庭发出了独立宣言,宣称其西夫纥国的诞生与自己一国之主的领导地位。
夫纥东庭自是不能同意,然而几年内战下来,除了一切与战争有关的人力、物力与财力的流失,夫纥西庭回归的迹象却是一点也无,到现在,更多的人几乎已是忘记夫纥国内战的初衷,而开始将东西庭分别称呼为东夫纥与西夫纥了。
这个时候,阿铁那生还在苦苦思索该如何更好地维持自己那清苦的基本生活,显然,在这内乱不断的东西夫纥,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生,根本不可能出钱来请他这样的占卜师去测测自个儿的未来。在黎民百姓也仅能艰难度日之时,除了那些个高门侯府,确是没什么人需要一名占卜师来替自己的将来撑杆掌舵了。
阿铁那生的生活实实在在地继续持续艰难着,直到这一天,他正穷极无聊中,将那管师父留下的骨笛吹啊吹得倍儿响,却是突然从天而降一块碎成几瓣的沙地龟背,从那断裂之处看去,阿铁那生分明看到了一种绝处逢生般的希望,那龟背之上,竟是显示着一种堂皇的富贵之象。
莫非自己即将时来运转?莫非这苦难的生活当真要结束了?阿铁那生可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占卜了。
几天之后,阿铁那生来到了夫纥国同大渊交界处的居墉关,只见城门入口处那一对对次序排列的老百姓,仿如鱼龙一般将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中,阿铁那生却是一眼便望见那一个青衫磊落气韵如松的俊美男子,正蹲着身子对地上病虚体弱中的老者殷殷垂询,望闻问切之间,只觉他举止仪态均是一任的自在潇洒,竟是说不出的一股子风流神韵。
阿铁那生正看得啧啧生奇,只觉这居墉关果不是一般地方,竟是在随便一个城门口便能见到这般气质人物,自己那一卦,看来确是算得不错了。阿铁那生心中还在暗自兴奋期待,若是能够遇上像此人这般雇主,这衣食住行岂不是均有了着落,好日子看来真是要到了呀!
然而转头之间,却是再移不开眼了,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般人物!
不远处,一辆马车堪堪停罢,卷着金丝瑁珞的青色珠帘正正挂起,马车旁,一身桃花粉色装束的妩媚男子好似已翘首等待了多时,正仰着他曲线优美的颈项看住车厢门口。
阿铁那生顺着妩媚男子的视线一齐向上看去,然而正如同一道雷电劈中了脊背骨,阿铁那生只觉自己的五感仿佛都已失去,所有的言语也瞬间几成空白,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马车上,那还未下得车来的玄衣女子,双眉微皱,挺直的鼻梁,好似一道高耸的山峰;黑的长衣,紫的外衫,头发用一根墨色丝绦扎紧,饱满的额头便这样露了出来,那深邃的双目,即便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只怕也要黯然失色了。
她是霸气的,也是绝色的,她站在马车的车辕之上,却仿佛脚下踏的便是万里江山,阿铁那生心中闪过惶恐,心道这定是哪家的王公贵女吧,像他这样的乡下小子,实在是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啊!
正此时,原先那马车边上一身桃色,如仰望一般等待少女的绝色男子,却是如同有所感应一般,竟是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阿铁那生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方才一刹那的一眼,竟是生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眼,竟是分明包含着毫不掩饰的赤裸杀机。
怎会?
错开眼神的对视,阿铁那生只看见那玄衣少女此时已是立于地上,身边又多了一个看似年纪稍长她一些的女子,正自劝着什么,却是因隔了距离听不清楚。
那玄衣少女稍自偏首,侧目一带,显是已对方才之事了然于心,正正盯了那妖娆男子一会儿,才皱着眉头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阿铁那生看得生愣,好一会儿才觉察过来,那仙子一般的人儿,此刻可不正向着自个儿的方向行来么。那紫色衣襟径直在他身侧带起一圈的涟漪,仿似连扬起的衣角也是粘附着无与比拟的尊贵气象,直至延及到大地的华丽深沉。
那少女一人在前走着,动作自是行云流水般的飘逸清隽,在她身后,便是一众自然然落后于她几步之距的人,阿铁那生在众人经过之时才发现,在这几人组成的团体之中,竟俱是一个比一个的高贵非凡,当然,那玄衣少女,自是无话可说的第一人!
眼见这一行人就要进得城去,阿铁那生却是突地记起自个儿那天的卦象来,说的可不正是这般的尊贵之气么,可惜,阿铁那生在心中小小地遗憾着,若是这中间还夹杂着希望自己死去的同伴存在,那即便是再尊贵又如何呢?
没了小命,一切便是空谈呀!
恍惚间垂头丧气起来,阿铁那生心中黯然,眼角瞄到方才那替老者诊治的青衫男子,也正要穿过那居墉关进到城里,脑中忽的一动,已是计上心来。
不要跟着那群一眼看去便知绝不好惹的人,而要选择这种热心肠的好人,这才是一个明智的占卜师才会作出的决定嘛。阿铁那生自是不会承认自个儿实际上是没那个胆子去挑战那个凶神恶煞的妖媚男,便只好拣那软的柿子捏了才是正理。
此时正当午时,太阳也是如火如荼地照着,赶着进城的人原也并没有这般多,只是这连年战乱,城门口却是积起了不少的流浪人,想要趁乱混进了城去。阿铁那生虽说不至于成那流浪人,但说是旅行者也委实有些牵强。
士兵们一边还在依次检查着众人的行李,一边还要对着图像仔细瞧瞧这其中是不是混进了各国的江洋大盗、细作杀手之流,为了保护这座夫纥国历代以来同大渊朝唇齿相依关系的兵家重镇,城门的安全问题自是非比寻常。
一番左推右攮,阿铁那生已是挤到了那青衫男子身后的不远处,想着等下进城之后该如何跟定青年的他自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第三只手的到来。
“唉哟!”
猛然间,随着一声痛呼爆出,钱币跌落时与石子相撞发出的响声自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阿铁那生起先却仍是毫无反应,睁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愣是与那被打到手背的偷儿大眼瞪小眼,竟是还未晓得那掉落在地的竟是自己那少的可怜的生活本钱。
“喂,你不要你的银子了吗?”
阿铁那生闻言定睛看去,却是早先那一伙子不好惹的人,当中一个大肚子的漂亮男人,正举着一个细嘴酒葫芦,可不就像是不怀好意般地笑望着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