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魏晋名事》爻确

1、德行第一·1 陈仲举

　　豫章城内，十八碗酒楼。
　　楼内，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说书先生拍了拍手问：“各位客官都听说了吗？”
　　台下众人疑惑，“听说什么？”
　　说书先生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咱们新上任的豫章太守就要到咯……”
　　此话一出，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新太守是谁？”
　　“就是陈家胆大包天的那位吖！”
　　“那位‘不畏强权陈仲举’？”
　　“是啊，是啊，就是他！”
　　“陈仲举是谁？”
　　“你连他都不知道？”
　　“我跟你说啊……”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各位别着急，且听在下给您说道说道！”
　　“话说这新太守陈蕃，字仲举，本是汝南平舆人。祖上是河东太守，这陈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吧？您别说，还真养出了陈仲举这位言为世则、行为世范的正直忠臣。”
　　“这年头儿还有忠臣？真是稀奇！”
　　“哎，还就是稀奇！人家陈仲举十五岁时发生过一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啊！”
　　“他十五岁时，自己闲坐在一间屋子里，屋外的庭院野草荒芜，屋子里面杂乱无章。其父有一友人，名叫薛勤。这天刚好到陈家来，见到这样的景象。薛勤就问小仲举说，小孩子，你为什么不洒扫庭院来接待客人呢？各位也都知道，洒扫、应对、进退，这是读书人必须学的嘛！各位觉得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会怎样回答？”
　　“啧啧……这”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这个嘛……”说书先生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犹豫着不肯开口。
　　“得得，小二，再来一壶酒！”说着，冲店小二招手。
　　“好嘞，您呐，酒来啦！”店小二脸上笑眯眯的，身手利索地拎来酒壶。
　　“可以说了吧？”酒壶刚放到桌子上，客人就挑眉看向了说书先生。
　　“当然。要说这人呐，要非池中之物啊，打小儿就有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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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小二回到掌柜身边，谄媚地小声说：“掌柜的，这说书的是您从哪儿捡来的？真能捞钱呐！”
　　“去一边儿去！”掌柜肥头大耳的，一边拿着算盘一边笑得看不见眼睛。
　　“你猜十五岁的新太守回答啥？咱们太守说啊，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难道只在意一间房子的干净吗？”
　　“了不得啊！这是要扫除天下的祸患啊！”
　　“人家十五岁就有澄清天下的志向！”
　　“可不是嘛，当今宦官作乱，忠臣有几个？”
　　“这世道，凡是有几分才气的，谁不是为求自保？”
　　“朝廷内乌烟瘴气的，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不自保能怎么办？”
　　“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要命啦？”
　　“放心吧，我又不傻，也就是在这儿说说，图个嘴上痛快！”
　　“唉，接着听书吧！”
　　说书先生晃了晃支在瘦弱躯干上的脑袋说：“这世道，不好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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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章城外的官道，马车上。
　　“少爷，小的有一事不明”，书童犹豫着开了口。
　　“何事？说来便是”陈仲举正襟危坐。
　　“当今天下宠臣为祸，正人君子多归隐山林，为何您偏偏还要在这朝内直言劝谏？这次是贬官，若是下次惹得龙颜大怒，恐祸及宗室……”
　　“孟子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归隐山林，遗世独立。高士如此，蕃赞赏，但不肯为之。这世上，有人选出世，就必定要有人选入世。我陈家世代忠良，正值危难之世，倘天下君子皆隐遁，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终会天下大乱。到那时，还有哪一片山林是清幽之所？”
　　“……”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是我十五岁时的志向。而今，余仍想为天下苍生守着这乱世中的几许安宁，能守得几时便几时吧。只愿，天佑我大汉，乱而不亡……”
　　书童沉默着，看着自家主子一脸的正气浩然，仿佛突然明白了那句“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背后，是多么沉重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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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豫章城太守衙门前。
　　一辆马车停在衙门前，豫章郡内一众大小官员站在衙门口等待着马车内的新任太守。
　　书童先下了车，接着一袭深蓝色长袍的陈仲举也下了车。
　　“恭迎府君”一众豫章官员跪倒在地。
　　“都起身吧”
　　众人起身后，陈仲举站在车上，拿着缰绳。开口道：“有谁知南州高士在何处？”
　　属官之首的主簿闻言，说：“府君，您刚到豫章，我们大家的意思是希望您先进官署视察。”
　　陈仲举回答：“周武王刚战胜殷，就表彰商容，连休息也顾不上。我尊敬贤人，不先进官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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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目送着新太守的马车离去。
　　主簿也告辞了众人，离开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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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竹林间。
　　一袭白衣的男子在玄墨色石台上闭眼静坐，另一位伏案练字。
　　“叔度”主簿点头问好
　　“清瑄，何事？”黄叔度缓缓睁开眼，温和地说
　　“今日陈仲举抵达豫章，初到便去寻南州高士，自言：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嗯”叔度轻声应着
　　“清瑄觉得，此人如何？”袁奉高停笔，抬头询问。
　　“一身正气，刚勇有余，但智谋不足。因得罪宠臣而外放，此是其一。初到便大张旗鼓地寻南州高士，锋芒毕露，此是其二。以先祖商容喻孺子，有惜才之心。但以武王自喻，若被有心人听之，言其有谋逆之意，恐获罪于天。大事宜密行，深藏若虚，非昭然于外，此是其三。”主簿清瑄分析道。
　　“此三点并无甚大错，不过陈公以武王与先祖之事自喻，怕是也有想让孺子出仕之嫌。故而大张旗鼓，给足了面子功夫。”
　　“祖训约身，孺子定拒”袁奉高说完又转身问“叔度，你说呢？”
　　“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黄叔度脸上表情依旧柔和，不急不缓地回答。
　　“那他也真是太不造作啦！叔度啊叔度，你总是这副温和中庸的性子，听不出这话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咯”袁奉高调侃着叔度。
　　黄叔度抿嘴微笑，面色平静，没接话。
　　“奉高，没记错的话，当初可是你举荐的陈仲举吧？”清瑄冲着奉高挑眉
　　“因其正直，故而举荐。不知是才智不足，还是过于刚直，不屑做隐匿之事罢了”奉高摇了摇头
　　“不过说到咱们徐孺子，少有贤名，居贫食力，非自己劳动所得便不食。恰有商容先祖不素餐兮的风范啊！”清瑄说起孺子，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昔日商容先祖教化纣王失败，隐居太行。武王请，亦辞三公之职。自言曾以礼乐教化纣王失败，说明自己愚笨。没有诤谏而归隐山林，说明没有勇气。愚且无勇，不足以位列三公。其他君子听闻后说，商容能自我反省而不错误估计自己的能力，是真正的君子，远离了吃白饭的错误。《诗》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说的就是商先祖啊。”奉高起身，边走边说。
　　“幸有诸位先祖如此作为，才能保我族内弟子贤杰辈出”清瑄也喜形于色。
　　“规训第十九条”叔度悠悠地说。
　　“族内子弟应深藏若虚，不得贡高我慢”清瑄撇了撇嘴，悻悻地接话。
　　叔度点了点头，笑着看面前的两人。
　　“你觉得该罚吗？”清瑄看向奉高。
　　“我觉得不该”奉高佯装认真地回答。
　　“但咱们好像确实说人家是非了”清瑄琢磨着。
　　“我倒觉得没有，所以不用罚。叔度，你说呢？”奉高嬉皮笑脸地看着黄叔度。
　　“好”叔度温和地笑着。
　　“我觉得有错，自罚抄《清心诀》一遍”清瑄说完，便往奉高刚才练字的案前走去。
　　叔度看着清瑄的身影，面上的笑容似乎更柔和了。
　　“爻族子弟的自省能力真是强大……”奉高嘀咕着往外走。
　　“奉高，去哪儿？”清瑄问。
　　“打扫祖堂”奉高语气里有几丝不满。
　　清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就是嘴硬”
　　书案上，风吹开了书页。
　　《爻族规训》第一条：自觉违犯规训者，自罚，程度不限。自觉未犯者，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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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典摘要：
　　1.1：《世说新语》德行第一·1·：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1.2：范晔《后汉书》：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藩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藩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1.3：《孟子》卷八·离娄：“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1.4：《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1.5：《孟子·公孙丑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1.6：《韩诗外传》卷二：
　　“商容尝执羽、籥，冯于马徒，欲以伐（化）纣而不能，遂去，伏于太行。及武王克殷，立为天子，欲以为三公。商容辞曰：‘吾常（尝）冯（凭）于马徒，欲以伐（化）纣而不能，愚也；不争而隐，无勇也；愚且无勇，不足以备乎三公。’遂固辞不受命。君子闻之曰：‘商容可谓内省而不诬能矣！君子哉！去素餐远矣！《诗》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商先生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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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龟速，更新较慢，请谅解哈！
来回改了好几次，只为了叔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