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的芬芳》藤壺B

2、chapter2

　　他是谁？
　　利耶当然不是因他而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可姐妹花盛情难却，她几乎被她们连推带搡地弄进花园。
　　魔女的花园散发着潮湿馥郁的气息，那是属于植物与露水的芬芳，猫眼般的荧光从花苞里升起，一些可爱的发光虫嬉戏着，就好像新月穿梭于云层间。壁灯的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这美妙的场景正适合热恋情人倾吐甜蜜爱语。
　　利耶看见一个孤单的背影，毫无疑问是个男人——他坐在水池旁，姿态神秘、引人遐想。
　　“多么迷人！”姐妹花齐声说，“他是我们见过的最迷人的血族！”说完她们将利耶推了出去。
　　“快过去和他说说话吧，血族女孩！”
　　血族……吸血鬼？！等等，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利耶一时间放弃了思考，不知所措地呆立在碎花地砖上。
　　——她要使眼前这个吸血鬼爱上自己？
　　“晚上好。”对方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晚、晚上好！”利耶连忙回礼说，“很抱歉打搅您。”
　　“怎么会呢？我可没想要独享花园，如果不介意，请坐下来和我说说话吧！”
　　“……好的。”利耶略松了口气。
　　她走到水池边，坐在距离那位先生不远的地方。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敢仔细打量，只在心中无声喊叫着：怎样搭讪才不会被当成变态！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一个人来参加舞会吗？”
　　“我没有伴侣，孤身一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其中似乎还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是我失礼了……”
　　利耶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心中却有点高兴，没想到这时对方问了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您身上没有腐朽的气味。如果不是因为蒂卢森魔女从不邀请人类，我简直要怀疑您是纯洁的人类少女。”
　　“腐朽……的气味？”利耶闷声接话。
　　“吸食血液与不见日光使我们的族人难免携带着腐朽的气味，可我在您身上并没有嗅到这样的气味。您一定是新生儿或是素食主义者吧？”
　　新生儿是指最近转化的吸血鬼？虽然利耶不太明白什么是素食主义，但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您怎么知道我是……您的族人？”
　　男人发出了轻快的笑声：“我听到了另外两位女士的声音，以及族人之间或多或少总有一些微妙的感应。”他侧过脸看向利耶，一直浸没在黑暗中的半张面孔也因此暴露在壁灯下。
　　利耶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全貌，姐妹花说得没错，他有着吸引人的脸孔和气质。柔顺而细碎的黑发遮掩着脸颊，眯细的双眼几乎看不见瞳仁，可他的左眼上却架着一副单片眼镜。这真是张古典雅致的面容，如果忽略那从紧抿的嘴唇中微微显露出的尖牙。
　　“您的眼睛……”利耶下意识地问道。
　　“哦，我看不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利耶半掩着脸。
　　“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我并不将它看作残缺，相反对我来说……”他伸手轻抚眼睑，“它更像值得炫耀的勋章。”
　　这么说着，男人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例如街上新开的百货商店以及最近上映的电影。末了，他说：“如果时间允许，我非常愿意和您继续交谈下去。就在刚才，和您聊天之前，我的心情一度糟糕透顶，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很高兴能听到您这么说。”利耶回答。
　　“尚未问候芳名？”
　　“利耶。”
　　“利耶，今夜请原谅我先一步失陪，希望改日有机会能够拜访您。”他说着停顿下来。
　　他是不是在问自己家的地址？！
　　利耶有些高兴起来，可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住处并不适合拜访。
　　“还、还是等我有时间再拜访您吧！”利耶不好意思地说，“希望您别介意。”
　　“当然不会，这是我的地址。”他变戏法似的掏出名片，随后摸过旁边的手杖起身，“随时恭候您，届时请称呼我为杜恩。”
　　直到利耶从花园回来，蒂卢森都没有露面，黑安妮丝姐妹花倒是对花园里的谈话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你和那位先生说了什么呢？你们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下次也把我们介绍给他吧？”
　　“当然没问题。”利耶对蓝皮肤的妖怪姐妹发问，“你们可以告诉我什么是素食主义者吗？”
　　黑安妮丝投来了吃惊的目光。
　　“你的父亲没有教导你吗？真是太不称职了！”
　　“或者你就是个被父亲遗忘的小可怜。”
　　果不其然，两姐妹对视一眼，立刻又露出了诧异又怜悯的表情。这样的神色和语气都令利耶感到不适，她竭力地伪装，试图用谎话掩饰这些怪异之处。
　　“因为我是新生儿啊！”
　　“噢，难怪……难怪……”这下两姐妹了然地点点头，嘴里喃语着将利耶排斥在外的话。
　　“原来如此。”她们说着，恢复了笑脸。
　　“所以什么是素食主义者？”
　　“血族有很多极端的家伙，他们捕猎人类，乐衷虐杀，从人类最脆弱的部位啜食鲜血。这群人是残暴的刽子手。”
　　“相对的，有另一些观点认为摄取活体的血液缺乏体面，也不人道，这群人坚持只喝死尸之血，将自己称为‘素食主义’。”
　　姐妹花一唱一和地说着。
　　“可是那位先生说……”利耶犹疑地说。
　　“说什么？”
　　“我身上没有腐朽的气味。”
　　“当然！只有新生儿或是素食主义者不会有腐朽的气味。新生儿还进食时间尚短，而素食主义者吸食的血液则例外，因为那些血液中败坏的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尸体上了，只有新鲜的血液才会变质、腐败！”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利耶想。
　　“如果你愿意成为素食主义者，毫无疑问我们可以为你服务。”黑安妮丝亲切的说完，递给她一个住址，“请到这里来。”
　　利耶收下了黑安妮丝的卡片。
　　洋馆的舞会总算告一段落，利耶直到离开也没有见到蒂卢森。然而黑安妮丝姐妹的话使她有了其他的方向，甚至开始觉得这一切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艰难。
　　无论如何，她要赢得杜恩的爱情。然而这样想着，利耶回到公寓后却接连几天都做了可怕的噩梦。其中一个是她窝在坟头上大口地咀嚼腥红的尸体，另一个则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月下碎成粉末。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将是她的结局。
　　利耶的躯体正发生着难以捉摸的改变，她开始感到人类的食物难以下咽，气味犹如腐土，阳光的照射也令她感到不太舒服。她选定了一天去拜访黑安妮丝——时间就在黄昏。
　　那是在比洋馆还要遥远的郊外，公路和建筑都已荡然无存。大片金色的麦田正待收割，晚霞泼洒下太阳的余晖，麦浪泛起血色，由远及近，翻滚到利耶脚下。她撑着伞慢吞吞地走，原野即将到达尽头，前方升起一座山丘。
　　利耶的心情忽然变得微妙，她心中产生了一个死亡的念头——暴露在这妖艳的夕阳中，就地化作飞灰。
　　可她随即清醒过来，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敢这么做，而微弱的夕阳，恐怕也难以取她性命。她又站了一会，积攒着微不足道的勇气——它很快就和太阳一齐西沉，消失不见。
　　山丘上开始出现其他妖魔，黄昏是他们苏醒与活跃的时间，黑安妮丝显然也是其中一员。两姐妹惊讶于利耶的到来，其中一个在洞穴前朝她招手，利耶快步走过去，她人类的外表吸引了很多热切的目光。
　　“乖乖，竟然有新鲜的人肉给那些老巫婆送上门来……”
　　利耶听到附近有这样的声音，感慨又羡慕。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个丑陋畸形的怪物，正攀在树枝上盯着自己。
　　“别搭理这些丑东西！”黑安妮丝打断了他们的凝视，将利耶推进洞穴。姐妹花将这装饰得有模有样。里面放置着下午茶的小桌与沙发、挂起幔帐的床铺以及色彩鲜艳的郁金香地毯，咋看之下十分华美精致。
　　但利耶很快发现，这些蕾丝花边与地毯软垫并不能仔细观赏，呛人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蛀虫与污渍也无处不在，桌角、画框的边缘都有难以忽略的残缺。
　　“这些都是老古董了。”黑安妮丝端上招待的茶杯，这些骨瓷制品上同样满布裂纹与污垢。
　　利耶收回目光，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说起自己的来意。
　　“我来请求你们的帮助。”
　　“不可思议，我们能帮你什么呢？”黑安妮丝不理解。
　　“实际上，那天我没有说实话……我的父亲被驱魔匠杀死了，我不知该如何觅食。”利耶随口编造了一个谎言，用它掩盖另一个谎言。
　　“我的主啊！一只失去保护的小狮子！”
　　“你一定饿了很久了，是吗？”
　　黑安妮丝的关切令利耶感到说不出窘迫与尴尬，她低头抿了一口茶，一股浓烈的酸苦与腥臭直冲鼻腔——是血。
　　利耶手一抖，几乎端不住茶杯。
　　黑安妮丝注意到她的神色：“这是储存了好几日的少女血液，里面加了点我们喜欢的杜松子酒，你觉得怎么样？”
　　……很难喝，像是放了一个星期的臭袜子泡咸鱼的气味。但她不能这么说。
　　利耶皱着脸又喝了一点，然后放下茶杯违心地评价：“还不错……所以你们能够为我提供一些新鲜的血液吗？”
　　“你说什么？你在请求我们的喂养吗？”
　　“难以置信，让那群吸血鬼听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流浪的新生儿！”
　　她们这么说着，半掩嘴角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模样夸张，令人作呕。嘴里的味道经久不散，山洞里的一切声音被放大，在耳畔嗡嗡作响，利耶紧扣手指，局促地等着，好一会笑声才渐渐止住。
　　“原谅我们笑得这样厉害，这些年总是没有逗趣的新闻！”
　　“我们以为你更会愿意成为素食主义者。”
　　如果利耶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她大概会希望获得所谓的体面，然而她现在更迫切地需要饮用血液增加吸血鬼的气味。
　　利耶说：“我没有成为素食主义者的愿望。”
　　“噢，我们明白，毕竟是我们首先提出为你服务。可它的前提在于你拥有值得交换的事物。”
　　“我们原本以为你有你的父亲，这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好处。事实证明你只是个流离失所的孤儿！”
　　黑安妮丝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突然问道：“你打算与那位先生交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