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林间烟雨

9、五皇子

　　阿明醒后回小青山养了半月，身体差不多了方回顾家。

　　顾家一直由阿明姨母顾媖操劳着，顾媖略长阿明的母亲顾婉几岁，顾媖守寡后没再婚嫁，也无子女，一直照顾着顾婉和阿明。顾婉身子不好，平日几都在家中。

　　顾婉听到阿明回来很高兴，忙吩咐：“廖婆婆快叫李婶给阿明做好吃的来，阿明念了这么久的书，肯定累坏了，对了，廖婆婆，让李婶多放点辣，一定得够辣。”

　　阿明二十几天没回来，裴修遣人来说，京中来了一位大儒，会在裴家留一月，便留阿明在裴修住些日子，同裴修一同念书，顾家很信任裴修，裴修这般说，顾家便也没有怀疑。

　　阿明笑着拉顾婉坐下：“娘，我不饿。”

　　“瞎说。”顾婉仔细瞧着阿明，“你又瘦了，早同你说了，读书虽重要，但也得好好照顾自己，你啊什么都随你爹，聪明，喜欢吃辣不爱甜，你爹是位身份贵重的大人，你以后定也能考上进士，当一个大官。”

　　阿明露出个笑，给顾婉倒茶喝：“知道了，娘。”

　　顾婉笑，将手里的手炉塞给阿明，将阿明冻得冰凉的手往手炉上放：“我家阿明生得好，若是成了状元郎，以后怕还会被公主看上，做驸马呢。”

　　阿明一顿，旋即又笑道：“成亲只看两人心里喜不喜欢，我若喜欢他，他便是个奴仆我也愿意，我若不喜欢，便是皇亲国戚我也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人品得好，得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话虽这么说，可阿明，你爹是大官，我们也是书香门第，你怎么能娶个奴仆下人呢。”顾婉温和地说。

　　阿明将身子靠进顾婉怀里：“都听娘的。”

　　顾婉抱着阿明，又唤连心去把她给阿明做的新靴子拿来，新靴子里塞了厚厚的一层棉，很是暖和，顾婉要阿明坐下，替阿明脱了的鹿皮小靴，道：“你这孩子，明是日日在学堂里念书，怎这般废鞋。”

　　她说着吩咐连心把这双坏了的皮面小靴子丢了，又为阿明穿上了新靴。

　　阿明穿罢新靴子踩了两脚，拉住顾婉冰凉柔软的手：“又暖和又合适，娘的手真巧。”

　　顾婉微笑着，蓦地又咳了起来，阿明赶紧扶住顾婉。

　　顾婉缓了好半晌，温声又道：“那娘明日再给你做新衣。”

　　“娘好好休息，衣服不急，我好多衣服呢。”阿明道。

　　顾婉平日不甚出去，在家中便常做着女红和抚琴，顾婉女红极好，琴抚得也极好，而阿明的衣服靴子，再便是发带袜子，也大都是顾婉做的。

　　两人说话间，廖婆婆带人端了饭菜来，每道菜放了许多辣椒，闻着辛香麻辣。

　　顾婉很高兴，让阿明坐下，自己尝过菜满意后，给阿明夹了一大碗的菜：“阿明多吃些，你现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阿明露出笑，点头应了。

　　廖婆婆与连心沉默而无奈，顾奈奈紧抿着唇，眼眶泛红。

　　阿明吃得脸红，不停地扒饭。

　　顾婉温声：“慢点吃，不要急，没人能同你抢。”

　　“家里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忍不住。”阿明被辣得眼睛红。

　　顾婉轻咳，廖婆婆上前给顾婉轻轻拍背，顾婉摆摆手：“好吃也不能急。”
　　她说着又给阿明添了一筷辣子鸡丁。

　　“小婉。”顾媖从铺子里回来。

　　阿明放下碗唤了一声姨母。

　　顾媖淡淡看一眼阿明，又看看案上的一桌辣椒宴，她在一旁坐下，拉过顾婉：“天冷，身子不舒服不要起来，我会看着阿明的，你先回去歇着。”

　　顾婉又咳了起来：“不行，不能什么都让姐姐做，我是阿明的娘，我得好好照顾他。”

　　“阿明大了，懂事孝顺，你不用担心。”顾媖说着扶顾婉起来。

　　顾婉也确实有些累了，入了冬，她便总是乏累，大抵是冷的。

　　“姐姐，那你帮我看着阿明，他最近又瘦了，得好好吃饭，阿明若不好了，大人知道了会难受的。”

　　顾婉口中的大人，便是阿明从未见过的父亲，顾婉总称那个男人为大人。
　　阿明沉默着没说话。

　　顾媖点头，与廖婆婆递了个眼神，廖婆婆上前扶过顾婉，带顾婉回房休息。

　　待顾婉走后，阿明才放下碗，顾奈奈赶紧捧了茶上前，阿明被辣得眼泪不停落下，唇瓣被辣得又红又肿，顾奈奈赶紧又掏出身上的药膏给阿明抹。

　　阿明自小便吃不得辣，一吃辣，便会止不住落泪，身上还会起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大夫说，阿明这便是吃不得辣，有些人天生就是吃不得某些东西的。

　　顾媖让连心去给阿明熬药，那药便是大夫开给阿明的，阿明时常喝的。

　　顾媖比方才更冷淡，道：“你娘身体不好，千万别惹她生气。”

　　阿明知道顾媖一向不喜欢自己，也不甚在意顾媖的冷淡：“姨母放心。”

　　顾媖又道：“你没事便练练琴，小婉睡醒听到你抚琴，会开心。”

　　阿明嗯了一声，应好。

　　*

　　裴修看到阿明手上的红疹子便知道，顾婉又让阿明吃辣了，他将带来玫瑰粽子糖给阿明，声音低沉：“顾姨又让你吃辣了。”
　　裴修这些日子情绪也很低落，他没能拿回阿明的剑，阿明受了伤，他也不能为阿明做什么。

　　“不碍事，就一点。”阿明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她都吃习惯了。

　　裴修面对顾家姐妹时虽很客气，但心底其实很讨厌顾家姐妹，对阿明又好又坏、残忍又温柔的顾婉，表面照顾阿明、却又冷待无视阿明的顾媖。

　　虽说顾婉是因身体的缘故，但这顾家姐妹各有各的恶，却也是事实。

　　“等会儿我同你姨母说，你要回我家念书，你去我家养几日。”

　　顾家姐妹就是无比得信任他，不管他说什么，顾媖都是同意，而顾婉没有主心骨，只要顾媖说好，就会认为那是好的，从不会拒绝。

　　“不急，过几日再说。”阿明嚼完一颗糖，又往嘴里放了一颗，“过完年，我同你一起去云州书院上学。”

　　裴修一怔：“你之前说不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娘和姨母让我去的。”阿明回道。

　　裴修还不敢高兴，他心底有些怕，又问：“怎么突然让你去云州？”

　　“娘说我大了，不能只待在仙河，应该去大州大城，见见这广阔的天地。姨母说我不在，娘少操心，对身体有好处。”

　　裴修觉得阿明离开顾家是好事，恨不得立刻就安排去云州，可默了默，却是问：“你自己想去吗？”

　　“没什么想不想，也许不是坏事，到了云州，我能更专心练剑。”

　　阿明不得不承认，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小无赖确实比她学得好。
　　娘要她考状元，要她走出去，她虽考不了，但她可以走出去，去看广阔的天地。

　　“我已经同师父说了，师父也想去外面走一走，云州也合他意。”

　　裴修眉眼舒展，这才松了口气，声音也不由得带了欢喜。

　　“师父一块去，那是最好不过，阿明，旁事你便不必担心，我会安排的。”

　　*

　　两年后，京中。

　　“咔嚓”一声，姬神月剪下花枝，霜降将浮棠端下去。一株浮棠，姬神月种了三年才开。

　　姬神月放下金剪：“真是费心玩意，娇贵得很。”

　　“母后向来喜欢花草，种一株浮棠怎会觉得费心。”长孙曜的视线未曾离开案上棋局。

　　姬神月落下一子，哼了一声：“真是个不体贴的儿子。”

　　长孙曜面色淡淡，又落一子。

　　不多时，霜降端了浮棠茶回，姬神月视线轻落，端过浮棠茶递于长孙曜，长孙曜面色不变，将浮棠茶饮尽。

　　外头宫女来禀，淑妃与四皇子求见，姬神月颔首，不多时淑妃与四皇子二人入了殿，同姬神月长孙曜行礼。

　　大周最重嫡庶，太子仅在皇帝与皇后之下，后妃与诸皇子公主见太子也需得行礼参拜。

　　姬神月没看两人，仍同长孙曜下棋。

　　淑妃早习惯了姬神月的寡言冷淡，几句尴尬没什么回应的寒暄后，才讪讪开口：“皇后殿下，这些年来，宫里姐妹都没有进过位份，可妾身听说陛下要册封从外头接回的民间女子为贵妃，这若是真的，怕是要令姐妹寒心。”

　　淑妃在后宫十几年才爬到四妃之一，后宫除皇后，便只她位份最高，可这莫名接回的女子直接册封为贵妃，踩在她上头，怎么也说不过去。

　　“册封诏书已下，自然是真的。”姬神月不在意，“淑妃若觉不妥，可同陛下说。”

　　“这……”淑妃面上微抽，这后宫之事她哪能越了皇后，去同皇帝说，皇帝向来最重尊卑，皇后为尊后妃为庶，她怎敢说。

　　“皇后殿下，妾身怕是不适合同陛下说这些。”

　　“哦。”姬神月懒得理，完全没敷衍应付一下的意思。

　　淑妃恨姬神月这死样子，可却也不愿死心，只放低了姿态，又苦口婆心道：“妾身听闻这接回的皇子日后便是五皇子了，这怕更是不妥吧。”
　　好端端的，多了个皇子回来，原先的皇子们硬是往后退了一位。

　　姬神月语气更是淡漠：“有何不妥，五皇子年岁便是比六皇子们大。”

　　“可妾身还听闻，陛下下令要给五皇子建府，这五皇子不过十七，比老四还小一岁呢，也未得王爵。再说，大皇子和老四都还在皇子府住着呢，这不合祖宗规矩。”淑妃又道。

　　大周除却太子有东宫外，其余皇子满十三岁后，未得王爵和行冠礼前，都要从宫里搬到皇宫以北十里的皇子府，得了王爵和行冠礼后，才能建府。

　　姬神月仍不在意：“大皇子和四皇子若觉不公，可同陛下说。”

　　淑妃心里窝气，这说来说去，就是让她去同皇帝说，她若能同皇帝说，又何必来求见姬神月。

　　这两夫妻就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再一个完全随了夫妻俩的长孙曜，真是令人发疯，烦死了。
　　虽然这三人平日也不怎理众人，可架不住这三人就是有身份，他们不理人，她们却是不能死了般的装傻子，哪个会不捧着这三位。

　　四皇子忍不住了，朝长孙曜道：“太子殿下，父皇这般恩宠五皇子，怕是极不妥，若改日，父皇再命五皇子同理朝政又该如何，父皇已违了祖制，便是再违一二条，怕也不是没可能。”

　　四皇子言下之一是，皇帝恐会让五皇子参政。

　　大周立嫡不立长，祖宗法制有言，庶出皇子弱冠前，皆不能参与朝中之事，只皇族无嫡系，庶出皇子才能被特许弱冠前参政，大周建国数百年来，庶出皇帝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长孙曜看着棋局，眼都没抬：“哦。”

　　淑妃：“……”
　　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