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林间烟雨

10、小无赖

　　裴修虽刚入京，但听过浮生阁，听李翊说来浮生阁拍美人，脸色一下就难看了。

　　“李翊，你什么地方都敢带阿明来。”
　　若知李翊是来这拍人的，他定是要拦着的。

　　李翊一把紫檀扇抵在下巴，挑着一对含情桃花目翻裴修白眼：“这正经做生意的富贵地方，怎么不能带阿明来？就你心思龌龊，乱想，我们可只是来喝喝茶买买东西。”

　　他说着揽阿明：“阿明，我们不理他，自己去，等买到了青旖，给我洗完脚，我让她给你跳舞唱曲，你想让她干嘛就让她干嘛。”

　　裴修一整个脸都黑了，扯开李翊道：“你也不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洗脚？跳舞唱曲，想干嘛就干嘛。

　　阿明讪讪道：“裴修，你还不知道他吗？他也就是……嘴上风流。”

　　李翊说什么美人啊，好风流的样子，其实李翊根本不瞎混，从不去青楼楚馆，他平日没有什么坏毛病，只是钱太多了，多得让人觉得李翊一定是个风流纨绔。

　　李翊执扇不轻不重地打裴修，怪道：“阿明都知道，就你拿我当流氓，洗脚怎么了，本公子洗个脚都要四个丫鬟伺候呢，买个青旖，对我来说就是买个丫鬟而已，让她给我洗脚怎么不行了？我听说那青旖还会唱曲跳舞，让她唱几句跳几下又怎么了，人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你还瞧不上了？你家在仙河好歹也是第一富商了，你往日就没见过啊？”

　　裴修面上滚红，翻李翊一眼不说了，李翊倒也不计较，张了双臂，左一个右一个揽着阿明和裴修就往浮生阁去。

　　裴修一撞，又将李翊撞开了，把阿明拉到身旁，李翊瞪裴修几眼，倒也不上手了。

　　浮生阁的人自然认得李翊，赶紧请李翊去往李家常年包着的雅座。

　　大周最重门第，素有北有四族，南有二氏之说，四族为姬陈霍王，此四族为世代簪缨的王公世家，二氏为是承州陆氏与宁州沈氏，此二氏多出大儒名士贤臣，这六族为大周最顶级的门阀，六族之中又以姬氏最为显贵。

　　此外，另有南郑北李。南郑北李并非世家望族，断不会同二氏四族一道说起，只是这一南一北两家为大周两大巨贾，最是阔气有钱的豪族。

　　而李翊便是这北李中的李家嫡出幺子，出了名的有钱公子哥，花钱跟烧纸钱玩似的，李翊是阿明同裴修在云州认识的好友。

　　浮生阁则是京城最大的一座买卖阁，只卖难寻的臻品，且都是以拍卖的形式卖出，每月十五的拍卖最有看头，宝物的质量和价格也是最高的，圣药珍宝神兵皆有，更有绝色美人，今夜便是十五。

　　今夜的美人是教坊司的刚挂牌的官妓青旖和西街陌玉馆最出色的小倌。

　　这青旖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擅舞，今夜是青旖第一次挂牌接客，不少人就是冲着青旖来的。

　　几人落座不久，拍卖便开始，阿明看得很是新奇，但并没有对任何一件拍品感兴趣，李翊也没多大兴致。

　　直到上了兵器。

　　“铸剑大师春生一生铸有三把宝剑，一为辟离，二为君归，三为不问。今浮生阁有幸寻得不问……”

　　阿明一怔，目不转睛地瞧下头的拍卖案，通身泛着银黑的宝剑落在锦衾之中。

　　裴修听到辟离也是发怔，看到阿明盯着那不问，知道阿明是想起了辟离。

　　“一万金。”李翊直接将起拍价翻了一倍。

　　雅座随侍的小厮高声竞价，一万金。

　　阿明吓了一跳，瞪圆了眼向他，惊道：“你干嘛？一万金？！”

　　李翊执扇向拍卖案上的不问轻点，好似不问已为囊中物，挑眉豪气笑道：“万金算什么，只要你喜欢，哥哥都给买。”

　　李翊长阿明一岁，比裴修大两个月，就爱自称哥哥，自云州与二人结识，又得阿明救命之恩后，就当阿明是自己的兄弟，又因阿明同裴修是自小大的兄弟，便也将裴修当做了自己兄弟，三人还特结拜过。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阿明是五皇子，但李翊习惯了的还是改不了。

　　“我没说我喜欢。”阿明自从辟离被夺后，她也没再有喜欢的剑，只是听到不问同辟离出自一个铸剑师，她这才多看了两眼。

　　“你瞧了就是喜欢。”李翊将拍卖竞价提到六万金，原还有人跟至三万五千金，这六万金一出，再没了跟拍的人。

　　“你是世面见太少，多跟我见几回世面就习惯了，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家又不是徒有个勋贵壳子的破落户，我们家的钱啊，一百辈子都花不完啊。”李翊知道阿明是觉贵，不好意思让他花银子，又道，“你花裴修的银子都自在得很，怎么到我这就扭捏了，我难道比裴修差吗？”
　　他们在云州时，阿明和裴修都一个钱袋子呢。

　　“这不一样。”阿明有些不好说，这差太多了，她往日就算会花裴修的银子，也没花过这么多的。

　　“阿明，我觉不问适合你。”裴修突然道，他手上是没缺过银子，但一个晚上，买个东西就花六万金，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李翊满意看向裴修：“你总算说了句好听的，阿明，小修这话说得不错，不问适合你。”

　　几人说话间，不问被送来，李翊费力抓起不问看一眼，有些困难地将不问丢给阿明。

　　阿明轻松接住，竟很是趁手，可觉这剑太贵了，不该收，她正要还李翊，回身时，余光冷不防瞥见一人，初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猛地扭头去看。

　　“我出去一趟，你们接着玩。”阿明直接往楼下跑。

　　*

　　皇帝虽还没从景山行宫回来，但仙河的贵妃已经迎回了宫。

　　霍极沉思片刻道：“陛下册封顾氏为宛贵妃，破例给未弱冠的五皇子建府，这独一份的恩宠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

　　霍焰以为霍极忘记了昨日的消息：“爹，陛下昨日已传旨回京，晋后宫众妃嫔的位份，明日便会昭告。”

　　“不能并在一处谈。”霍极又道。

　　皇帝昨日传旨回京，晋四皇子生母淑妃的位份，原先的淑妃晋为宜贵妃，大皇子生母丽嫔为丽妃，除外，六皇子和七皇子生母亦晋妃位，这般一算便有五妃，其中还有两位是贵妃。大周祖制是一后四妃九嫔，贵妃为四妃之首且只一人，低阶后妃不计数。

　　除却刚接回的宛贵妃是小门小户出身，旁的几个妃都是出身显赫，或者说，后宫有点地位的妃嫔哪个不是世家贵女。

　　霍焰道：“爹觉得有问题。”

　　霍极：“陛下的恩宠已让未露面的顾氏母子出尽风头，同时成为众矢之的，但陛下现在又想将顾氏的存在降低，便晋封后宫各妃嫔。可陛下做的太过刻意，难以辨出，陛下是真的要宠爱顾氏母子，还是在将顾氏母子推出来做挡箭牌。”

　　长孙无境那人心思深得很，也没见长孙无境宠爱过女人，突然宠爱女人该是怎么样的，他也不知道，故而他一时真还辨不出。

　　霍家需择一主，但那个人不能是长孙曜，长孙曜背后有姬家，姬霍两家向来便是对手，霍家如今还得皇帝重用，但长孙曜一旦登位，霍家定会被削权。

　　于霍家而言，不管是哪个皇子继位都要好过长孙曜继位，可偏偏同长孙曜一比，旁的皇子便不值一提。

　　长孙曜的血脉是旁的皇子永远比不得的。

　　除了长孙曜，旁的皇子都没进过朝堂，年龄最长的大皇子几无存在感，三皇子与其母两年前因为刺杀案，死于流放途中，四皇子冒失冲动，六皇子愚笨，七皇子尚幼。

　　五皇子虽还未见，难下定论，只是便是见了，以五皇子的出身来说，太难，可皇帝若真要宠爱顾氏和五皇子，倒还能搏一搏。
　　霍家若能扶一个无母族扶持的皇子登位，那是再好不过，没有根基的皇子好掌控，会依赖霍家。

　　霍焰道：“皇后并不在意。”

　　“后宫那些出身显赫的女人，皇后都不放在眼里，顾氏一个乡野女子，皇后若是在意，岂不是自贬身价。”霍极冷笑。
　　姬神月那性子霸道冷漠得很，也从不把旁的世家放在眼中，大周四族二氏，但于姬神月而言，只她姬家一族。

　　而长孙无境对后宫向不上心，从没恩宠过一个女子，后宫现在还有一席之地的，都是些出身显赫听话的。

　　皇后姬神月霸道冷漠，皇帝长孙无境狠厉喜怒不形于色，长孙家与姬家互相牵制，夫妻二人共掌大周，还有个猛虎般的儿子，大周现下便处于一种诡异平衡的状态，可这平衡迟早要破。

　　霍极冷哼，长孙无境同姬神月但凡哪个生点情，这个平衡也早破了。

　　外头突然响起求见声，霍极看一眼霍焰，霍焰命人进来。

　　“禀大人，景山行宫密报，陛下拟旨废皇子府，命未满十五岁的皇子住回宫中，满十五岁者出宫赐府，封大皇子为康王、四皇子为端王，赐康王府、端王府。且命康王去工部，端王去往翰林院。”

　　霍极敛眸：“五皇子呢？”

　　“未提。”

　　霍极觑眸冷声：“老狐狸。”

　　*

　　车驾驶出南街后，蓦然自夜色中冲出一人，三两下破了后头的防卫，直逼车驾。

　　阿明怕伤百姓，特挑了无人处来，只冲防卫亦不伤护卫，动作灵敏地削了车驾的帷幔。

　　长孙曜冷着眼，帷幔落下时，与外头的阿明打了个照面。

　　阿明一身暗红色长衫，长发高束，带着一个青鬼獠牙面具，手中所执的剑是方才浮生阁六万金拍出的不问。

　　阿明避开陈炎，回身之时又迫近车驾，这一次直接砍了车驾，于旁人她能避便避，她的目标只长孙曜。

　　两枚指刀自残破的车驾飞出，直接将车驾毁了，阿明飞身避开指刀，于车驾三四丈外稳稳落了地。

　　阿明执剑飞身冲开护卫，震开攻来护卫，一剑迫近长孙曜，长孙曜软缎似的墨发，堪堪落下几根。

　　陈炎剑锋陡转，阿明避开陈炎的剑，冲向长孙曜。

　　长孙曜敛眸，猛然旋身钳住阿明胳膊，还未折断，阿明一掌过去，与长孙曜分了些许距离。

　　又四枚指刀击来，阿明击落四枚指刀，翻身上前，长剑再次落在长孙曜耳侧，长孙曜指尖倏然悬起两枚泛着幽蓝寒光的银色指刀夹住长剑。

　　阿明看出这指刀不同方才的指刀，长孙曜的指尖自剑身滑向剑柄处。

　　悬心指刀同不问发出刺耳的声音，长孙曜一下扯下青鬼面具。

　　阿明飞身而退站稳，倏然抬眸冷向长孙曜。

　　长孙曜定定看她好一会儿，面色异常难看。

　　“顾长明。”

　　陈炎一愣，这才认出阿明，震愕不敢置信，他没想到这会是那个小青山少年，但他更没想到长孙曜竟还记得这个小青山少年。

　　阿明既被扯了面具，也没再有什么好隐瞒，她方才故意不用明泉剑法，但如今都被认出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不说话，将身后的长剑执起，轻转手腕，长剑在掌心飞旋，飞身一剑再向长孙曜，这一次，她用的是明泉剑法。

　　长孙曜面色骤沉，一下取过陈炎的剑，抵住阿明的剑招。

　　长孙曜用的也是明泉剑法。

　　陈炎顿时觉得长孙曜此刻很有几分不同，好似要自己处理顾长明，他敛息与众亲卫递了个眼色退后。

　　陈炎看出顾长明的剑招气势明显同方才不一样，如果说方才阿明破防卫时用了五分的力，那这会儿同长孙曜打是用了十成十的力，这得记多大的仇才能对长孙曜下这么重的手，不过，他也看出，同两年前带着稚气的剑比起来，顾长明的剑现在已经成熟许多，他果然没看错，顾长明有天赋。

　　他猜顾长明先头只跟着司空岁在仙河，遇不上像样的对手，因天赋，年少气盛骄傲，平日练剑并不刻苦，经长孙曜那一次，受了刺激。

　　但是，还不及长孙曜。

　　明泉剑法十三式完，阿明虽吃力，但还抵得住，咬着牙愤愤看长孙曜：“你个小无赖！”

　　长孙曜差点上手掐死阿明：“就该让你死在刘家！”

　　“让你失望了啊!”阿明突然觉得心里舒坦，又问，“我的辟离呢？”

　　“断了。”长孙曜冷眸，剑压几分。

　　阿明怒极，剑一下往上挑，长孙曜抵住剑复又压下，猛地锢住阿明，一掌劈下。

　　阿明瞪眼看着长孙曜，眼前一下昏黑栽下。

　　长孙曜冷着脸将剑掷还陈炎。

　　陈炎还没缓过来，低首收回剑，视线落到晕在地上的阿明。

　　车驾毁了，长孙曜的绿心兰被压成了花酱。

　　长孙曜心里不快，纵身上马，拉住缰绳时，想起方才，不豫乜向陈炎：“方才立在那做什么。”

　　陈炎面色陡变：“太子殿下方才的意思不是让臣等退下，您亲自处理刺客吗？”

　　长孙曜脸色更是难看，毫无起伏的声音却是冷得吓人。

　　“你哪只眼睛看出孤是要你们退下？这种事都敢让孤亲自处理，孤看你们是活腻了。”

　　陈炎一下栽下，伏地请罪：“臣该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长孙曜冷着脸移了视线，策马离开，长孙曜轻装出行，人带的也不多，十几名亲卫跟着紧随离开。

　　听得策马声远去，陈炎方缓了些许，快速翻身上马，瞥到地上的顾长明，可惜却也无奈，他自能看得出顾长明不是要杀长孙曜，但对长孙曜动手便是诛九族的死罪，长孙曜没当即杀了顾长明，是要把顾长明拉去审问，待一切查罢，等顾长明的便是诛九族。

　　“押去天牢。”

　　陈炎说罢还未扬鞭，忽又自前方传来马蹄声，是方才随长孙曜离开的亲卫。

　　亲卫翻身下马，同陈炎行了一礼，道：“陈将军，太子殿下命你将刺客带到幽园。”

　　陈炎倏地滞住。

　　幽园是长孙曜在宫外的别院，长孙曜有时不回东宫，会宿在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