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明》林间烟雨

21、你哥哥

　　围猎之时，长孙无境让众人抽签分队，两两一队，猎物最多的前三队给予奖赏。皇子公主与世家公子贵女一道抽签，文武大臣同公侯们一道抽签，长孙明好巧不巧，抽到的是长孙曜，李翊没有抽签，刚好带并没有抽签资格的裴修一起。

　　长孙明一身深红骑装，长发高绑了个马尾，秋日的暖阳洋洋洒洒地落在她雪白的面颊，日光照耀下，一双眸子金灿灿的，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她瞥了一眼她前头的长孙曜，越发将自己与长孙曜的距离拉开。

　　景山猎场是皇家所有，外围有大批护卫，众人围猎多是不带护卫的，但长孙曜身旁却跟了数十名护卫，乌压压的一片。

　　李翊探过脑袋，在长孙明耳侧低低道：“这么多人，一人打一只都合该第一了，这不公平，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的。”

　　李翊和裴修起初只偷偷跟在长孙明后头，后来发现长孙曜他们并未在意他和裴修，便索性跟到了长孙明身旁。

　　长孙明淡淡道：“这些亲卫只护卫，不会参与围猎。”
　　她的弓箭背在身后，没射出过一支，她不打算打猎，和长孙曜分一组，她烦得要命，昨夜陈炎的话还在脑袋里嗡嗡嗡个不停。

　　姬霍两家不对付之事她是知道的，但长孙曜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昨夜和霍焰说了几句话，看到条蛇就动了手，她就是想和霍家拉关系了？
　　那是条毒蛇，霍焰与她无冤无仇，就在她面前的事，她难道要袖手旁观，让霍焰去死吗。

　　李翊箭术不怎么样，裴修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他与裴修并没有想争什么奖赏，只当这是与长孙明一道游玩。

　　“等会儿我们溜走，打只鹿烤肉吃，我偷偷带了些好酒，待会一边吃一边喝。”李翊小声道。

　　长孙明眼角禁不住抽，也不敢说长孙曜的话，只看着他道：“还喝？你知不知道你……”

　　“诶诶诶——”李翊赶忙打断长孙明的话，“昨夜是个意外，再说，不也没什么事。”

　　裴修无奈看他一眼：“事大了。”

　　几人正聊着，忽“嗖”的一声，长孙曜一箭射出，侍从立刻策马过去，跳下马将长孙曜的猎物搬起。

　　李翊看到那乃是头半大的鹿，眼睛倏地亮了，激动地拍着长孙明道：“快快快，阿明，赶紧也给我猎一头，我要吃烤鹿肉！”

　　长孙明没设防，差点被李翊拍下马，还没打回去，后头一阵阵地惊呼声传来，长孙明错愕转头看去，只见后头不知何时跟了二三十个穿着骑装的贵女。
　　有几个大胆的贵女甚至直接高呼太子殿下厉害等话。

　　三人自然看得出那些贵女在干嘛。

　　长孙明心中震愕，长孙曜竟很是受女子喜欢。

　　大周尚武，贵族多会骑射，贵族女子中不乏会骑射的好手，且，大周虽重嫡庶，但女子地位并不低，男女大防也不重，故而那些贵女跟在后头也不算轻佻。

　　李翊小声：“毕竟是太子殿下啊，且太子殿下生得……”

　　李翊没把话说完，但裴修和长孙明自然知道李翊这话的意思。

　　长孙明认长孙曜生得极好，但想长孙曜那见鬼一样的脾气，生得好又有什么用？那些贵女们知道长孙曜脾气有多坏吗？她抽着眼角看向前方的长孙曜，却见长孙曜好像没有听到那擂鼓般的欢喜一般，一瞬也没回头。

　　几人低低谈话，没注意一个亲卫骑着马到了跟前。

　　亲卫道：“太子殿下有令，五殿下若想偷懒，等着伸手领赏，今夜回去，太子殿下不会饶您。”

　　围猎只有参加了的同组的人打的才算数。

　　裴修李翊一下噤声，长孙明自知偷懒理亏，也不敢吭声，想等亲卫走了再作打算，可亲卫传完长孙曜的话也不回去。

　　长孙曜并周身护卫突然齐齐扬鞭冲出，长孙明身侧的亲卫淡定自若地抽出马鞭，一鞭子打在长孙明所骑的马上。

　　骏马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出去，长孙明猛然瞪大眼，险些因这冲劲摔下马。

　　*

　　围猎申末才结束，景山猎场太大，午间众人不回离宫休息，临近中午时分，不知从何处来了一批带着罗伞椅案等物的侍从，他们极快搭好罗伞椅案等物。

　　长孙曜将手中的弓箭掷给侍从，面无表情地入案坐下。

　　侍从捧上温水香露等物，伺候长孙曜净手。

　　他们这暂歇之处，还有一眼干净的活泉，现下侍从们已经开始用泉水烹茶煮食。

　　长孙明同李翊裴修杵在不远处，一时不知该看长孙曜还是不该看长孙曜，三人都是第一次参加景山猎场的围猎，还真不知道景山围猎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拿李翊先前同好友一道打猎时来说，他们是再没有带这么多人跟着围猎的，长孙曜这般不像围猎，倒像是踏青赏玩，除却大把的护卫外，还跟几十个伺候的侍从，这些侍从还是后头赶来的。

　　带护卫还能理解，但谁围猎还带这么多侍从来的。

　　而方才长孙曜一行忽地扬鞭，是为了甩后头跟着的贵女，现下周遭除了护卫的亲卫和赶来伺候的侍从外，并没有闲杂人跟着。

　　李翊忍不住小声说：“皇家的人围猎都是这样的？”他觉这般没了打猎的趣味，他只在同人踏青郊游时，才会带护卫和侍从伺候。

　　裴修也忍不住道：“不知旁的皇子公主，是不是也这样。”

　　长孙明收回视线，转身将背后的箭筒取下，席地坐下。

　　李翊跟着坐下，取下腰间的紫檀扇扇开。

　　“我向觉得自己是个富贵讲究的人，可同你这太子哥哥真是没法比。”李翊敢肯定，长孙曜这个人是不可能同他们这样席地落座。

　　长孙明把别在后腰的不问取下，将略松了些的马尾抓紧，道：“你不是知道吗，那是太子殿下，无人高攀得起，我如何能唤他哥哥。”
　　不单她，所有的皇子公主后妃们，见到长孙曜都是称太子殿下，无人能称其为兄长弟弟。

　　长孙曜的身份不一样。

　　等从景山回去，又要回东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东宫，又或是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长孙曜扫出东宫了。

　　“唉……是我口误。”李翊有点怪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了话题，“我们午膳吃什么？”

　　李翊说罢，少爷架子又不禁露了出来，严肃地道：“阿明，我这身份比不得太子殿下尊贵，但我也是锦衣玉食烧着钱长大的，让我饿着可不行。”

　　裴修长孙明齐齐抿唇看李翊，李翊的肚子随后就叫了起来。

　　这真不能怪李翊，跑了半日了，是个人都饿了。

　　李翊面上微红：“我是真饿了，不然我也忍着了。”

　　长孙明掏出怀里的一袋玫瑰粽子糖：“我只有这个。”

　　裴修没想到午间回不去，也不想长孙明为难，便道：“少吃一顿饿不死。”

　　李翊推开粽子糖，郁闷道：“我不吃糖，我真饿不得，你们给我烤肉吃，一上午打这么多猎物，我们吃点怎么了，再说跑半日了，我真饿啊——”

　　长孙明裴修为难，但要他们收拾猎物，开膛破肚清干净什么的，真做不到。
　　裴家是仙河首富，裴修一个大少爷，怎会做这些，顾家虽又远不及裴家，但仆妇丫鬟自也有的，哪里让长孙明做过这些。

　　“要不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长孙明说着，摸出一块方巾往李翊脸上盖，要把李翊摁下睡觉。

　　李翊拧起眉，夺下方巾，正要恼，裴修塞一块玫瑰粽子糖给他。

　　“回去再吃。”

　　三人闹着，阵阵肉香飘过来，架在铁架上的炙鹿肉已经开始滴油，喷香的油滴在燃着的柴火上滋滋作响，三人一下没了声，齐齐呆怔怔地望向烤肉。

　　侍从垂着眉眼撤下煮茶小炉，奉上菜肴，虽在山野间，但长孙曜面前却摆了一案精致菜肴，侍从自长孙曜左右二侧跪下，垂着眉眼为长孙曜布菜。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长孙明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烫，捂住肚子不看长孙曜那处了。

　　“阿明——”李翊抓着长孙明的胳膊，低低哀嚎道，“太子虽然脾气不好，可没听人说过太子小气，你又是和太子一队的，你要是饿得动不了，怎么打猎呢？太子不是在意输赢，要拿第一吗？”

　　长孙明抿着唇看李翊。

　　李翊点点头又说：“不是太子说你不能偷懒的吗？那你若是因没吃饭没了力气，又怎么打猎？”

　　他声音愈低：“太子一个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长孙明知道李翊的意思，忍着饿说：“但他真不是会大方的人。”
　　她同长孙曜虽见的也还不算多，但她觉得长孙曜应该只会认为一顿不吃饿不死她，没死就别偷懒，才不会管她饿不饿。

　　李翊长孙明肚子咕咕咕地叫，裴修虽强忍着，但肚子也终于是不争气地叫起来。

　　三个人大眼瞪大眼，裴修硬是一个字也不说，烤肉香不住地扑进几人鼻腔，长孙明再没有这么想吃过肉。

　　长孙明甚至觉得眼前都飘着烤肉，真是奇了怪了，不就是点烤肉吗，怎么会闻起来这么香？长孙明小心翼翼地往后头看一眼，长孙曜已经开始用膳。

　　长孙明饿得肚子叫个不停，回过头又看李翊裴修两人好似在咽口水，心下一揪一揪的，终于忍不住起了身。

　　裴修反应过来，伸手拉长孙明，但没拉住，赶忙起身去追，也就这片刻的功夫，长孙明已经到了陈炎身边开口了。

　　“那个，我们没带吃的，能不能也给我们做一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围猎。”

　　陈炎自然做不了主，但也不好拿这话去打扰长孙曜用膳，正要开口，长孙明的肚子却咕咕咕地叫起来。

　　长孙明一下红了脸，陈炎面色一僵。

　　赶来的裴修和李翊步子还没停，咕咕叫的肚子声倒是先入了陈炎的耳朵。

　　陈炎看着三人一怔，三人面上滚红，陈炎没说出话，硬着头皮转身去与长孙曜禀告。

　　长孙曜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外头的长孙明几人。

　　长孙明看得长孙曜看过来的视线，尴尬且不抱希望地转身蹲下，方一直哀嚎的李翊也没了声，他不敢嚎了，怕叫长孙明难过。

　　李翊道：“难得饿一顿也挺好的，我听我家府医说过，人啊，就不能总吃太饱。”

　　李翊说完话，身后又突地响起脚步声。

　　“五皇子。”

　　三人齐齐一滞，长孙明转过头看，陈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长孙明愣愣望看向案前的长孙曜，起了身和陈炎走，陈炎没喊李翊和裴修，两人自不敢跟着一块走。

　　也便这走向长孙曜的片刻功夫，陈炎快声与长孙明说清楚了，长孙曜不平白与人恩惠，长孙明要想吃东宫的东西，就去做事，长孙明去给长孙曜布菜，就能用膳，李翊和裴修也能有吃的。

　　长孙明想拒绝，但肚子不争气，想李翊裴修的模样，更是不忍，点了头跟着陈炎去。

　　侍从伺候长孙明净罢手，原先布菜的侍从退了位置，宫人将刚割下的烤鹿肉呈上，并着一把细长小刀。

　　长孙明倒也不是第一次被长孙曜使唤了，早在仙河刘家，长孙曜就拿她当丫鬟使得特别顺手……想到这，长孙明头也不抬，一眼也没看向长孙曜，执起小刀便飞快片烤鹿肉。

　　长孙明坐下后，李翊同裴修便被请到外头的另一份烤鹿肉前，分别得了一把刀。

　　长孙明极快片完一大块肉，飞快夹了鹿肉到长孙曜金盏中，随后便端起碗吃，她饿得厉害，一下扒了半碗饭，吃了半盘烤肉去。

　　陈炎看得眼角直抽。

　　长孙曜脸色倏沉，很有几分不敢置信地乜向长孙明。

　　长孙明埋在碗里头都没抬，根本不知道长孙曜不满。

　　陈炎精神紧绷，生怕长孙曜一下掀了桌子砍了长孙明，半晌没见长孙曜发作，才缓了缓，快速与后头侍从递了个眼色，将退下的布菜侍从叫回。

　　正这时，外头来了个亲卫同陈炎禀告，陈炎听罢，考虑其中还与唐国公府有关，便去禀。

　　定远侯府四小姐与唐国公府二小姐不甚迷了路，跑了马，闻到香味便寻思着找人帮忙，未料此处是长孙曜。

　　陈见萱已经知道自己是太子妃人选之一，知这处是长孙曜后，又惊又慌，她在宫宴时，远远见过长孙曜几次，长孙曜身份贵重，生得一副旁人不及的好相貌，处处都极好，只性子太冷了些。

　　长孙曜漠着脸听完，乜到一旁还在奋力吃饭的长孙明，更没好气：“让她们同侍从回去。”

　　后头来伺候的侍从，伺候完午膳便要回离宫。

　　陈炎应是，想来长孙曜说让陈谢二家女儿从侍从一块回去，大概也是可以让两人用膳，便出去安排。

　　陈见萱同谢昕便被请到李翊裴修这处，同二人一道用膳。

　　陈见萱心不在焉地吃着炙烤鹿肉，目光忍不住往长孙曜那看，视线也不由得被长孙曜同案的长孙明吸引去，但长孙明脸几要埋在碗里，她看不清长孙明的模样，只叫长孙明那很有几分饿死鬼吃饭的模样吓到，但长孙曜还没将长孙明踹下案，着实令陈见萱震惊。

　　谁也没注意到，伺候午膳的众侍从突地从袖中砸下黑褐色丸药，丸药落地骤起浓烟。

　　长孙明呛得差点摔了碗，脑子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一下反应过来，一脚将攻来的人踹远，丢出碗又砸开一个人。

　　长孙曜冷着脸，一双玉箸穿了身旁假侍从的喉咙。

　　长孙明这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赶忙飞身往李翊裴修那处去，才至一半，胸腔突然剧痛，身子一个趔趄，重重栽下，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亲卫取出怀中响箭，响箭还未升空，匪徒一剑削下，旋即一剑割下亲卫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