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朝-无双红颜》被追着跑的弹正

71、之五十四 清风万里(完)

　　之五十四 清风万里
　　那一天，他哭累了沉沉睡去，栖息在手臂里的面影还依稀带着儿时残象。既不是年轻的恋人，亦非曾经宠爱的幼弟。
　　呵……真不知道，我和你，是怎样一种缘分？
　　无奈的笑，却也不需要多想。
　　“我是天下的君王，理应可以掌握一切的人。为什么，我最想要的偏偏就得不到……年幼时母亲的容颜，还有未来能够拥抱在怀中的你。你像清晨即将消逝的朝露般无法掌控，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我眼前。”
　　“我不是天下，天下亦非我。”
　　“那你是谁？”
　　“我就是被冰封在那里的人，一个被权力所诅咒的女人。”
　　对着自己的尸首，我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藤原经雅和我……和他的妻子枕流两个人啼笑皆非的人生。
　　然后我说，看见你的眼神我就觉得好害怕。扭曲的占有、炽热的权欲，曾几何时，带着这同样眼神的另一个男人是我心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是爱，是恨，是生命里怎样刻骨剜心都除不去的烙印。如果你说这就是命运的话我相信……因为最终的你，好似最初的他——宿命中的永劫之爱，贯穿我一生始终。
　　再也没有回到京城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那已经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了，多好。
　　只有这些我没告诉他：其实带他去芹生，相比于最后一次作为执政者开诚布公的天下之心，私心上我有个小小的愿望。
　　在心底深处悄悄说道，就当是完成我的一个梦好么？我……一直想让主上看看我真正的样子。透过你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我，那才是真实的我的脸。
　　就一次也好。
　　我只有如此卑微的愿望。
　　至于自己本身……大概所有人都这么想来着：年富力强的青年君主登临九五之位，无须多说，以后宫身份操控国家的女人合该迅速走向崩溃。当然，为了保全自己她会放下颐指气使的高傲身段，接受成为新皇之后，这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平凡人的考量看起来真是有趣极了。
　　不过，我才不要顺应他们的想法呢。我就是我，不会服输，不会任权力所摆布，只要是自己选择的人生虽死亦无悔。……这才是枕流本来该有的样子！
　　没有发现开始笑的开怀的自己，像极了一个顽皮的孩子。
　　盛者必衰，恰似花开无常。我所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的头脑，以及掌握权力的男人。一旦放弃了抵抗、拒绝了天下之主……立刻兵败如山倒。历史也好、人也好，看得清自身的现实，就不会感觉到丝丝悲哀。面对朝臣们群起攻讦的密报，心里只有感叹着……
　　“看来我是等不到这一次白梅的香雪海了。”
　　“啊……该说真是可惜么？我的小姐。”
　　蓦然回首时，还是那个熟悉的促狭的美到让人窒息的……共我今生风口浪尖的微笑。
　　终于等来了你。
　　于是我亦笑了，一如既往……对他笑成天下永恒的红颜无双。眼神飘过他袖中隐约若现的立文，飞也似，欢快的抽起件白纱外衣披在身上跑到他身边。
　　“我们去梅林看看吧。”
　　“花儿还没开呢？”他看我，试探般问道。眼，是让人醉死其中的深深宠溺。
　　我高扬两边唇角，桀骜不驯反问：
　　“你在乎吗？”
　　他笑。
　　“不，我不在乎。”
　　小宰相代为拉开隔扇门合并手指俯身微礼相送，脸上带了笑调侃道：“你们二位还是老样子……”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花未开，香气却奇异的浓烈扑鼻，真不愧是从遥远大陆彼岸渡海而来的奇景。白中透着微红的骨朵布满枝头，山上涯下如汪洋一望无尽。欣喜是那么原始，纯粹为了飘雪纷飞的花与树而感动。忘记了自身，与那人一起……忘记了红尘中此世何世。
　　花是死亡，海洋是无尽的涤净、再重生。
　　——在我的生命化为灰烬之后……回到纯净无垢的最初。
　　像个豆蔻少女一样，我挽着他的臂膀漫步在梅林中。悲伤什么的，已经都无所谓了。他用水晶般的嗓音吟和歌、笑着揽紧我说你看那里，那里居然还有云彩呢；我三步并作一步走的没形没状，蹲在地上团出雪球来趁他不注意灌进他衣领，再前仰后合大笑。
　　拈起一片落雪，让它在掌心的温暖中化为逝水。
　　就在今天过完还能拥有你的余生吧，属于我的时间已经那么少了，所以绝对不可以浪费在泪水与哭泣上。
　　狂暴的风卷走温柔雪花，只在刹那之间就惊得风云突变。
　　我愣住了，傻傻伫立在风中。发被吹乱，向四面八方飘荡出去，像是张开的扇子一样迎着风飞舞。
　　“害怕了么？”
　　雪下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问道。
　　笑着摇摇头，我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稳稳站在最猛烈最可怕的风口里。
　　“不，这风……真美。起于飘萍之末，没有人可以规定它的形状与方向，充满破坏力、那么自由，无可束缚无可匹敌。风吹走满天乌云，而后春天就到了，又是一轮太平盛世、欢喜人间。”
　　“和你一样。”他轻轻说着，像叹息又像赞美：“你就好象风，意外吹进许多人的遭际里。没有你，大概有很多事会变不同吧。有时候，我想不出究竟什么东西才可以停驻在你眼中。想不出……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想要你。”
　　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无所谓的笑了下，毫不在乎的转移了话题。
　　“今生是来不及了……来不及看最后的繁花盛开。如果下辈子还能降生在这里该有多好，说不定可以再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你，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吧？”
　　“枕流，你真是个傻子。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痴傻且后知后觉的女人。”
　　“你……”
　　我刚想反驳，但猛然顿住了。
　　说着言不及义话的恶毒话，他终于用手指掩住了眼睛……唇角却还是在微笑的。就这样……就这样从袖子里抽出了两样东西：皇命，还有陪伴了那个人十年的鎏金镂空银香囊。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亲手挂在常良颈上的银香囊。
　　“记得，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这么没头脑。”
　　意思是……下辈子也要邂逅……对吗？
　　即使再荒谬的开端，任何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相遇，都是会再见面的……对吗？
　　我笑了，泪水同时落下。
　　“希望那时侯你也能变的坦率一点。”

　　世上有一种最深的悲哀，是明明比别人都爱，却怎么也得不到。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明白是单恋、还是相爱。随时都会失去；最心爱，却永远不再；得不到，所以要他去死。很可悲……是不是？常良，答应我，不要让你的治世里出现像我这样可悲的女人。
　　那，既然如此，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一切都回复最初，我是否会选择与那个人错身而过，然后，过一个没有他的人生？

　　穿着十二单衣的身影，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至地……重重描金屏风迎面次第打开，宫闱独有的熏香夹杂着腐臭味扑鼻而来。屏风尽头，就是我拥抱死亡的宫殿。
　　我放下扇子，勾起唇角嫣然一笑施施然提起裙摆，步履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女官如云，随之俯身拜倒于渡廊两侧。
　　雪已经停了，风云变色的美，也不过只有刹那而已。因为只有刹那，所以才能美的绝代倾国。
　　许多年前就是这里，我告诉自己：爱与死，罪孽与毁灭；竭尽恩宠的华丽与哀怨，以一个国家为代价轰华绚烂的气势。如果能天上地下任意妄为，那最终一个死又何惧！
　　终于到了这一天……那早就摆在我面前的命运结局。
　　赐死我之后，常良身边就不存在任何可能成为实权摄关的家族，这个世上恐怕也不再会出现第二个以后宫掌握天下权势的太政大臣了。他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君主。
　　主上，时至今日，我们之间才真正可以谈得上公平了吧？我欠您的情债，也终于还清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我跪坐下来对着铜镜，含着微笑从发间抽走了那支黄金凤簪，像新娘卸妆般郑重其事把它包在白纸里放好。
　　真的……好轻松……
　　在死亡面前，突然觉得好轻松。
　　——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成为什么呢？
　　举起匕首将刃尖对准自己喉口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娇柔的花朵吗，还是天上飞翔的大雁、水里无忧无虑觅食的鱼？
　　我，希望能像风一样，活的无怨无悔。穿过宇宙间浩如银河的距离、乘着几近于不可能的飘渺机会，在千年之后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再一次吹过曾经心爱人的发丝面颊，就这样邂逅……转瞬离别。无关爱恨，不沾人间半点尘埃。
　　化作春天里的风，永远陪伴在爱人的身边，看着他、默默祈祷他得到幸福。
　　当红颜弹指老，当生命亦不复存在。
　　闭上了眼睛。
　　反手一刺……

　　吹过天际的风……很暖和……大概是初春已经到了……
　　……

　　“枕流小姐，就快进京城了——您还是第一次上京吧？”
　　“京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