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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之二十 夜露(上中下)8/13 ...

  •   之二十 夜露
      光线从指缝间泄入,暖阳抚上闭合着的双眼。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就好象蔚蓝的天空飘着白云朵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晴空万里……周围是孩子们的笑声,忽远忽近环绕着我……口中和那些稚嫩的声音一起轻哼着童谣:
      “天狗的鼻子长又长哟,你莫要拿了它的隐身蓑;天狗的鼻子红又红哟,你莫要捡了它的小卷轴。姐姐阿娘唤你回家哪,不要被它的羽扇扇走……一二三四五……”
      娃娃们手牵着手和着节拍转圈儿,正轮到我双手捂住眼睛蹲在中间扮鬼。
      歌谣终了,孩童哗的一声四散躲藏。
      “好了没有啊?”大声叫了两声没人理。我睁开眼用手拍拍膝盖上的稻草,站起身来开始寻找消失在游戏里的娃娃。
      故意蹑手蹑脚的绕到地藏像后面——一抓一个准,瞧织花乌黑的小辫稍都露出来了;还有犬丸,每次都躲在柿子树丛里,蓝苎布衣角显眼的不得了。三下两下,把这群小鬼头全揪出了……自己也禁不住孩子气的笑到万分得意。
      挨个拧了心不甘情不愿败北的小脸蛋,继续划拳决定再一轮谁扮鬼。织花背上带着的弟弟扯了扯我袖口,奶声奶起的说着姐姐我们玩编草绳好不好嘛。
      “枕流抱我……”更小一点的小若刚会说话,张开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一手接过小若放在背上哄着摇晃,问她哥哥鸟丸:“还没有吃饭吧,你阿娘呢?”一手再忙不迭的衔了根福寿草编成小兔子给织花的弟弟。
      “我娘下田地去了,爹说现在新法令除去了要交给京城大人的几层钱粮,只要缴朝廷税款就可以了。他们都干劲十足呢。”略大点的孩子煞有介事的说道。
      “京城的大人?”我一脸懵懂的问。
      鸟丸仿佛得了重视般,趾高气扬的答道:“对啊,枕流不知道吧?原先我们这里都是京城中宫娘娘父亲大人的田地,一年大半都要白送给那些官儿贵人们。不过现在好啦,都是陛下亲自管了。”
      想不到这个孩子知道的还真多呢。夫君说我们住在这土佐的乡下很久了,怎么我都一直不晓得有这么多典故。不过……陛下——天皇陛下,听起来好遥远的事情哪……或许夫君在朝廷做事的时候见过陛下也说不定。
      刚想去问他,他就来了……自远而近的走向我们这里,唇边挂着浅浅的宠溺微笑。
      “经雅哥哥来接你啦!”小孩子们哄闹着四下散去。
      “姐姐在那里哪!”七嘴八舌凑上他面前,十几只齐刷刷小手指向我。
      抬头回望,正好与他视线相交,再平和的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扶我起来,顺手整理着我散乱的发丝,淡道:“感觉好些了么?头还疼不疼?怎么不喝药就跑出去玩了?”
      吃药也没有用,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一个月前从沉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就丝毫记不住任何东西了,而他——睁开眼就看见守在枕边的男人说我是他的新婚妻子,名字叫做枕流。
      他眼里的关心不是虚假,昏迷时候意识到握着我手的手也属于他所有。还有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和满满胡茬……事实应该是他说的那样没错吧……有点黯淡了,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有点难过的叉开话题:
      “你应该多笑一点的。即使再漂亮的脸,总是冷冷板着孩子们可也不敢亲近呢。”
      自己又疯跑了一整天。玩的太累……说着说着就依在宽广温暖的胸膛里睡着了。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沉沉的睡,没有知觉到——
      夕阳穿过田野映射出金黄色的亮点,他静静伸出手掌来挡住了照在我脸颊上的光。
      尺寸见方,一小片的天地……
      “这就是我们曾经想过的生活。”

      除了与孩子们玩耍,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的。
      经雅除了回京办事外一直会陪在我身边,也陪着我坐在滴雨的屋檐下发呆。
      “梅雨天明明还没到呢。”
      通常很久很久我才会说这么句话,空白到无着落的思绪常会飞到天外般漂浮。而经雅,相处时间长了,我开始知道他不是多话的人,可以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他也是个很奇怪的男人……抑或是说,一个很奇怪的丈夫。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经雅从来不会和我同寝。每晚每晚,他会看着我睡着、为我盖好被子,再吹灭了灯烛走出寝室。我们更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而不是夫妻。
      如果我真的是他妻子话,应该会感到难过吧。因为在夫妻之间,这叫做冷落。但我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觉得在我记忆中陌生的经雅如果是以兄长的身份出现,想必我会比现在还要快乐。这样想的我或许更加奇怪吧?
      但是……
      我总是莫名的怅惘,总是觉得若有所失……在苏醒过来之后。就像是曾经许下了什么前世的约定,今生无法和那个人相见就只能孤身一人。无论有谁陪伴在身边都是那么孤单,可偏偏又蒙了一层雾蔼似的,看不清背后错过的风景。但我知道,如果那片风景是湖的话,一定是清澈深邃如同海洋可供人在生命中无数次跨越的湖泊;如果那片风景是山的话,一定是春天开满了世上最美丽的鲜花、可供疲惫的旅魂栖息落脚的山谷。
      是我在等待谁么?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就这么痴痴坐在廊上等着等着,可等来的还是那群孩子。村子里最近来了很多奇怪的官府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的样子。织花、犬丸和其他娃娃的父母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接近官差,连经雅也再不许我出去玩了。
      可我又不是容易惹是生非的小孩子。
      ——血液里的叛逆和桀骜不驯,是无论何种境地都无法隐藏的禀性。
      “枕流长的太美了,不要轻易抛头露面。”
      一眼就看出经雅给我的解释绝对是在敷衍。因为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连看都不看那所谓“美丽”的脸。
      “简直就是被藏起羽衣的天女……”身体刚好起来第一次和孩子们游戏的时候,路过砍柴归来的乡民曾经对着我这样惊叹。
      经雅却似乎漫不经心,完全超脱了这外貌的鼓惑……与其说是超脱不如说是无视。比起这张脸,他更常望着我的眼睛出神,似乎要在这双眼睛里寻找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记忆。
      我们的房子不大,屋后是整片整片的白梅花林。没有什么多余的下人,煮饭、洗衣、打扫……所有家事是两个人一起做。我很喜欢闻衣服浆洗干净后那股清新的香气,经雅高高的个子正好可以帮我把绳子挂在柏树枝桠上,在清风白云下看晾好的衣服飘动。
      碧绿春草迎着风的方向像小人儿似的摇动。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会躺在我膝盖上仰望浅靛色琉璃般的晴空,看光束从叶子中间射下来。两个人说说笑笑直到睡着,醒来时不知不觉已是落花满身。时至今日回首往事,暂时忘记仇恨、暂时忘记欲望……那段短暂如昙花的日子就是我们所谓“幸福”的最后幻影。

      身体还没有恢复的时候,织花的姐姐阿枫经常会来家里帮忙照看我……她是个比我细心百倍温柔千倍的女子,教会了我如何缝纫、如何修补衣服,再微笑着为虚弱的我煮粥更衣。阿枫很美,那是种像白百合一般的纯净之美。
      任何孩子都会想要一个像阿枫一样的母亲吧?
      如果不是这个女子的出现,或许那海市蜃楼还会一直维持下去。在宁静平凡的乡村生活中,我会离真正的自己越走越远……
      但我有我的宿命。
      纵隔三千世界、背负一身罪恶,我还是要走下去。
      因为人类的怨念,是无论多少年都不会消失的恨意。
      这个为权力而疯狂的世界容不得我置身事外。叫做阿枫的女孩的悲惨命运,又一次逼我自觉选择了鬼之道。

      “诶?姐姐去国司家做工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一直都没见到阿枫。
      雪国的春天还有些凉,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阳光才带来暖意。向来做事一板一眼的经雅难得的将在家穿的狩衣领口打开,倚在廊柱上看我哄着臂弯里的小若睡觉。
      织花垂着头,有些寂寞的道:“说是那边的夫人提出的,要雇几个人照顾小少爷。派人跟我爹娘说,说要姐姐去,酬劳又好……”
      就因为这个原因?曾经听说过贵族家即使是选个婢女也对出身在意的不得了,不会这么简单找上阿枫吧。敏锐的有种不好预感,我偏头问他:“夫君,国司会不会是借着夫人的名义搜罗美人?”
      经雅唇角冷冷一勾,像嘲讽又像是自嘲道:“不会,这个国司出身卑微,凭借着与某位大人沾亲带故才得了现在的官。他的夫人是兵部卿宫家外室所生的女儿,怎么敢犯‘高贵’的河东之怒?”
      看来是我多虑了。眼角一转正好觑见个身穿仆役水干、举止奇怪的男人从廊上走到经雅身边,一言不发的从怀中抽出个小竹筒奉上给他。
      里面一定是装着信函——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我就是那么笃定认为。果然,经雅把竹筒端口的塞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折好的纸阅览起来。
      看着看着俊朗的眉峰就皱了起来。
      见我好奇万分望着,他停下读信的动作勉强一笑道:“是公事,你们先去院子里玩吧。”
      或许我是忘记了一些东西,但并不代表变的愚钝:没有忽视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是出了什么事么,可为何要支开我?
      忽然想起来几天前回家路上看到过有鬼鬼祟祟的人,他们以窥伺的目光看我。那衣着打扮不是本地的乡民,而像京城里来的探子……或许从前在那里住过,我的直觉缘自尚未想起的记忆。
      “枕流好象受过伤,在你颈后有刚刚愈合的创口。”
      阿枫之前这么说过。“或许你会认为自己想不起来很多东西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但我觉得不是的。枕流可能是有什么不想再记起的回忆,因为心里这么暗示着自己所以就借着受伤的机会彻底忘掉了。”
      “那就是说受伤只是遗忘的契机了?”我讶异的问道。
      她点点头,微笑着用蘸了水的布巾帮我擦脸,道:“所以,枕流不要太勉强自己去想了。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身体是最诚实的——或许忘记那些对你才更幸福也不一定。”
      又想的出神了,却被犬丸的吵闹将七魂六魄拽了回。
      “‘土蜘蛛’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我们去把枫姐救出来吧!”
      “土蜘蛛”是犬丸给国司起的绰号,据说是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武人。
      几个男孩子立刻高叫着举起砍来的树枝和柴刀响应。我连忙扯了打头乱窜的犬丸回来,摆出大人的架子教训道:“不要给你们爹娘添麻烦!姐姐出去是做工不会有事的。”
      “可是枫姐不会走了那么久都没消息啊。”
      “对,我姐姐也在夫人那里做杂役,说少爷有乳母带没听说过招佣人。”
      穷苦农家的孩子从小一起游戏讨生活,相邻几户儿女就跟真正的兄弟姐妹一样感情深厚。听说是阿枫的事,四下里玩闹着的娃娃们全凑过来了,交流着听说来的小道消息。
      “我爹往府邸送香鱼的时候听厨房的人说小少爷病的很重,和尚去念了好几次经都说没有用,他们夫人都快急疯啦。”
      “那还要枫姐去干吗?”
      似乎越说问题越多了,最后孩童们一致看向我这个唯一的“大人”。
      “枕流带我们去看姐姐好不好?”差不多是异口同声。
      去是没问题啦……可是……可是经雅让我尽量不出门……
      “去嘛……”小若含着手指可怜兮兮的望我。
      “枕流也很担心枫姐的对不对?”犬丸小大人似的神态总是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条理清晰的道:“如果是枕流的话就可以说是枫姐的朋友,这样其他侍女也就不会把我们赶走了。”
      “是……吗……?”拖长了声音问他,“那可是国司的官邸呢,你以为是你家后院?”一点他鼻头。
      不过孩子们说的对,阿枫到国司家做工的事是有点奇怪。如果真的是照料小孩的话,一般的想法应该是选有养育过儿女经验的妇人才对,怎么会不声不响的找上她这个未嫁姑娘?但据夫君说的,似乎又不像是国司因为垂涎阿枫的美色而诓骗她入府。
      事情看来不那么简单……
      得要事先布置好计划才行。

      陷入了沉思当中,脑中飞速的谋划,唇边绽放出了得意笑容。奇妙的是……不自觉中终于有了些许找回自己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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