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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之十九 雨前御所(上)(中)(下)8/8 ...

  •   之十九 雨前御所
      逢ふことも
      にはなみだに浮かぶわが身には
      死なぬ藥も何にかはぜじ
      “不能再相逢,我漂浮于泪海之上。即使有了不死的灵药,也没有什么不同。”
      雪下一如既往的浅笑着,端起了盛在黑釉白梅碟里舞鹤酒,惹万千红颜迷醉的嗓音故意低低吟出辉夜姬与帝之间的和歌。我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什么,唇边含着微醺般的笑不动声色望着碟中搀了熊本橘子汁的酒……仿佛是醉了,醉倒在一抹桂魄流光蜜色中。
      夜空如青蓝宝石,月光隐去,满天金黄的星子下两个人就这么气氛诡异的对饮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说是小酌,更像是在各自怀着心思喝闷酒。
      “听说诏令一下太政大臣的庄园就开始出乱子,他似乎觉察到了,恨我恨的不得了呢。”与其说将正澄收集来的消息拿来当笑谈讲,倒更像是个刚懂事的小孩子向大人夸耀战果。
      他没端酒碟的那只手腕优雅万状的支着下颌,将我语气里的些微兴奋尽收眼底。是的,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是丝毫不用掩饰什么的。雪下唇角一挑漂亮的笑了出来,提道:“今早议事的时候主上额角那个伤痕……”
      “嗳?你都看到了么?”
      “宫里都传遍了,一点都不小心的小姐——别忘了身边可时时刻刻围绕着长舌呢。”说着,他手里的扇柄一转方向,惩戒性的轻敲了下我脑袋。
      我调皮的一吐舌头。看了看女房都已经各自回房歇宿,顽心大起立刻针锋相对,悄悄移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案几,再笑的可恶的伸出手掌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芬芳的酒汁刹那间淋淋漓漓洒了我们一身。
      雪下和我都是满头满脸的狼狈样,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他笑的喘不过气来,我跌在他胸膛上,不管精心整理过的发梢还滴着酒,笑容没形没状。
      短暂的疯魔。势头过了缓过神来,这才发现我们此时的距离太近了……近的有点危险。
      俱是湿濡的黑发。瞳子能直望进另一双瞳子中,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在期待什么,却又在下意识拒绝着什么?鼻尖对着鼻尖,久违的气息若隐若现,摆明了是诱惑。唇……
      两个人都愣住了。
      不能再相逢,我漂浮于泪海之上。
      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究竟算是什么?暧昧的关系和暧昧的行止,不是情人却有着情人般的依赖和信任。仅仅是利益休戚相关的伙伴么?
      所以还是不可以。
      闭上双目,却轻笑着微微摇头。正如子安贝、火鼠裘、蓬莱的玉枝或是佛前石钵无法打动辉夜姬,我毕竟也还是不能背叛那个笑容……那个人无伪的、令人没有办法不动心的笑容。有时候,一个人可以抗拒千军万马,可以抗拒名缰利锁,但抗拒不了那让自己分外窝心的微笑。这一个趔趄如同明镜,擦亮在双方的心里。我岂能瞒的过他?既瞒不过,索性便承认了。
      雪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格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你不公平呢,枕流。”
      “因为你太不坦率了。”
      自由的你和寂寞的我,或许灵魂是永远不会邂逅的。我们,应该隶属于不同的世界,灵魂为彼此另外的人所救赎。所以有些事情不必去追究,有些问题……就让它永远停驻在那里最好。

      “……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这是东方朔《海内十洲记》里的一段记载。唐土的香道由来较我国更为久长,甚至有焚“鸳神香”可解除长安瘟疫的传说。”
      “据说当日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此香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
      几乎要昏昏欲睡的柳絮飘飞天,春日的和风照在法隆寺梦殿里,耳边教授着香道起源的祥和声音好象也化作了催眠曲。
      “女御?女御?”如同是岸上传出遥远轻唤将深海里的我思绪扯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不觉靠在杌子上睡着了。于是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很歉意的问道:“法师说到说到哪里了?”
      觉道僧正体谅的一笑,道:“女御是不是旅途太劳顿了?为了东宫殿下痊愈亲自到本寺还愿。”
      宽宏大度的态度更让我觉得有些不该了,遑论这位以尊贵虔诚出名的法师论血缘还是主上的堂兄。刚想出口为自己的失礼致歉,就发现一向坐不住的小宰相竟面色绯红注视着年轻的僧正大人。心里暗笑了起来,故意引他话:“香道原是有如此神奇功效呢……”
      僧正面色庄重的点头道:“诚然,汉武帝曾经燔‘百和之香’以迎候西王母,东方朔也曾用名为“怀梦”的香草促使武帝在梦中与李夫人相见,甚至烧“返魂香”使李夫人还魂。”
      “能得到夫君死后的怀恋,李夫人所受的宠爱是何其不枉呢。”小宰相充满羡慕道。
      觉道法师长叹一声,俊秀的脸上满是佛陀一样的悲悯之情,“凡俗之人贪恋痴嗔,终是虚妄。百年之后俱化尘土,偏偏又看不透。”
      “然也,李夫人是个聪明女子,她为了让自己的美貌作为遗爱长久的留存在帝王心中,病危至死时都坚持不肯让帝王瞧见那容颜枯槁的模样。可见色相本是虚空,好没有慧根的丫头。”我笑着接道。
      “那就是李夫人的夫君汉武帝比不上主上对夫人您的情意了……”小宰相刚想玩笑,眼光机灵的扫向御帘外道:“奇怪,中宫身边的女房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只见个戴市女笠的身影仓皇一闪而过。
      中宫有足够的理由恨我入骨,蜷川密信里就巨细靡收的记载了藤壶院里主仆上下关于弘徽殿女御的诅咒。
      我终于体会到了女人对于诟骂的想象力究竟是有多么出神入化——情爱之深的枷锁使那位贵人再也无法端出属于权力颠峰的高傲脱俗,而她只是一个年华不再的结发之妻而已。
      或许此时的我与中宫之间横梗着的,除了对她父亲的憎恨与复仇之外还有点儿别的感情……那隐隐约约的、在主上迷人的爱恋眼神下渐渐滋长的独占欲……对主上的独占欲使我更加想要除掉她。
      他的承诺正在兑现,那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为我而大兴土木建造的辉煌宫殿。不再惹我伤心生气,不用遵守一切世俗规矩的极乐净土。帝国独一无二的地点,在这日出之处最壮丽神圣的富士山下。滚滚红尘中天女披上月宫羽衣与君王忍痛割断羁绊之地,为皇室声势浩大爱情演出了那最初的也是永恒的遗憾。
      富士五湖:河口湖、西湖、本栖湖、精进湖、山中湖。从吉野深山运来的千年古木构架而成、以空中回廊横跨五湖的天皇行宫——雨前御所。
      我起的名字。
      清醒的知道,这种独占欲不是因为爱情,而是油然而生于日日的相拥而眠耳鬓厮磨。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瘾。
      那曾经叫做爱情的东西……
      “已经随着死去的灵魂飞升天际。”
      不由得一惊,自己的心事竟被道中。
      却原来是道觉法师,瞬间变的恍惚的视线,仿佛透过在场所有人定向格子窗外。他全然未觉,表情似乎有些飘渺的自言自语……我回过神来,充满玩味的透过扇股观察他的表情:那张有几分肖似主上的容颜正沉浸在某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梦幻里。
      “返,魂,香。”
      故意捉弄似的一字一顿念出这个词,见他这才大梦初醒般满脸窘色,我笑道:“看来此香单凭名字就能有回魂之效呢。”
      四周女房们早已窃窃笑了。
      相比与刚才道觉对于我瞌睡的不急不恼,自己促狭反而显得与身份不相配的任性了。但是因为此时相对着的他的相貌总觉得有主上的影子,就忍不住想要任性起来。
      小宰相看不过去了,连忙叉开话题为法师解围道:“夫人看到船葛了么?刚刚像见了鬼一样站在吴竹丛里往这儿看呢。”
      可能是中宫正派了这个女子来监视我吧?莫非她以为我会在佛门圣地与什么人幽会不成,差点笑出来。但我太大意了,大意的一时竟忘记了中宫身后太政的存在,更大意忽略了法师眼中一转而过的神色游移。
      “不用管她。”恢复了女御应有的端庄矜持微笑,说道:“还是请法师再说说唐土的名香吧。”

      昏昏沉沉的睡去。朦胧之中,我看不见那双正抱着我的手臂的主人,看不见他说话的唇,还有那一句句如同锦线编成的绳索般温柔而残酷绞上颈项的话语。
      “枕流,我不会为任何人而牺牲自己的梦想,永远不会。或许这样的我,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和他在一起的你笑的是那么快乐……但是,即使你爱他,我也决不会把你让给他。你已经不爱我了?没有关系,我要你,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枕流……无论如何现在的你还是你,不是其他人就是你。”
      “枕流……”
      我要窒息了……如果是噩梦就快点让我醒来。
      手指在胡乱的摆动,拼命想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梦魇中人共有的特性。水葱一般妖艳薄利的长甲毫不留情的一划!
      真实的感觉,有浓稠滚烫的液体顺着指头流下来。不对……不是梦!莫非是无法恢复的清醒么?怎么觉得自己不是在法隆寺的寝室里而是在车上——在一个熟悉到可怕的、似曾相识的怀里!
      藤原经雅……!
      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狭长的凤目睃向窗外移动着的景色,天未曙,正对着的北斗七星摇光开阳弯向天枢天权天玑方向。不是回京的路,而是曾经经行过的土佐。是太政大臣已经容不下我了吧?庄园被一步步的封查、女儿中宫被夺去宠爱,我终于逼的他这只秃鹫坐立不安的伸出利爪了,所以竟能铤而走险派经雅挟持我。而在于我来说,没有让正澄随行法隆寺是最大的失误。所以才被对方安插的女房在膳食里下药,即使没被缚住也是四肢无力。
      可是,与其说我无法忍受现在这个生命安全遭到威胁的境地,不如说是无法忍受这个属于藤原经雅的怀抱。
      他是怎么绕过寺僧和近卫府的人带走我的?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带我北上?挟持女御的罪责一旦被发现可以抵消他过往一切一切的努力,理应要立刻杀人灭口就好。
      充满狐疑的目光与他视线交对。
      经雅不动声色看着我,仿佛这样两人相对的情景是再自然不过,道:“上次从这条路走也是初春。”
      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敏锐的注意到唯一跟随的仆役听到响声甚至连动也没动……
      “他什么也听不到,更不会说。”
      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天亮之后会怎样?女房们找不到我的身影,主上和宫廷会怎样乱成一团?主上……他该多么的着急……而我呢,没有人知道我会在哪里,甚至是太政本人——他的命令本应是当场杀死我的。可是那个男人不知道,经雅从来就不是只驯服的猫。他不会按理出牌的,只要他愿意!
      是的。只要他愿意,他有胆量主导一切朝他计划的方向运行,不管那会有任何疯狂的后果。
      “狠毒而高傲的美人弘徽殿妃子、设计放逐太政大臣公子逼梅壶出家的女人……不对。”淡到像水般颜色的双眸冷如寒冰,俊美若神祗的唇吐露独断语气:“即使难以置信,但你就是枕流——我往日的新娘。”
      和八条别业夕阳余辉下的疯狂不同,和那个落雪之日的寂寥泪水不同,他的神色完全变的不同了。没有哀伤也不再悔恨,更像是我原来认识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男人。原来曝光了是么?我先怔怔的望他,然后莞尔着别过头,断断续续的竟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都知道了。”解嘲般的自言自语。
      “即使形貌改变也都一样。我不是橘齐信,连自己深爱过的女人灵魂不再都无法察觉。”并非夸耀,而是在叙述事实。
      我冷冷一笑。
      “说的是妖狐玉藻前吗?那你也把我镇于杀生石好了,权少纳言大人。你既然有杀我一次的勇气,想必也会毫无芥蒂的来第二次吧?”
      经雅面色分毫未动,镇静自若的道:“当然。我会杀死弘徽殿女御,左大臣的千金当今陛下的爱妃……”
      “住口你不可以!”弄懂了他意图的我几乎是低吼了出来。
      “你,还是枕流,我的妻子。还记得么?小时候一切住过的土佐,还有你最喜欢的那片白梅林。我们可以生活在那里,这辈子也再不分开了。”他口气平淡却说的极快,仿佛是生怕被人打断。
      “这辈子也再不分开?你相信么?还是希望我相信?”我几乎要忍不住大肆嘲弄:这太荒唐可笑了。“经雅,我们曾在神佛面前发誓要白首终老。可是是你先背弃了这个盟约,你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生活方式并为此严重的伤害了我。对这我虽然不能原谅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告诉我,现在为了什么还要把我禁锢在你身边呢?”
      身体被压下就要向后倒去。
      “我不会说抱歉。”犹如恐吓,他俯低了的面孔与我近在咫尺,吐息越来越清晰:“你永远也无法见到他了……”
      他的后半句话再也来不及说出。
      拼着仅有的可以动用的力量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刷的反手拔出经雅身上佩带的小刀指向了他。瞬间,那已封印在灵魂深处的暴戾饿鬼更醒了……此时此处,再没有人可以安抚我被仇恨填满的心灵,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狂气!
      我不会屈服的!更不会被暴力所征服!
      即使去死也好。
      即使我死去,我的灵魂依旧会飞回他的身边……我最爱最依赖的男人,让他春花盛开一般的微笑抚平心伤……
      如果,我死去的话,这样就可以自由了。
      在经雅略一分神的刹那,我狠命扯下了车前帘幕——耳聋的车夫听不见变故,将牛车赶的飞快——毫不迟疑就如同不吝惜生命般跳下车去!
      我的世界在天旋地转,地上无尽的沙砾在眼前放大、丛林风声如野兽嚎叫……最终,跌入了漆黑的万丈深渊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之十九 雨前御所(上)(中)(下)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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