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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蟪蛄 ...

  •   若干年,再若干年,当露没骨头似的坐在地板上懒靠着床,胡乱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抽屉,偶然从底下翻出那一册册几乎散架的酥黄纸页,恍惚回想时,竟觉只似前尘旧梦。
      记忆连同陌生的笔触,与被潮气晕染开的墨色,仿佛均仅是故人的遗物,于己身而言,终归是隔了一层,未曾切至肌体深处。

      从来都回不了头。

      露知道玖辛奈身体里封印着九尾,也知道在生产的时候狐狸一定会趁机作妖——她甚至认为出于安全角度,玖辛奈最好别要孩子——当然露从来都没这么说过,因为怕被阿姨打小屁股。

      但当不似世间应存的惊嚎撕裂夜空,当飞沙走石的不是风而是宛若巨蟒的九根尾巴,当伴着婴孩嘹亮的啼哭声、跌跌撞撞地跟在哥哥身后拼命向前跑,露都只是紧紧抿紧了煞白的嘴唇,一声不吭。

      “……露。”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实在是太过于难看,露听见鼬有些担心地叫了自己,露勉强分出一丝心力,冲他笑了笑,却看见自己大哥的脸色非但没放松,反而更难看了。

      她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露茫然地想,却又无暇顾及其他。滚烫的血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血管,心脏鼓噪的声音仿佛直达耳蜗,“砰砰”,“砰砰”,“砰砰”,伴随着一幕幕宛若走马灯的吊诡画像,苍白而凌乱,嘈杂而肃穆,好似蹩脚冗长的失败蒙太奇,简直教人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恨……我,我恨……”
      “……你是我的……要……报仇……都是我……”
      “……你们的……名……”
      “……要……护……千万不能……”
      “……十……末日……”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露猛地瞪大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均被冷汗浸湿,粘在身上。初秋夜里吹来微凉的风,冷得她狠狠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露,”不远处,富岳皱着眉,抛下一群叫嚣着“我们也要上前线”的部下,大步走到女儿面前,身后是抱着佐助一脸担忧的鼬,“你怎么了?”

      “……不会,怎么,为什么……”露却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喃喃:“水门老师……”
      “水门?四代目怎么……露!”

      不等父亲说完,露忽然动了,一瞬的时间便从原地消失,富岳瞳孔骤缩,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飞雷神?”

      ……

      露狼狈地一头栽在地,呈现十分标准的五体投地,还不巧被石块硌到了膝盖,疼得她猛一抽气,心道八成是被磕破了层皮。
      被九尾肆虐过的土地松软得像被刚刚翻新过的田,露龇牙咧嘴半晌,努力挣扎着爬起来,刚看清眼前有什么,手腕一软,差点没又再趴回去。

      传说里,由庞大查克拉凝集成的异兽几乎有一座山那么高,当然现在这位“传说”现在看上去基本已经山穷水尽了,如果不是……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妈妈爱你……抱歉水门……一直都是我在说个不停……”
      “没关系,鸣人,我是你爸爸,要……听你这个啰嗦老妈的话。”

      如果并不是封印台前的景象冲击力已大到超出言语可表的范畴,露大概会觉得是自己飞雷神术没修到边角料,对术式与施术人之间的感应产生了误判,这才以为那个前几天还在笑眯眯问她“孩子尿布该是什么颜色”的天然呆老师命不久矣。

      还真是命不久矣。

      露猛地冲上去,用尽全力地拼命抱住了那两个人被死死钉在兽爪上的两人,大脑一片空白,她却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水门老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我可以的,告诉我!告诉我!!!”

      “哎呀,对,都……差点忘了,”玖辛奈冰凉的手轻轻放上了露的额头,露从来没想过这个永远洋溢着过分热情的红发阿姨会有这么冰凉的体温,“鸣人,这是你姐姐,虽然不是亲生的……要听姐姐的话,姐姐也会照顾你的……”
      “谢谢……露……”露听见水门的声音,却不知道她的老师是否有闲暇低头最后看自己一眼,但她不敢抬头,害怕自己一抬头就会见到的景象,亦是生怕,自己一抬头拼命止住的眼泪。

      水门迟疑一秒,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名字告诉她,却将女孩的部分查克拉一并封存进了封印术式。
      “村子……未来……就都拜托了……”
      最后一次拍了拍小小学生的头顶。
      “八卦封印。”

      紧接着便是一阵耀眼的白芒,露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睁开,却被飞溅来的什么近乎滚烫的温湿灼痛了左眼。
      无暇擦拭,露微垂下眼,久久地盯着在她下意识闭眼的刹那间绽开大片血花的土壤,毫无知觉的两人倒在血泊中央。

      至死都是紧紧相拥着的姿态。

      身后传来鼎沸的嘈杂,露机械地转过身,后知后觉地仰起脸,愣愣地注视着以她的所在地为轴包围着她的大人们,与他们脸上千篇一律的瞠目结舌——
      呈现喷溅形状的殷红的血,盘踞住女孩左边小半张面孔,又被眼泪稀释冲散,一滴一滴的血泪与一滴一滴无色的眼泪顺着她纤白得脖颈往下淌去,恍似张极端诡异的半面妆。
      妆面背后,那双血色的眼睛,被透明的眼泪冲洗得干干净净,若非一双围绕着瞳孔悠悠旋转的漆黑勾玉,简直宛若天底下最澄净明晰的玛瑙石。

      还不等谁发问,接着,露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人类的潜能会有多大呢?这件事大约是没人能掰扯清楚的。
      反正露躺在病床上,慢悠悠的自天南往海北盘算一圈,发现自己在不知道几天以前的半个钟头里——
      首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飞雷神;
      其次,貌似在九尾的封印里留下了一丢丢的查克拉;
      进而,稀里糊涂地顺便开眼了写轮眼;
      最后,掌握闪避系列的终极奥义,果断晕倒。

      作为一只虚岁五岁,实际年龄四年又四月的奶娃,简直如同行走的外挂,简直不能再辉煌,做梦都该笑醒了。

      只是……

      面无表情地把脸往窗户的方向一扭,阴沉的天真是她此时此刻半分明朗也无心情的完美写照。

      病房里的时针与分针正好重合,钟表“当当当”地敲着,跟号丧似的,溅起了一圈在病房外捡野果吃的肥鸟。
      “扑棱棱”的煽翅膀声惹得悬挂在窗棱上的水颤了颤,落下一粒,跌进下方浅浅地水洼里。
      秋天的雨,下一场便冷一场;这种阴冷天里的葬礼,算不算是个糟糕透顶的追悼/告别会?

      露想着,神经质地,无端地有些想笑,面部肌肉却好像并不乐意配合主人的意志,冷冷地瘫在那,动都懒得动一下。

      “笃笃笃。”

      身后传来规律的敲门声,露从漫无边际的发呆里回过神来,揪住被子,手臂往上抻身体向下沉,按着心意拱了拱被子,再把自己团一团。

      等鼬开门进来,病床上新鲜出炉的“蚕宝宝”正蒙头睡着大觉。
      鼬:“……”

      男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病号餐搁在床头,绕到病床的另一头,轻轻地揪起被子一角,“露,起来吃饭了。”
      “不要,”男孩手里的被子被用力拽走,被子底下传来女孩子闷闷的声音,“我睡着了。”
      “睡着了也别蒙着被子,”哥哥显然对妹妹的无理取闹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此番“睡着”有何不妥,“乖,对身体不好。”

      “蚕宝宝”不乐意地拱了拱,又拱了拱,奈何这般“庞大”身躯实在有碍撒娇效果,只得从里头钻出来,坐在床上,扁着嘴,泄愤似的踢了踢被子。

      “吃饭吧,”鼬重新绕到床头边,把病号餐往露的方向送了送,“今天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吃了,”露的眼神落在被炒得糊糊的青菜上,一脸嫌地别过头,“吃过煮蛋了。”
      “被扔进垃圾桶的那个?”
      “……”

      “露,”鼬叹了口气,放好病号餐靠着床沿坐下,抬手轻轻抚摸妹妹的头顶,语气也是温和的,并不严厉,“又想打针?”
      “没有~~~”“打针”俩字立竿见影,露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扭头冲哥哥讨好地笑,注意到男孩身上不合时宜的黑色和服,目光骤然一凝。“哥你……”
      “……嗯,”鼬点头,明明谁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对兄妹是怎么沟通的,“刚刚结束。”

      “……死都死了,”露转身往病床上一趴,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有什么好去的……”

      “……”
      目光有些狼狈地避开妹妹的后脑勺,鼬慢慢地地站起来,不知所措轻轻抠住了衣角,微垂下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自从几天前的九尾袭村事件起,自从宇智波一族的新建地址的确定,族中大人们不满的声音一天大过一天,父亲沉默的时间更多了,但鼬总隐约觉得,父亲,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在忧心宇智波的未来。
      应该,还有露。
      露……

      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那天起,这是还是鼬第一次单独见到妹妹。不知是不是医院白色床单反衬出的错觉,本来就是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的小东西,鼬总觉得她又瘦了,原本嘟在脸上的婴儿肥都软了下去,整张脸似乎都只剩下了那一双眼睛。

      在席卷了整个忍村灾难的映衬里,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实在算不上什么,但鼬不明白,为什么妹妹明明已经康复,那个半个身体都缠绕着绷带、眼神冰冷阴沉的男人仍坚持“患者仍需要隔离治疗”,拒绝一切单独探视的行为,如果要坚持探视,也必须在暗部的监视下。
      这究竟是“隔离治疗”,还是另一种“变相软禁”?
      为了什么?

      因为露的一些小小的特殊情况,鼬从小就没少听母亲在他耳边念叨诸如“要保护妹妹”“要照顾妹妹”“不要让妹妹被欺负”——要不是因为宇智波族长家的两只小娃都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天赋异禀”,当哥哥的没怄死自己的同胎妹妹简直就是奇迹。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小就知道看人脸色,是知道自己哥哥脾气好还是怎么样,露从小可能都不会太缠着父母,但自打会跌跌撞撞走路起就爱跟着他,只要不出门,几乎就是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也不说话不烦人,单纯就只是跟着,还挺乖。

      鼬的目光落在露的手背上,女孩白软的手背上头多出了几个深紫红色的针孔。对忍者来说,明明再严重的创伤都该是家常便饭,他不知为什么,偏偏就是女孩身上的伤,让他半点都没法忍。

      “笃笃,笃笃笃。”

      身后的又响起一阵敲门声,鼬回过神来转过身,发现止水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便当盒。
      止水指了指搁在床头上已经变凉的病号餐,再指了指露,最后看向鼬,鼬懂了,于是朝止水摇了摇头。

      “惯的……”
      止水翻翻白眼,嘴里骂骂咧咧,大步走到病床边,单腿半跪在病床上毫不客气地把埋进被子里的小东西翻了个面,意思意思把两只枕头胡乱一堆再把她往上头一摁,最后把便当盒子放往她膝盖上,这才注意到露从乱糟糟头发后头迸射出来的渗人目光,拍了两下便当盒,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诺,我妈做的便当,赶紧吃了。”
      露:“……”

      露压了压火气,认为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血可流发型能不能乱,于是低下头,纡尊降贵地用小爪子粗粗打理顺了头发,这才把便当盒往止水的方向推了推,反手往门口一指:“出门,左转,带上门,谢谢。”

      “切,不吃正好,”熟料某人根本不按套路来,非但没走还臭不要脸地坐在床边,拎过便当盒打开,露出里头造型各异的饱满饭团,“正好我还没吃。”
      顿了顿,止水背对着露,冲鼬挤了挤眼睛,“鼬你吃了没。”
      吃过了的鼬违心:“……没有。”

      止水把手里的饭团往鼬那一抛,“接着。”
      而后拈起一只饭团咬在嘴里叼住,止水侧转过上身,将琳琅满目的饭团递到露眼皮子底下,一侧眉毛高高挑起,仿佛在问,“你吃不吃?”

      露生无可恋地盯着止水,这个比她大了六岁,也就是说今年十一岁的男孩穿了身日常的普通忍装,就算是在病床边也不肯好好坐着,非要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这个挨过谁的揍。
      嘴唇动了动,拿嘴型无声骂了一声“幼稚”,露捧起只饭团,用力咬了口,恶狠狠地嚼着,大概是把手里的饭团臆想成了止水,幻想自己有一天能用小板牙“咔嘣咔嘣”地把面前这个混蛋话痨嚼碎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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