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寻觅（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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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羽从父亲新城侯的外书房出来时，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许许多多的人名犹然在耳，许许多多的不为人知的牺牲也犹然在耳。在他生命的头十几年里，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横绝前后的悲怆，为了一项未竟的事业，前前后后几十年，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倒毙于路上。
他印象中的一向冷峻克己，铁汉一样的父亲，哽咽着说：“鸿渐，为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大哥。”
林先羽一直以为大哥是因为内宅阴私而中了算计，他的母亲柳氏也如此认为，甚至因为新城侯不愿意追查下去而心灰意冷，如今只常年颂佛忏经，夫妻之间邈若秦胡，少年结发的情感早就凋零成灰了。
但今天新城侯终于把实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林先羽听完后，万千念头浮沉，最后却说了一句他自己也没料到的话：“父亲，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了呢？”
告诉我，朝廷同藩王的博弈私下里竟然如此惊心动魄，削藩派和绥靖派竟然可以因为政策不同而杀人放火。告诉我，我的大哥，那么疼爱我的大哥，因为父亲强硬的削藩主张，被人灌了水银，活活推到水里淹死……
新城侯看向惨淡的天光，平静道：“因为你要在为父被杀之前，负担起这个担子，朝廷和陛下需要我们的支持。”
林先羽哽了哽喉咙，终于说出一句话：“这是父亲的决意吗？”
新城侯仰坐在虎皮圈椅上：“这也是你兄长的决意。”
林先羽魂不守舍地在深邃曲折的林府乱撞，白日里的金粉华艳的池馆园林，在夜里分外岑寂，沁出热闹影像后的苍冷之色。假山石边的书带草里，钻出几点疏疏的萤火，林先羽坐在最高的假山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着，也许死亡就是这样，所有的热闹的归于刹那的寂静，大哥死的时候，更多的人死的时候，都是这样。
他有些无措地伸出双手，却感到什么微微在他指尖轻轻地翕动。
他睁开眼，却看见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放着米粒一样的光，停留在他的指节上。
季夏之夜，温风始至，腐草为萤。
林先羽为这一刻温柔的停留，放缓了呼吸。
“欸，你大半夜不睡觉抓萤火虫吗？”睡惯了船板子的张五妹夜里睡不着翻墙溜达，正看见林先羽坐在假山石上修仙，便好奇问道。
孰料她这一扬声，惊起草丛露上里飞萤无数，星散如海，林先羽的指上的萤火虫也应机而动，扇动翅膀，汇入那有万千壮阔的萤光之海中。
朦胧的夏夜里，树影和石头影子本来蹲伏着，如今却被这碧荧荧的光照得济楚起来了，萤火虫的光并不显得烫人，而是氤氲的，如梦似幻的，且冷淡的。现在这光高低如光带，系在水榭的廊柱上，美人靠上，也扑在张五妹的衣服上。
张五妹好玩心动，轻轻朝萤火虫吹了一口气，便使得这银河飘带缺了一角。张五妹想笑，但是又怕吓跑了萤火虫群，便捂着嘴眉眼弯弯一笑。
林先羽也从假山石上借力落了下来，他的双眸也星星点点映照着幽冷的萤光，他坐在廊下，也任凭萤火虫落在衣裳上，然后歪歪扭扭地飞走。
林先羽心中生出了悸动，比任何情感要宽广汹涌得多，也慈悲温然得多。
非是墙头马上、晓风残月，而是清风鸣蝉，月涌江流。
此间有大自在，不可为人道也。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寻觅（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