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场》青橘一枚

4、第四章

　　傅丛佳小心翼翼捻起两棵葱翠欲滴的小油菜，在唐墨灼热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咽了下去。

　　不等唐墨再度说出鼓励的言语，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面前的空便当盒一掌按进了装着小油菜的盒子里。

　　“……”

　　唐墨愣住了，望着惨遭蹂.躏的小油菜，刚至嘴边的话又滚了回去。

　　“好了，我吃了两棵了。”

　　傅丛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轻轻拍拍手，冲唐墨眨眨眼睛——

　　小孩子而已，她随便一招便能轻松应付过去。

　　望着傅丛佳那纤细的胳膊腿，唐墨觉得她还能再养养，于是他放弃那份小油菜，转而推销那盅汤：

　　“姐姐还没有喝汤，喝点汤吧？”

　　“不喝了，我还要干活，吃太多坐着会不舒服，我喝茶就行。”说着傅丛佳抬了抬手边的茶杯。

　　“傅姐姐还要加班？”唐墨有些惊讶，现在已经九点过了，整个事务所也就傅丛佳一人还在加班。

　　“是啊……”

　　傅丛佳皱眉，她揉了揉自己早已忙到丢了形状的头发，一脸颓然。

　　“今天遇到点麻烦事，得做完……”

　　“傅姐姐被领导批评了？”

　　傅丛佳一惊，转过头来看唐墨。

　　她看见唐墨一脸认真地望着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是安慰：

　　“傅姐姐犯不着这么拼命，你是女孩子，又用不着养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实在做不了就让你的领导给别人做吧。”

　　傅丛佳愈发惊讶，她索性转过身来，一脸讪笑地望着唐墨。

　　“小孩子家家的，还搞这么老成？”

　　唐墨并不直接回应傅丛佳的逗趣，他认真地望着傅从佳，继续自己的“殷殷劝诫”：

　　“再说傅姐姐你现在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出去吹吹风，找个好玩的地方痛痛快快玩一场。把不高兴的事统统放下，玩开心了，你才能回来继续工作。”

　　傅丛佳低头，抬手扶上额角，掩去了眼底的酸胀。

　　她的确受不住了，因为傅丛佳初入职场，没有能力独立办案，眼下她是跟着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律师在工作。最近他们这个团队接下来一桩棘手的案子，是由傅丛佳做的材料准备，却在证据收集上不小心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两天后就要开庭，今天他们小组的负责人来看过傅丛佳准备的案卷资料后，发现了这个低级的漏洞，因这漏洞会直接影响到开庭时法官对案件诉讼时效的判断，负责人无法容忍傅丛佳这样的失误，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通。

　　这是一桩标的额破亿的大案，他们十几号人殚精竭虑忙碌了小半年才取得眼下的成果，却因她一个低级失误，眼看这一群人就要前功尽弃。就连傅丛佳自己，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过错了。

　　傅丛佳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在她呕心沥血数月后，终于被她搞砸。一整天，傅丛佳都把自己关在这小小的格子间里，唐墨来之前，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因为满脑子都是案子，忘记冲凉水，一大口滚开水入口，又把自己给烫了个外焦里嫩。

　　傅丛佳不知道唐墨是怎么看出来她心情不好的，但是在这昏黄的暗室中，听人如此体贴地安慰，身心俱疲的傅丛佳竟突然生出来知音的感觉。她鼻头一酸，满腹委屈就要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小墨……”

　　她轻轻喊了一声唐墨的名字后，却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

　　傅丛佳想对他说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或许她压根儿不适合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可又突然发现唐墨还是个孩子，她比他大一轮，跟一个小孩子可没什么好倾诉的。

　　可是唐墨却并不在乎傅丛佳对他的“轻视”，他凑到傅丛佳的近前，用景仰的目光注视着她：

　　“傅姐姐这么聪明能干，没有什么难题是你不能解决的。只是现在姐姐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人在疲惫的时候是无法做好任何事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吧，傅姐姐走累了，再回家安心睡一觉，明天再起床，什么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震惊与感动已不能概括傅丛佳此时心内的全部。

　　她低下了头，拿手拂过自己湿热的眼窝。傅丛佳深吸一口气，强力压下心底的沸腾，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又挂上了温婉的笑：

　　“谢谢小墨！”

　　她想抬手捏一捏唐墨那高挺的鼻梁以示亲近，就像平时捏傅丛飞的圆鼻头一样。才伸出手，又生生忍住。

　　莫名地，傅丛佳觉得唐墨眼睛里闪烁的，有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光芒。眼前这个端坐靠椅，一脸稚气的半大孩子的身躯里，藏着的——

　　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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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从佳并没有真的让唐墨陪着去外面散心，她是今日晚宴的主人，这群孩子都是傅丛飞的朋友。天色已晚，这群小男生应该睡觉了，明天他们都有课，傅从佳有义务将他们都平平安安送回家。

　　傅从佳愈发仔细地藏好了周身的疲惫与落寞，她开着她的大红色思域，将康旭与傅丛飞送回家后，再将另外两名小男生给送了回去。

　　伴随一阵干净利落的车门关闭声，在最后两名男孩子热情洋溢的道谢与告别声中，傅从佳猛然想起车厢里还剩了一个男生——

　　阴差阳错地，唐墨被留在了最后。

　　透过后视镜，傅从佳看见唐墨一个人坐在后座。白底蓝条纹的校服拉得规整，蓬松浓密的短发映着浓长的眉，两只大眼睛乌溜溜又亮晶晶，整个人透出一股憨憨的可爱劲儿。他正规规矩矩地望着车的正前方，一脸淡然。

　　似乎感应到了傅丛佳的注视，唐墨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傅从佳看他的眼，于是他便对着那后视镜展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心头咯噔一声响，傅从佳突然觉得怪怪的。后视镜里那双青春洋溢的笑眼中，饱含了太多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东西，热辣又滚烫，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杀伤力。

　　傅从佳赶忙撤回了自己的视线，只觉得这密闭车厢里的空气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自己或许是累坏了，连理解能力也出现了偏差。

　　傅从佳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如是默默地安慰自己。唐墨还是个孩子，跟小飞一个年级，胡子都还没长齐。

　　这样想着，傅从佳总算自在了点，她再度抬眼看向后视镜，如今再看镜中的唐墨果然正常多了。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辛苦傅姐姐了。”唐墨对着那镜子笑盈盈地对傅从佳道谢。

　　“不客气，小墨，今天姐还要感谢你呢！”

　　傅从佳神情自若，对着后视镜爆发出爽朗的笑。说完，她按动手刹，拉正档把，轻点油门，大红色思域便带着这满腹的暧昧与火热缓缓前行……

　　车载音响里回响着林俊杰的那首小酒窝。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

　　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刚好。

　　小酒窝长睫毛迷人得无可救药，

　　我放慢了步调感觉像是喝醉了。

　　终于找到心有灵犀的美好……

　　傅从佳手一抖，突然觉得在这样一种静谧的氛围下播放爱情歌曲是十分不正确的。

　　唐墨还是孩子，孩子不应该听这样的靡靡之音。

　　鉴于傅从佳的车里从来没准备过儿童歌曲，于是，她伸出手来，果断地摁掉了音响开关。虽然她觉得二人无言呆在车里也很尴尬，但是总能好过听这样让人更加尴尬的歌曲。

　　耳畔陡然静谧，倒让唐墨很是失望。

　　他不知道这首歌的歌名，但是他很喜欢这首歌。他想起傅从佳也有两个小梨涡呢，的确迷得人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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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唐墨年少时最美丽的梦，年少的他不知生活苦，不懂世道艰。他像一只初生的牛犊，猛然发现了大开的新世界，为着那朵世界上最美丽最妖娆的花，他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挥洒不完的热情。

　　直到有一天唐墨再度去傅家给傅丛飞“辅导作业”，许久不见傅丛佳的唐墨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嗓子问傅丛飞：

　　“你姐呢？你爸妈回来她就真的不回家了？”

　　傅丛飞倒是一脸惊悚地开了口：

　　“墨仔，傅从佳这个老女人终于找到人要了，她交男朋友了！”

　　唐墨惊呆了，定定地望向傅丛飞的脸。

　　傅丛飞却只当唐墨感到稀奇，他继续挂着一脸诡异的笑，点点头说：

　　“准姐夫是曹副市长的儿子，曹屹。”

　　唐墨没有说话，他为自己感到难过，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关注傅丛佳的终身大事，可是他依然抑不住悲从中来。

　　“墨仔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姐那种古板的女人也能有人喜欢很意外？康康和大刘昨天见到我姐跟那男人一起吃饭，都快要笑死了，哈哈哈哈！”

　　傅丛飞只是觉得好玩，拽住唐墨的袖子絮叨个不停。

　　唐墨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敏锐地捕捉到了“跟那男人一起吃饭”这几个关键字，就已经万箭穿心了——

　　他们已经在一起吃饭了……

　　初尝相思味的唐墨这才发现，他与傅从佳相隔的，岂止一纪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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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是林俊杰的小酒窝，特此说明一下。
一纪为古汉语里的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