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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风起 ...

  •   “魏楚!魏楚!”
      魏楚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微睁开眼,刚想骂,却听见是赵昌伯,顿时清醒了,从竹林子后面绕到自己窗前翻进去,从里打开门,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先生,学生在。”
      赵昌伯一回头,急冲冲就提着衣摆跑来了,到近前还喘着气,魏楚赶紧给他拍拍。
      “你这是怎么回事?”赵昌伯喘上一口气,拨开他的手。
      “学生不知怎的突然不禁热,身子不大舒服,以前不这样的。”
      魏楚可不敢说自己身子不好之类的,赵昌伯看着他四年都算是半个爹了,他是什么生龙活虎的货色赵昌伯能不知道?
      “那……你一直待在屋里?”赵昌伯微微舒了口气,还是吊着话音。
      这会儿就是个傻子都听出来不对了,魏楚心里一沉,赵昌伯定是想问他之前在哪里,果真是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他去罗笙楼怕是被人看见了。

      “多少人,官府知道吗?”
      赵昌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气的是恨不得拼了老命把魏楚打一顿,浑身发抖,撩起袖子就揪住魏楚的领子。
      “你、你……你平日里去那烟花之地也就算了,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逃了书课大白天去……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一抹红色从赵昌伯脖子上一路窜上脸,他一抽气差点翻过去,问声而来的江照生等人赶紧扶住他。

      江照生把魏楚拉到屋里,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问他:“魏楚,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刚才在堂里温书,丁家那个扶不上墙的东西直接冲进来说在罗笙楼看见你了,你跟我们一起,干什么去了?”
      “我去罗笙楼了,云艺阁,找燕宫。”魏楚平静的仿佛不把这事当回事儿,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寒意。
      江照生倒抽了一口凉气,闷热的天,胸口更是堵得慌,半晌,他才憋出一句:“那个头牌?人家能看上你?”
      魏楚:“……”
      魏楚懒得解释,按江照生这对某些方面缺根筋的,说了他也记不得是谁,江照生的脑子里只有吃饭睡觉读书游玩,什么漂亮姑娘他一概不在乎,听的多了才勉强记住几个,别说燕宫这萍水相逢的了。
      “那再怎么也是个歌姬,你这是要应试的人,这姓丁的自己一无是处屡试不中,人又是个泼皮无赖,最是喜欢惹是生非,你这名声在外的,被他抓到不得好好折腾折腾?若是官府下了定文,你就得再等三年。”
      江照生一直知道魏楚没事就往城北跑,但想着男人嘛正常,谁知道他敢在这节骨眼去?
      “三年看短,你也才一十八岁,等个三年照样轻轻松松中举,但这三年,人情世故又要与你所想背道而驰多少了呢?你若是还有一番血性,就等不起了。”
      魏楚坐在床边,定坐了一会儿,长叹道:“那去官衙走一趟吧,想来那孙子已经告过去了。”

      这姓丁的文赋写得像叫卖的,状子倒是快的很,简洁明了意思到位,魏楚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罗笙楼蹲了自己十天半个月。加上渭宗重视科举,知府新官上任不过五年,本来是巴望着魏楚冲个乡试头名,出了这档子事,赶紧关上门也不让人旁观了,将两人叫到后堂里审。
      “魏楚,应考的秀才狎/妓,你可知罪?”刘知府捋着胡子,故意板着脸质问魏楚,魏楚心里清楚的很,却不大想接这个恩惠,他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想剑走偏锋一回,把燕宫扯进来,他要端了云艺阁。

      他依稀记得几年前初见燕宫时小姑娘那番模样,尽管因为长得水灵而打扮的很好,好端端的人却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即使他和江照生救了她,也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或是打声招呼,他俩废了好多口舌才把人稳住。他后来问起这事,燕宫一直不肯说,他便开始留意云艺阁。甚至在偷偷翻看燕宫的书时,找到了几张字条,魏楚心里稍稍有了点数。
      直到发觉自己已经把燕宫放在心上时,即使只是捕风捉影,少年心里也起了杀意。当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忽视她的过去的,少年气血越发激起他对于燕宫过去的无法容忍和憎恨。
      燕宫是我的人,是我当妹妹看大的人,凭什么被人欺负?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凭什么动她?让她不开心,把她变成这个样子,一个都别想逃。
      他魏楚没什么好怕的,一穷二白个书生,这么多年读的书,该好好用用了,不然要这项上人头有个屁用。
      自己走后,不管燕宫能不能一直红,他也要给她绝了这后患。

      “回大人,草民知罪。”魏楚低下头,也不管刘晔什么脸色。
      丁广茂是高兴了,一旁添油加醋:“大人,草民看得千真万确,魏楚这厮忒是伤风败俗,堂堂秀才三天两头寻花问柳,实在为人不耻。”
      “这么说来,你是成天跟着人家,来做我府衙的眼线为民除害的?”刘晔算半个师承赵昌伯,有心要帮魏楚,立马抓住了丁广茂的话头,还问的不明不白。
      “我自已认罪了,可丁……丁童生,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寻花问柳的,莫不是跟我跟到女子闺房去了么?”魏楚也夹过去,“童生”二字显然戳了丁广茂痛处,他又故意把话说的直白得一时让丁广茂那酸儒脸红得忘了重点。
      丁广茂也是傻,光想着告状没想着怎么收拾,被这俩一问也是不知该先顾哪个,听知府大人的话应该有那么点赞许自己的意思,那么赶紧凑着呀。
      “大人,小的自知没什么学问,却是一心为国为民,想那魏秀才声名显赫,背地里却是这样的目无王法,小人虽仰慕魏秀才才华,但若是将来的大人物是这样的表里不一,小的不得不多多在意啊!”
      丁广茂几乎要以头抢地,这话说的魏楚都感动了,实在是个大义凛然的主。
      刘晔冷笑一声:“你这殷勤,童生不忙着好好考学,专管这秀才私下的事,可是僭越了?难不成你要说这为了百姓,我知府的事你也是管得的?”
      丁广茂心里咯噔一下,光忙着给魏楚下石头忘了人家是什么人,临到阵前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给两面夹击说糊涂了。
      “来人,丁童生为人不端,包藏祸心,不为天下百姓而读书,心胸狭隘妇道心思,专会涉人私事,甚至暗中跟随,恐生贼心,拖下去先打十板子再来审。”
      丁广茂顿时蒙了,只见两个差役来提他,才回过神,“啪”的往前一扑: “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冤枉!”喊的那是个歇斯底里。
      拉到门口了,魏楚瞅准时机向前跪了一步:“大人留情!丁童生不过一时糊涂,并未害小人性命!”
      两个差役站住,丁广茂立刻爬到知府面前,刘晔和颜悦色回过脸看魏楚道:“你不必怕,这丁广茂其人我早听说了,就是个泼皮无赖,你一秀才无需管他,自去安心读书……”
      “大人!草民有状要告,还请大人升堂,未避口舌,求大人允许旁听!”魏楚往前一拜。
      刘知府简直被他弄得头疼,这明知道自己要保他,不谢恩就算了还嫌事少,这是恨不得人尽皆知吗?登时声音就沉下来了。
      “魏秀才,你有什么状子要告,不写了递上来,非要当了本知府的面告?”
      “回大人,草民深知坏了章程,却恐此事难登大雅之堂,付之纸笔怕伤了公堂威严。”
      “你这让我升堂的,就不坏威严了?”
      魏楚又是一拜:“此事看大不大看小不小,事关卢肇民生安泰,不写状子是怕笔拙,因此不得不当面告,今日正好丁童生也在,此事便简单了。”便低了头不肯抬起来。
      丁广茂一头雾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他了。
      刘晔算是看明白了,敢情是不升堂他就要跪死在这里,又一听是什么民生大事,云广公子不打诳语,这要是办好了到时候考绩又是加分,一振袖子。
      “依你所言——传令,升堂!”

      这街上没事干的看这知府大人刚把门关紧了又大开广邀人入内旁听,又听说云广公子要告状,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涌进去,把衙堂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草民要告之事有三。其一,告丁广茂丁童生,为人不轨祸害百姓。”
      丁广茂也是自己作死作多了,此言一出围观的立刻有几个人应声附和,把他急得有苦说不出,只能又扑通跪下。
      “其二,告云艺阁头牌燕宫,包庇歹人。”
      周围顿时哗然,魏楚第一句是装个样子,这会儿开始来真的了,可告状哪有告到行院里头的?
      加之燕宫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男人们想见都见不到一面,这云广公子独得青眼也就算了,背地里告状是什么事?又是图新鲜又是不得美人气愤的,一时间吵开了。
      “燕宫姑娘一介女流,温婉可人,如何就包庇歹人了?”
      “云艺阁头牌和歹人扯上了,真是稀奇。”
      “燕宫这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这几年真是平步青云,我是没见过,听着跟仙女似的。”
      “怎么这么说,人家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好生招待你背后捅刀子。”
      黑压压一群人像一群青蛙叫起来,刘晔头都大了,怀疑这些不是来旁听审讯的,是来弹劾他的。
      “安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刘晔重重敲了一记惊堂木,底下安分了。
      刘晔这会儿其实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揉了揉太阳穴,他对这燕宫略有耳闻,不过是个歌姬,怎么也想不到和歹人有什么关系。
      “你这说明白了,怎么……”
      “其三,告云艺阁强抢良民,暗养术士,草民曾听得中原术士勾走百十家小儿,云艺阁此举,其心可诛。”
      三个口头状子一告,底下是彻底沸腾了,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老百姓,哪个不是以孩子为重,平日里再打再骂也是自己心头的宝贝,这会儿来了个什么术士竟是勾魂的,谁还淡定的下来?
      刘晔一听也给吓着了,魏楚这看着连环炮一样的打过来,实则前两都直指云艺阁害人,叫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不给一点翻身反驳的机会。
      “安静安静!”就这么一会儿刘晔已经敲了两次惊堂木了,真是被吵的头疼,“魏楚,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了,这云艺阁再怎么,也是个几十年的地方了,你如何就说它抢良民养术士了?”
      魏楚一撩衣摆长揖下去:“大人明鉴,诸位都知道,我与云艺阁燕宫姑娘素来交好,是交心的朋友,但是我魏楚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乡试在前绝不敢违了皇命去烟花场,真是因为发现这云艺阁诸多丑恶,才敢铤而走险。请大人传燕宫姑娘当堂对质,便可知真假。”
      哟嗬,真奇了,先是这大名鼎鼎的云广公子因考前狎/妓被传唤,再是大才子告状告到青楼头上,这会儿还要传歌姬上堂了,千古奇观。
      群众一个个又开始交头接耳,声音“嗡”的一下炸起来,好在赶在刘晔叒次敲惊堂木的时候安静下来。
      刘晔也是服了,但是这事儿要是真的事关重大,再怎么破天荒他也得做,放任不管要出大事情,到时候真有叫魂恐慌怎么办?他自己良心上就过不去。
      刘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传,云艺阁燕宫。”

      过了许久,人群忽的让开了,一个轻飘飘的身影慢慢挪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梨香,到堂上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小女燕宫,见过知府大人。”
      燕宫一身淡绿色的丝质薄裙,没有特别浓郁的脂粉气,甚至妆容比中午见时更淡了几分,五官不那么分明的似笼在一层雾气下。
      一群这辈子没见过哪个花魁真容的顿时疯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捂着胸口大气不敢出,怕呼一口气都要污浊了仙女。刘晔这快喜当爹的也差点看得在大庭广众下流哈喇子。燕宫不是说多么娇俏妩媚或者强势艳丽,就那一张平平淡淡画上去一样的五官,却足够舒服仪静,玉面桃花勾人心魂。
      “咳,燕宫,这魏楚告你包庇歹人,可有此事?”
      燕宫明显惊了一下,钗上的流苏微微一震,她早想过万一魏楚被人看见来云艺阁告到官府去会怎么样,却没想到魏楚会来这么一出。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是该应好还是不该应好。
      燕宫惶恐地把头磕下去:“小女……”
      “大人,燕宫姑娘并未包庇歹人,草民可作证。”魏楚突然抬头,高声道。
      刘晔真是要被他给气出一口血,随手抓了个折子就扔下去:“大胆秀才!出尔反尔欺上罔下!”
      魏楚瞟了一眼,又跟燕宫一起伏在地上。
      “草民方才说燕宫姑娘包庇歹人,实是怕所言连累姑娘,才让大人传她到衙堂来。不过燕宫姑娘又确实有包庇歹人之说。”
      他回头深深看着燕宫,燕宫感觉到目光,回视过去,顿时明白,脸上没了血色,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里在那么一刹那涌过了惊涛骇浪,她咬着嘴唇,微微摇头。
      魏楚直接无视,揉了揉跪麻的腿,他这辈子还都没这么跪过。
      “燕宫姑娘此时风光,然而早年遭云艺阁迫害,却一直无处申冤,草民多次问起都不愿提起,这烟花场固然有其规矩,这云艺阁的却未免过头了点,我与姑娘相识多年,亲眼见识到了云艺阁的龌龊,下蛊控制手下女子,暗养死士看家护院,甚至拿那些不再红的姑娘们养毒虫,管事的心情不好了就殴打、践踏、凌辱,摔了个碗盏,把好好的姑娘扔给无赖们玷污,弄得畜生不如,一个个出水芙蓉的姑娘最后成了一堆朽骨腐肉,撕心裂肺之声在暗处随处可闻,实在是丧尽天良。燕宫姑娘不过是其手下一颗棋子,受尽了折辱,谁知道几年后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燕宫的脸色随着魏楚的话越来越苍白无力,最后像一张画着脸的白纸。
      旁听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只知道行院里一代代的出美人,哪知道一代代的血泪。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代的繁华落尽,便连尘埃都不如了,尘埃都能随着风,再上天边去落一方清秀。
      养蛊、死士,乍一听不过像话本一样,细细一想,一个青楼都敢做到这种地步,哪里还安生了。能想象那寻欢作乐的地方底下,竟是死尸堆出来的吗?
      “……草民更有一事要请大人明查,燕宫姑娘,乃是当年方通判方从礼遗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南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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