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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问杏林 ...

  •   左丘瑕前一瞬还嬉皮笑脸的,突然就沉了下来,眉底慢慢降下阴云,本就有些棱角分明的糙脸在门窗紧闭的堂屋里,显得有些生硬狠厉了起来。
      梁轩不由得心里一紧,整个人更着也僵住了,连唾沫都分泌不出来。
      “真是稀奇了,从我师父传到我手上,还是第一次有人,就这么来‘请教’六绝山庄的‘药绝’来了。”左丘瑕勾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声音分明就像就困山谷的凶兽,低底地压着嗓子。

      梁轩艰涩地张了张嘴:“我……”

      “哎哟!怕什么!你看给你吓得!哈哈哈哈!”
      左丘瑕突然又像变脸似的,喜笑颜开凑过来拍了拍梁轩的肩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把太子殿下梳的油光水滑的毛揉成了鸡窝。
      梁轩搁在椅子上浑身别扭,愣是没敢扭一下,喉头藏在领子里咽了口口水,觉得嘴里越发干涩,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左丘瑕会把他灭口。
      “咳,是我唐突了,不懂得江湖上的规矩,还请左丘庄主见谅。”梁轩侧身躲过左丘瑕的手,站起来向他欠身。
      左大侠倒回椅子上,摆摆手:“殿下也不比多想,药绝本身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六绝本就是我庄里的秘技,所以不好告诉你。”
      梁轩只是讪讪的点了点头,他本想装个躬身求教礼贤下士的模样,谁知道没做足功课,差点除了丑样,这个他怎么好意思说?
      左丘瑕也早猜到梁轩无事不登三宝殿,专门下了拜贴约莫也没什么简单打算,想着这孩子虽然从小跟着萧疏良,跟他应该还是脸皮薄,没戳破罢了。左丘瑕抬手指了指门口:“这屋里面暗了点,不如后院里去。”
      梁轩本来也被刚才吓得闷气,舒了口气随他往后院子里去。

      入冬时节了,其实院子里远不比屋里来得好,既没有暖炉,萧疏良也把园林搞得格外打开通风,两人在石凳上坐了没多久梁轩就开始打哆嗦。
      梁轩自惭不是那种史书上令民间交口称赞的文武双全善谋善战的太子形象,只在边疆长到了八九岁就被带进宫闱里,渭宗新皇上任忙着熟悉事务,也确实疏忽了对儿子的军武教导,因此这太子除了在朝政方面亏于萧氏放羊独立大法的指导而颇有造诣以外,身体素质其实差的不行。
      冻得脸上发青的殿下几次暗示左丘瑕进屋去,都被左丘瑕不知是真憨熊还是假作死的给挡回去了,还叫仆从端了烧鸡烧酒,幸亏仆从比较有眼色,端过来一个暖炉放在梁轩身边,梁轩差点直接扑上去来个碳烤皇子。
      “杏林医会虽说正月外每月都有,但其实真正落实下去大张旗鼓办的,也不过三四月份连续两个月的春会和秋猎前后的秋会,我以前去过几次,倒有见着六绝山庄的人。其医术实在独特,令人称怪。”
      梁轩此时已不顾形象,手上抓着烧鸡和左丘瑕对啃,除了喝不了烧酒之外,冻成了张黑脸也和左丘瑕没什么分别了。
      “嗝儿……嗯,庄里学医术的是有些会来杏林医会,药绝不让外传,但是这各种治病的小方子江湖上都是以交流互通为好的,况且山庄里对于小儿夜哭之类的东西确实还不比村子的老妈子,每天晚上有个庄客家小崽子半夜杀猪的,也就比萧疏良唱歌难听那么一点。”左丘瑕灌了口烧酒,顿时浑身舒爽,话又开始收不住了。
      梁轩:“……”哟嗬,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萧疏良这平常人模狗样的,原来唱歌也就比猪叫好听那么一点。
      “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春会去看看?我虽是庄主,但是对于他们昭医门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术业有专攻,我会配个金疮药不错了,没人说庄主就要样样精通啊!”
      这会儿正一阵小风吹过来,左丘瑕搓了搓油腻腻的手,顺手抹了把胡子。梁轩爱干净,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梁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用手帕擦干净手,站起来掸了掸衣摆,把准备很久的一套话搬出来,一拱手:“春会乃是每年的医家大会,还望左丘兄能够赏光造访,若造访则务必让我知晓,好让人不至于怠慢。”
      左丘瑕瞥了一眼,放下鸡爪:“太子殿下这是要巴结我?”
      梁轩一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恨不得泣涕零如雨,一甩袖子拜道:“本宫自知无能膏泽百姓,愿结交天下江湖有志之士,唯贤是举,保我周朝国泰民安。”

      真好,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要落泪了。

      左丘瑕心里偷笑,这小子还是绷不住了。
      故作深沉,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行了你起来吧,地上冷,别擦砖头了,拜得我折寿。我去就是了。”
      “……”梁轩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在左丘瑕面前哑口无言。

      “大人,请。”
      魏楚瞅着空,转来太医院,蔡太医并不在,但他本来也并不需要再来一个“不举”的证明,他是来找张光潜。
      “张大人,找你的。”
      张光潜正在药材架子间挪着肥胖的身躯,一时有些难转过身来,略歪了歪头:“是哪位?”
      魏楚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在下翰林院修撰,魏良公。”
      张光潜一听,艰难的转过身来,还险些把架子撞倒,上次与萧疏良在大门口一别,他又胖出来不少。他听萧疏良提过这个人,太医院里也关于这个朝廷新人有一段传闻,既然是萧疏良那边的,就不必摆架子了。
      “魏大人是要什么药?”
      魏楚摇摇头,张光潜便领着他到自己的一间屋子里,往门外张望了几眼,小心关上门,又急忙凑过来。
      “可是萧子期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魏楚又是摇头:“张大人不必惊慌,萧疏良无碍,只是下官今日前来叨扰,确实是有关他。”魏楚尽量显得自己和萧疏良是很亲密的关系。
      张光潜不太能明白什么意思,小细虫子一样的眉毛在白胖的脸上扭了扭:“他能有什么事?野狗一样的身体,没生大病就不用担心了。”
      魏楚指了指桌椅:“张大人坐下说。”

      “张大人与萧疏良认识远比下官来得早,应该知道他与六绝山庄的关系。”
      张光潜点点头:“不是特别熟悉,那剑客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听萧子期说过,入朝以前一直是住在六绝山庄的。”
      魏楚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张大人比下官年长,群龙之乱时下官尚年幼,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大人可有印象?”
      张光潜挠了挠下巴上的肥肉,眉毛忽的皱起来:“魏大人问这个,难道是和萧子期有什么关联?我那时候也不过是太医院里打杂的,内情并不知道多少。”

      “张大学士,莫不是令尊?”

      此言一出,张光潜一凛,知道是瞒不住了。
      “关于群龙之乱,家父确实有所谈及。”张光潜像是要擦汗一下抹了把脸,不知道为什么,萧子期很中意魏良公的样子,他却只感觉不太舒服。
      魏楚勾了勾嘴角,似乎很满意:“天下人只知群龙之乱时诸王起兵,而不知宫闱里的事情,毕竟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但这些张大学士想必都和大人说了?”
      张光潜梗着脖子,僵硬地点点头,有种被审问的错觉。
      “皇上当年药死了前太子,说得好听是为民除害,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就是谋害皇子,欲生事端,是群龙之乱的罪魁祸首。莽原围剿时的尸山血海,光是听幸存士兵的描述,就足够骇人了。”
      虽说老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大学士,张光潜毕竟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太医,也就平常和萧疏良混在一起,而不至于和其他人一样唯唯诺诺迂腐陈旧,但对于萧疏良的一些算计,他是从来不敢过问,一是实在听不懂,二是只觉得那玩意儿吓人。
      眼下魏楚在这儿自己讲着,张光潜是真的开始冒汗了。
      “如今朝中扳倒了薛启,若是好,那些旧势或许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好了,说不定干脆在这节骨眼上把皇上逼到底了,翻出群龙之乱的旧案来,到时候又如何是好?你我都与萧疏良交好,为皇上和万民谋福,可要早做打算。”魏楚盯着缩成一团的张光潜,话语里没给他留一点空档。
      张光潜把衣袖攥出了褶皱,问:“魏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呢?”
      魏楚:“对面毕竟是朝中大员,不可轻举妄动,只能先防着……张大人可知,前太子着了药,是个什么症状?”
      张光潜思忖了下,那会儿他曾经随着蔡太医去见过一次,只记得殿里当时点了香,烟雾缭绕的,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在金纱帐后面,前太子左右拥着,差点把蔡太医吓得剃发以明志。
      “……一开始没有什么,前太子以为是自己沉迷声色,常觉得四肢无力,让给开了点补药,后来实在不行干脆遣散了姬子,身边就留了一个宠妃照料。”
      魏楚:“但是已经没用了?”
      张光潜点头:“本以为是血虚,面色不好,那时候却已经开始时不时吐血或者流鼻血,常有些晕眩症状,背上长疮流脓。太医院连着几次会诊,换了几种药都没有办法,蔡太医还差点保不住脑袋,前太子又不肯请民间高人。结果有一阵子突然就像好了一样,只有些风寒似的,谁知道没过多久,直接就死在朝堂上了,浑身毛孔都在流血,死相极惨,皮肤都是青紫的。”
      “后来知道是为什么吗?”魏楚记得,张大学士说过,下毒的人是方从礼,却不知道下的是个什么毒。
      张光潜摇头,魏楚看了眼窗户,确保没有人在外面:“群龙之乱后江灵院和六绝山庄受封,下官听闻,六绝山庄有一绝为药绝。”
      张光潜猛一抬头,瞪大眼睛:“你是说……”
      “嘘!”魏楚捂住他的嘴,“并不一定是六绝山庄,你我知道萧疏良与它有关系,左丘剑客常出入相府,别人也必定能探听得到,免不得以此来做文章了。”
      张光潜:“那要如何?”
      魏楚:“有劳大人,将前太子的症状记录一份给予下官,下官好谋对策。”

      魏楚离了太医院,径自往集贤殿走,一不留神滑了一跤,膝盖磕在石板路上,疼的他一阵咬牙切齿。
      前几天长安迎来了初雪,还没化干净又是一场小雨,地上一层薄薄的冰,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魏良公!”

      魏楚抬起头,一个身着紫袍的人从长长的道路另一头跑过来,猜便是萧疏良。
      魏楚揉了揉膝盖,从地上爬起来,萧疏良正好过来扶住他。
      “路滑,你可要小心点。”
      萧疏良见他站起来了还在倒抽凉气,就知道这一摔估计挺狠,读书人弱不禁风的,要是集贤院里那帮老东西,这会儿腿得折了。
      萧疏良搀着他往门口走,魏楚忙着疼,没搭理他,萧疏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没了声音。
      前几日左丘瑕的人告诉他,魏楚出宫,去了周潮府上,但去的不久。

      不久又是多久呢?

      萧疏良不敢估计,如果自己真是话本里一样“一片痴心托付错了人”,那可就是闹笑话了。好在他这半年,一直在边缘来来回回,没有敢再跨出去一步,只是远远的观望着魏楚的态度,得了好也不敢太得意,生怕从云里掉下去。
      二十年前刚到六绝山庄时,萧疏良还不到马背高,被母亲牵着,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安全感,除了当时的庄主秋无衣,不和任何人接触交往,即使和左丘瑕,也磨合了好几年才开始搭话。
      小萧疏良虽然为人疏离却总是憨憨得一根筋,如今成了条笑面狐狸,自己都不太习惯。
      直到碰到魏良公,简直有种绿林好汉上应天星一般的一见如故,觉得这个人一定会和自己一起有很大一番作为,也不敢贸然上去,现在倒开始庆幸了。
      应该问他吗?

      “萧子期,萧大人?”
      萧疏良回过神。
      “到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摔不坏。”
      萧疏良呼出了一口白气。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东西。
      “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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