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63、节一

　　众人赶忙聚在那位老祖身后，我问旁边的乡亲：“老祖是....？”
　　“哦，老祖是本村最德高望重的人！”
　　老祖原来是类似于村中族长的人，在这个村子里最有威望。老齐一看到这位老者，一下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老祖！你不能去啊！你不能让他们去啊！”
　　这位老者也是慈眉善目，平静地听老齐说完，抚摸着老齐的头说道：“孩子，早点休息吧！明天除了祭拜天地还要祭祖呢！咱们每年不都挺好的嘛！走吧！今晚在我家住下，让祖婆给你煮粥喝！你一定是做了噩梦，是不是最近累着了啊！”
　　大家一听老祖这么说，也纷纷来安慰：“是啊！老齐，早些休息吧！梦说了就破了！”
　　“去吧！老齐，老祖都这么说了！”乡亲们这么一说，老齐有些动摇了，他的眼神还有些恍惚，擦了擦眼泪，嘴里还喃喃道：“那太真实了！真的希望是个噩梦！....”说完犹犹豫豫的起身跟着老祖走了，边走还边拽着老祖的衣角：“老祖，你明天别去了...”
　　老祖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哈哈！孩子，我怎么能不去呢，我要主持仪式啊。”
　　“那你别死啊....呜呜呜……”
　　老祖哭笑不得地巴了巴嘴：“我身子硬朗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街上的乡亲们说说笑笑的都散了，就像是一场虚惊。似乎大家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就像平静的水面上出现个小小的涟漪，片刻之间就再度恢复平静。不过我相信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那个老齐所讲不像是假话，并且我有一种预感，他说的话真有可能会发生！我本欲待得明日天明便离开此地的，念及于此我把老齐刚才点到的人都记在本子上，把面相都记在心里。由于我只能看一天的气运，当天晚上我准备好一切，只等第二天早上看个究竟。
　　第二天一早，天气很好，可以说是万里无云。我早早的起来，来到街头，这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乡亲在这等着上山了。这座山名为药山，听说山上产很多的药材，村民把祖宗的祠堂设在山上，而且还有历经两朝的药王庙，每年的这个时候村里都要组织大规模的拜祖拜庙。
　　这个村的仪式很有意思，村子百十来户人家，每户出一个人上山祈福祭祖，百十来人到齐了之后才会上山。我看到村口已经有很多的乡亲了，正好闲来无事，我想为那几位早来的乡亲看看面相打发下时间，不想我刚走近那几位老乡，他们的模样就吓得我魂不守舍！
　　早到的那几人都面带黑气，七个人，四男两女还有一名小童，俱是黑气缠身，分明就是将死之人的相！我自相面以来从没遇到这样摄人心魄的场面！
　　“等等！先生！”袁珙的话突然被高启打断，“什么叫黑气？”
　　“就是气色！是心神散发出来的气质、气场，经过修炼的相士是能看到的。人的脸上可按八卦和干支划分数个方位，在‘午离’位的气可以粗浅地用黄和黑两种颜色来表示吉凶，黄便是吉庆之气，黑便是有灾患发生！就是俗话经常说的印堂发暗！”
　　“几个人的黑气都是惊人的相似，我心有不甘，还给他们整体相了一下。”
　　“整体？当街脱了衣服看嘛？”高启再一次打断。
　　“不，怎么可能呢？别忘了还有女子呢，当然有其他方法可以鉴定——手！眼！声！这些与八字配合都可以再次确定气运！先看四季掌纹，当时刚入五月，正处夏季，有言道：‘春青夏赤秋宜白，四季之中黑喜冬。秋赤冬黄喜见自，夏间逢黑总为凶。’不出所料，他们的手掌离夏之位就是黑色的！面与手定了，加上眼神迟滞，黯淡无光，声音破败，气息短浅，声音和眼神都是惊人的相同，而且我还问了他们几个人的生辰八字，确实算出今天他们都是大劫无疑了！当人越来越多时，我更加确认无疑了！因为几乎来的每个人脸上都是黑的！”
　　“有不黑的吗？”高启被他这话惊得有些难耐，问得也愈发心急。“有！一百三十人里，有六位是不黑的！还有三位没有看出来！”
　　“没看出来？”高启没料到袁珙这么说。
　　“对。”袁珙并没有否认。
　　“还有师爷看不出来的？”龚杨也都没想到。
　　“恩！像这样的人偶尔会遇到。他们的脸上、手上黑气、黄气和白气来回攒动，游来游去飘忽不定，浑浊得无法看清，这样的人一般变数很大！为了更深入的探究，我将他们的长相默默的记在心里！”
　　“不错！越是特例越要注意！这几个人是你深入研习相法的关键！”
　　“等等，先生，既然你已经看出这些人的气运，不打算劝劝他们不要去吗？”提问的是徐贲。袁珙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问，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哎，我只是个外乡人，如果强行搅闹人家的重大庆典，结果应该可想而知。轻则被关禁闭，重则报官送去衙门，此前我也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事，再三的劝阻只能让事态趋于恶化。
　　所以明哲保身是我的选择，想着在村子里等待结果就好，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百十来乡亲身着盛装，手里拿着祭拜的应用之物正要准备出发。
　　突然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传了出来：“站住！都站住！”老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像疯了一样拦在队伍前面。
　　“大家不能走！把贡品放下！”乡亲们一看又是老齐，嚷道：“老齐！闪开了！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就是啊！别闹了！”
　　“回来还得吃三页饼呢！”
　　老齐挡住贡轿，一脸笃定地说道：“大家听我说！真的不能去！你们会被山洪冲下山来啊！那是非常大的山雨啊！真的啊！”
　　乡亲们指着天空说道：“怎么可能啊！这天上哪有一块儿云彩！”老齐抬头看了看，确实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下雨的征兆！
　　“你说要泛洪水，可咱们的山上没有水源，就是真有大雨也不会把咱们冲下山来的！咱们又不是树叶做的！”
　　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地指责老齐，老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呆呆地愣在原地，琢磨着刚才那些话。开路的乐班见老齐不再纠缠，让过他继续前行，唢呐吹起来，铙钹打起来，跟在后面的乡亲们说说笑笑，排着长队一同向药山开拔。
　　我见身旁的一位大娘也关注着老齐，问她老齐是个怎么样的人？
　　“哎呀！老齐可是好人！聪明勤奋还有手艺，经常帮我这老婆子打水！”
　　“恩！上山采药多了总分给我们，我们家山茶根都是他给的！”一位瘦弱的大爷如是插了一嘴。
　　“没准下一任老祖就是他了！”
　　“恩！我猜也是！他是老祖带大的嘛！老祖的德行他可是耳濡目染呀！”
　　我这才知道老齐原来是个大善之人！我正思考着他待人德善与他未卜先知有什么联系？突然——
　　“哇！！！”
　　老齐又是一声大喊，这一喊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炸雷，打得众人心惊肉跳！只见他头爆青筋，眼带血丝，风驰电掣般跑到队伍前面，飞扑过去，抱住前面抬贡轿的两位老乡死命地往回推，边推边大声吼道：“你们不能去！”
　　前面的几人都没提防，一下被他扑倒在地，贡品也稀里哗啦地洒得到处都是。谁往前走都要被他推回去，谁劝都不管用，即使老祖喝令也无济于事，一时间这队伍被老齐搅得人仰马翻无法前行。

　　“老齐！你干什么！”
　　“老齐！你疯了啊！”被撞倒在地的乡亲纷纷爬起来，指着老齐气恼地喝道。老齐的眼睛直勾勾的，里面根本没有放下他们的指责，他反倒更大声更蛮横地喊着：“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娃子啊！你是怎么了啊？魔障了么？”老祖也被撞得倚在了地上，无奈得直摇头。
　　“老祖……”老齐看到将自己带大的老祖如此狼狈，心中一颤，布满血丝的双眼立即淌出了泪水，“老祖……对不起，这次不能听您的！”
　　有几个乡亲走上前来打算给老齐个台阶：“老齐，老祖要生气了！走吧！回去了！”
　　“对呀！等你接班了再决定去不去。”
　　“你看，老祖都被你撞倒了。”
　　老齐根本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一把将他们推倒，大吼道：“都滚回去！”
　　乡亲们看得真切，纷纷摇头道：“这家伙真的是魔障了！老祖的话都不听了！”
　　“怎么办？老祖！”
　　老祖本以为能说服老齐，见这光景也只能叹了口气：“唉，难不成是招了邪祟？祭祖时辰不能耽搁了，把他绑在村口的树上，让留在村里的人看着！”
　　“是！”几个壮年汉子冲上去就把老齐按在地上，老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翻起身来与这几名汉子厮打在一起，一时间烟尘四起。
　　“老齐怎么了啊？我从来没见过他打架。”
　　“是啊！他打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这还真是头一遭见！”
　　“哎！这到底是招了什么呀！？”
　　围观的村民无不疑惑，为老齐感到可惜，而那边已经出结果了，双拳难敌四手，老齐最终还是被按住手脚捆在了树上。只见老齐血贯瞳仁，满面通红，虽被绑在树上也并不放弃，冲着所有人喊道：“放开我！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死！！！”
　　这又是一句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话，有个老乡扶起老祖，问道：“老祖，要带上他吗？”
　　老祖怕再出差池，连连摇摇头道：“祭祖几十年没出过事，这次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一次要好好的拜拜药王爷，赶紧去了这小子身上的魔障！”
　　大伙也觉得老祖说得有理，老齐定是被邪祟附了身，得赶紧乞求神明收服邪祟魔障。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贡品捡起来，再度抬起贡轿，加快脚步的向药山进发。
　　老齐虽然被绑在树上，却仍在声嘶力竭地冲着队伍的方向喊着，那队伍没了老齐的阻拦已渐行渐远，径直走进了山里。老齐像是一只困在牢笼中的猛兽，纵然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两条臂膀被绳子磨得鲜血直流。他嘴里喊的是什么我仿佛已听不见了，恍惚间竟只觉得这山就像一座噬人的坟场，有去无回。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预测灾难的，但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滋味，决定过去安慰他一下。当我走到他近前刚要说话时，他却猛然转过头来，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操着沙哑的嗓音冲我大吼道：
　　“你知道他们会死！你为什么不去叫他们回来！！！！”

　　这句话犹如晴空霹雳，直击心底，把我完全震慑住了，鸡皮疙瘩窜满了全身！他完全不认识我，甚至都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我也能看出来？！
　　被他这么一吼，我吓得踉跄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幸而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他的话让我自惭形秽，就像把我唯一一块遮羞布扯开，一切心思暴露得一览无余。
　　我是个外乡人，在这个村子里，我的话无足轻重更没人会听，说多了还可能会和老齐一个下场。而这也只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贪生怕死的理由，因为每个人只有一条命，保命是每个人的本能，我自然不例外！我是没想过要跟着他们去的，以往但凡身上透出黑气的人我都避而远之，因为跟这样的人有所牵扯定要倒霉！我身上所承载的实在太多，师傅还要我将相法发扬光大，只有活着才可以发扬光大！这也是我对师傅的承诺！也成为了我不去的理由。
　　所以，我坚持不去涉险，也认为趋吉避凶才是相士本色。但方才老齐的那一句怒吼，震撼到了我尘封已久的元神！眼前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要去送死，一言不发确实是对良心最大的谴责！他这一吼仿佛激活了我身上所有的脉络，点醒了一个睡着了的人。
　　我决定跟他们一起上山！尽我所能地救他们！
　　哪怕能救到一个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