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44、节三

　　沐英所在的巨盾阵就在城门口待命，开始听得城门咚的一声，士卒都紧张起来，拾起武器抬起盾牌准备迎敌，之后经了好一会儿，就听见喊杀声，城门却是再没有响动。那大门四丈高，四边裹着铜皮，上中下三道门栓，每次开门都要九个士卒，门后还顶上了四根丈许高的圆柱，每根都有海碗碗口粗细，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即使这样，士卒们仍死死地盯着门洞里的大门，等着它被破开的那一刻，等着等着，等到的却是汉军的鸣金之声。
　　士卒们一片唏嘘，扔下了手中武器盾牌，有的干脆往地上一躺，有的赶忙喝几口水，刚才紧张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喝水。
　　沐英把枪往地上一戳，嘿嘿一笑，对葫芦说道：“怎么回事？这就完了？”
　　“是啊！才一个多时辰？以为是场硬仗，怎么不得打个半天！”
　　“可不！也看不到外面，还不如在城头上呢！”
　　“有点饿了，你带干粮没？”
　　“带了，还有腌菜呢。你得赶紧吃，没准过会儿汉军还得来。”
　　“你怎么知道？有预感？”
　　“不是，一个多时辰才摸了一下门，肯定是上面的布防合理，冲车碰不到咱们城门。汉军一看吃亏了，肯定回家想办法去了，过会儿想好对策保准来，天还早着呢。”
　　“恩，有道理，先撒泼尿再吃。”

　　汉军的后勤管事备好了张定边的所要之物，进入帐内禀告：“报大帅、皮将军，大帅所需的物资已准备妥当！请大帅吩咐！”
　　张定边将帐内的众将聚拢过来，说道：“首战虽然折了些士气，不过不打紧，只是守军暗中加盖了城墙的高度，深挖了护城河。这些不难对付，咱们需要做的是爬上城头和攻破破门。”
　　皮士坤回道：“大帅，城头云梯长度不够，城门冲车近不得身啊。”
　　“皮将军莫急，先说城头战。可以将现有的三成云梯锯了，一分为二，这就得到了诸多的半截云梯，把这些半截云梯绑在剩下的那七成的完好云梯上，如此云梯的长度就够了，城墙战就可以进行了。”
　　“再说城门战。用麻布将柴薪等易燃之物包裹起来，再上阵时点燃，投掷到城门周围百米的城墙处，柴薪一燃，必起狼烟，洪都守军的视线被扰，再施与佯攻，等他们把城门口的滚油和石头用完，就可以操作冲车了！”
　　皮士坤与众将听得茅塞顿开，纷纷抱拳道：“大帅神谋！多谢大帅指点！”

　　呼呼呼！
　　噗噜噗噜！
　　空中飞过来几个冒着烟的麻袋，正落在那城门口，麻袋里飘出滚滚的浓烟，不多时，烟雾弥漫四周，很快，城门上下左右除了烟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时又听得一声炮响，霎时间四下都是喊杀声！
　　城门上面的守军被封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慌了手脚，把滚油和石头一股脑地往下扔。一阵狂轰滥炸之后，下面还是一片狼烟，什么都看不到。
　　“哎？你们怎么都停手了？”
　　“回大旗长，手头上的火油和木石都用完了！正运着呢！”
　　这一幕被张定边看得一清二楚，城门的火力断了，这正是进攻的绝好机会！指着皮士坤喊道：“就是现在！”皮士坤激动地拿起一支令旗抛出去，吼道：“死士！”
　　十几个死士奔到冲车左右，扶着四个轱辘，推动起来撞向城门，听得“咚！”的一声，城门上多年的尘土被震落了下来，城门内顶着四根巨木也晃动不已。为了稳住巨木，每个巨木上又爬上去几个身材胖大的兵士，门口也是数十人死命顶住大门。
　　门洞口外的沐英也看到城门又被撞了一次，本来放松些的心情又都紧张起来，招呼左右打起精神准备应战，城楼上的大旗长也听到狼烟里城门被冲击的声音，急得大喊道：“快！快！运些油和石头啊！”
　　“正运着呢！”
　　“来不及了！给我往下放箭！”
　　“是！”
　　嗖嗖嗖！嗖！
　　一阵箭雨没头没脑地冲着城门下那片狼烟就撒了过去，狼烟中的死士虽然抱着必死之心，但是为了完成任务，自然做了防御准备，每个人抄起一面盾挡在头上，另一只手继续推着冲车。
　　咚！！！
　　又是一次重击，城门瞬间弯了一下，中间那道门栓咔嚓一声折了，平时要五六个人才推得动的巨门今天却格外令人忧心。
　　门外的死士也没好过多少，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有几个被射中了要害，立时便一命呜呼，还有几个中箭过多，也没有了力气。领头的队长见到这种情形，知道已是强弩之末，拼着最后的一口气冲着身后喊道：“再来几个！门快破了！”
　　听到狼烟里的嘶喊，斥候忙用旗语把消息传递给皮士坤，皮士坤一见破门有望，怎能轻易放过这用无数弟兄性命换来的时机，大吼一声：“第二队顶上！第三队准备！务必把门给我破了！”
　　又有十几名死士抄起盾牌冲进了狼烟里面，推着冲车再次对城门发起冲击。城头上的大旗长急得抓耳挠腮，冲到后方喊道：“这火油怎么还没运过来！”
　　“回大旗长，运过来的都是小坛的，正一坛一坛的往缸里装呢，装了半缸多一点！”
　　“来不及了！先把这半缸给我运过来！”
　　“是！”
　　半缸油没一会儿就被运到了城门上头，不容分说，大旗长一股脑的把油倒了下去。这一手有些草率，他本来想浇到冲车上面，不想下方狼烟挡住了视野，那油全都倒在了地上，门还是被撞的轰轰巨响。
　　大旗长一拍脑瓜，身上登时凉了半截：“完了完了！着急了，这下完了！”旁边有个旗长提醒道：“大旗长咱们放火箭啊！下面都有油啊！”
　　“他娘的！对呀！！”

　　一片火矢飞进了城门口的这片狼烟，火沾了油一下着了起来，狼烟里一片火光，火光里人影闪烁，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顶着门的守军听得最真，有的堵住了耳朵，心软的更是直接落下泪来。死士们嘶吼着，浑然不顾混吞噬着自己的烈焰，反复地推着车，用尽全力撞向城门。
　　大门下面的门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折了，门已经有了豁口，烟也冒了进来，一个爬在巨木上的守军喃喃地说道：“这劲儿也太大了！我刚才差点儿掉下来！”
　　旁边的一个也应和道：“我也是，我觉得够呛啊！这门没几下就得.....”
　　哐！！！
　　一声巨响，一扇大门硬生生被撞翻，将数十个顶门的守军活活压死！另一扇门也随之塌了下来，将那浑身是火的冲车与死士一同盖在下面！
　　张定边见城门已破，冷笑一声，拨马离开了战场。

　　“报汉王！城门破了！”
　　陈友谅听闻之后目露凶光，撅折了手中的箭羽，一掌拍在桌上，指着那传令兵大喊道：“好！传令下去！给我杀！杀他个三天三夜！哈哈哈哈哈！”
　　“报将军！城门破了！”
　　邓愈听到城门被破的消息后并不慌张，似乎早已料到，离了沙盘正要去外面看看，这时外面一阵大乱，报事的跑进来说道：“报！将军，大帅领着人马来救援了！”
　　邓愈正要出迎，朱文正已经带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着邓愈便问：“邓将军！听说城门破了！”
　　只见朱文正身披甲胄，头顶战盔，一手攥着马鞭，另一只手提着剑，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看来是时刻关注着战事。
　　邓愈拱手回道：“大帅，不必惊慌，我已做好准备，请这边观看。”
　　朱文正随着邓愈来到议事厅的南窗，这面窗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城内的动向，朱文正打开窗子往下一看。看了半天没做声，接着把盔解了下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转而望向邓愈：“能行吗？”
　　邓愈微微一笑，回道：“大帅看看便知。”

　　这时，城外的汉军正在如潮水般涌进来，本以为门洞里会有守军拼死相卫，应该会有一场恶战，毕竟堵住这个狭窄的空间还能苟延残喘。没想到门洞里并没有一个守军，没受到一丝阻拦，个个兴冲冲地猜测许是守军都逃命去了。先锋部队如履平川般跑出了漆黑的门洞，正要高高兴兴地肆虐一番，突然发现门洞外除了刺眼的强光，还有一群人围着他们。
　　这群人很是奇怪，分前后两排，前排的蹲着，后排的站着。蹲着的身上无甲无盾，无矛无刃，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漆的长筒一般的物件；站着的除了持着火把，手里亦无他物。这些人将门洞围成一圈，圈的半径大约三十步左右，这圈人背后还有一圈木架子，那木架子比人高出半头，上面也是站了前后两排人，与地上这两排人如出一辙，蹲着的持黑筒，站着的拿火把。
　　刚闯进来的这些汉军不认识这是什么阵势，站在原地相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时不知所措。
　　“哎？那是什么玩意？”
　　“不知道啊，没见过。”
　　“他们怎么不逃啊？”
　　“这是投降的仪式嘛？”
　　“不能吧？我咋不知道有这么投降的。”
　　前面这些汉军正七嘴八舌，地上的那一圈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前排的蹲着不动，后排的将火把伸到黑筒的侧面，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那火星登时便唰唰地四处迸溅。有个汉军旗长有些见识，一下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是火铳！！！快躲开！”
　　嗵！嗵！嗵！
　　嗵！嗵！嗵！
　　嗵！嗵！嗵！
　　黑洞洞的长管里射出红色的火光，喷出了丈许长的白烟，每条铳管里射出无数的铁砂、铁丸，许多汉军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成了筛子。
　　先行冲进城门的汉军一片片地倒下，毫无还手之力，门洞里挤挤插插，后方的汉军尚不知情，争相喊着往前冲，见着空隙就钻了出去，可人刚出去也就踏进了鬼门关。
　　一轮雷烟火炮之后，门洞前倒下百十来汉军，个个被铁砂、铁丸打得面目全非，即使有生还下来的也看不出人样，爬在地上喘着粗气，哀哀□□。
　　“填！”
　　火铳手旗长如是喊道，火铳手倒掉筒子里的灰渣，清理铳管，重新装填火药、弹丸。门口一个有经验的汉军看出了门道，疾呼道：“他们在装填弹药！好机会！冲啊！”经他这么一喊，其他的汉军也注意到了火铳手在装填，都争相地冲着那些火铳手杀将过去。
　　嗵！嗵！嗵！
　　嗵！嗵！嗵！
　　这次的轰鸣声来自上方的木架子，这圈木架子上的火铳手迅速解决了冲过来的汉军，缓解了下方的危机，完美填补了火力的空档。
　　城外的汉军不明白前方出了什么事，只看见门洞闪了几道光，又有轰轰的巨响，前面的人就应声倒地了，还以为守军用了什么妖法。有些胆小的登时便抖着双腿往后逃，门外的还在向内涌，前后互撞，拥挤踩踏，不消片刻门洞内便乱作一团。守军却不管汉军的反应，上下两队火铳轮流射击，交替装配，循环往复之下，冲进来的汉军接连应声倒下，门洞口的尸体层层堆积，让那些还没冲进来的汉军望而生畏。
　　汉军中有一个机灵的旗长看出了些门道，扯着嗓子喊道：“竖盾！有盾的冲在前面！！”
　　这一句话无异给慌乱中的汉军服下一帖醒神良药，后冲过来的汉军马上顶着盾向火铳手冲杀过去。
　　这下可不得了，盾牌挡住了大片的火力，火铳的威力虽然能击透木盾，让汉军的伤亡很大，但是已经阻止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前列马上就要冲过来了，一旦短兵相接，无刃无甲的火铳手只能任人鱼肉！
　　“盾起！”
　　老方一声沉闷的嘶喊，震得门洞嗡嗡作响，霎时间火铳手的身后竖起一面面巨型盾牌，每面盾牌的长宽都是一丈有余，盾上包着铁皮，盾前雕着怪眼巨兽，好不狰狞！这些刀盾手在后面整装待命已久，个个摩拳擦掌，只等这一声嘶吼。
　　前排的火铳手收起火铳、火药，撤到刀盾手的身后，中间的空档由老白的□□手补上，□□威力虽然没有火铳大，但也可以暂时阻止汉军前进。这个时机，刀盾手正好就位，将门洞外方圆数丈全部封死，不留一个身位。
　　“落！！！”
　　哐当！哐当！哐当！
　　刀盾手将沉重的巨盾戳在地上，从盾里拉出两根铁撑子顶在地上，形成三角形态撑住巨盾，两只手紧握住铁撑，这些巨盾就像一堵墙一般，把汉军死死的封在了门洞口。
　　汉军冲上前来，飞踢、力撞都不能撼动这盾阵分毫，刀砍、枪扎更是无济于事，有跳得高的一下扒住巨盾的顶头，刚想要翻过去，只见百夫长老邢令旗一甩，老方见令放号，大喝一声：“开！”
　　巨盾上的兽眼顿时翻了下来，一柄柄闪着寒光的长枪从兽眼里刺了出来，这些个汉军正盘算着怎么攀爬过这道巨型壁垒，也没有作太多防备，一下被穿了个透膛！
　　“刺！”
　　发号司令的正是沐英，刺枪手应令而起，分作前后两队，一队从巨盾兽眼的左眼突刺，另一队从巨盾兽眼的右眼突刺，分开先后，左右呼应，霎时间将临近巨盾的这些汉军扎了个人仰马翻！
　　侥幸躲过长枪的汉军慌忙后撤，还没等站稳，木架上的火铳又响了起来！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前进有血淋林的长枪等着刺他们胸膛，后退有无数的铁弹丸等着击碎他们的脑壳。如此章法，着实让攻进来的这些汉军消受不起，片刻之间死伤殆尽。
　　局面瞬息万变，城楼上尽收眼底。朱文正瞪圆了双眼，舍不得眨一下，看得爽快之时，嘴里不禁喃喃道：“邓将军这巨盾火铳阵好厉害！如此打法，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