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35、节四

　　禅院失火后的第二天早上，道衍将道清和最后两个和尚一同送走，独自回到寺中，看着这一栋栋焚毁的庙宇，心中倍感凄凉。想到这是自己少年到青年的家，不免眼睛发酸，眼圈发红，边走边抚摸这残垣断壁。师傅禅堂前的教诲，香樟树下的休憩，厨房的桂花糕，还有入夜了大雄殿里传出师傅的琴音......
　　不觉间走到了大雄殿，大雄殿烧毁的比较严重，房梁塌了半边。道衍正要钻进去礼佛，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心中纳闷：已送走了所有人，是谁回来了？是失踪的那个和尚嘛？
　　道衍扒住窗子往里看，并没有看到人。只看到塌了的房梁，从坍塌的缝隙中透出了一缕光，那光照在佛像上，只能看到佛像一半的脸，其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可“叮当！”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道衍放轻脚步，贴着墙轻轻往里走，殿内一片灰暗，越接近佛像，声音就越大。走到佛像近前并没有看到什么，声音好像来自佛像的后面，道衍悄无声息的走到佛像一侧，慢慢的探出半边脸看，佛像的后面果然有异样。
　　佛像后的一面空地被人挖了开来，青砖高高罗列，一个浑身灰泥遮着脸的头陀还在那不停的挖，那“叮铛”的声音是铁铲与青砖相撞的声音，没想到这青砖下面并不是土，还是青砖铺的。
　　道衍见到这些并不惊奇，暗道：“这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寺的秘宝埋于此处？翠玉禅盘只有我和师傅知道藏在哪。”正想着，一声诡异的笑声从那处传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原来那头陀从下面找到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由一层龙纹的布包着，扯开龙纹布，里面是个精雕细琢的木盒。掀开盖子，整个殿内“唰”的闪过一层青黄之气，绿与金的颜色映到头陀的身上。
　　道衍依旧躲在旁边静观其变，头陀警觉地四处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把盒子里的东西托了出来，里面赫然放着的是一块金玉相间的棋盘，大约有十斤左右。棋盘下面还有一层，那层更是新奇，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百十颗白棋子；再掀开一层，码着百十颗黑棋子，这黑白双色的棋子个个晶莹，颗颗圆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头陀看得欣喜，抓起棋子摸了又摸，更是将脸贴在那棋盘上蹭了又蹭，陶醉了大约有一刻钟，这才收好盒子，藏于自己的包裹之中。他将包裹抱在胸前，警惕的四处扫视，见四下确实没有什么人了，才离了大雄殿。
　　道衍知道这个头陀肯定跟禅院失火有重大干系，现在不能打草惊蛇，找好距离尾随其后，看看他还有什么同伙或者打算。头陀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前面，对于后面少了很多警觉，所以一直没有发觉，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北海禅院。
　　大约跟了半个时辰，那头陀进了吴县，吴县街道上人来人往，道衍借着行人隐藏踪迹，渐渐的拉近了距离。没一会儿那头陀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了，左右扫了扫，没有什么异常，便从口袋里掏出不知是什么玩意含在嘴里，吹了几声，声音很像白鹭的叫声。吴县是水乡，所以有白鹭的叫声并不奇怪，那头陀连吹了三次，没一会儿里面有人把门打开，头陀看四下无人，就钻了进去。
　　道衍觉着这应该就是这头陀的老巢了，没有心急地跟过去，而是稳了稳心神，心中从长计议了一下翠玉禅盘的事情：“翠玉禅盘乃前朝嗣孝皇帝所赐，北海禅院镇寺之宝，能知道师傅藏翠玉禅盘地点的只有四人。其一为前朝宰相托托——翠玉禅盘过于贵重，禅盘安置事宜他全程参与；其二为师傅的师弟白马寺住持智妙禅师，他参加了师傅和皇上的对弈，赏下禅盘的事他都知道，不过智妙师叔已经圆寂了；再有就是师傅与自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个头陀遮住了脸，不好分辨，也有可能跟宰相托托有关系，拿宝贝是不是为了大元复国？大元复国急需钱！看来需要进一步打探了！”
　　想罢，道衍先围着房子转了一圈，这房子一面邻水，后面一定是内屋，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必须得实施窃听。道衍在旁边的河道里寻得一支小舟，荡到那家的窗后，脸贴在墙上果然能听到里面的人讲话：
　　一女子问道：“这每一颗棋子都是羊脂玉？”
　　一男子回道：“白的是羊脂，黑色的是墨玉！”。
　　道衍暗道：“这屋中看样只有两人，男子声音定是那头陀了。”
　　那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这盘中棋子，每一颗都够你我锦衣玉食一辈子了！那个禅盘是金镶玉，乃前朝嗣孝皇帝所赐，价值连城！”
　　“哎呀！这....么精贵呀！”
　　“哼哼，不枉我费了一番周折才拿到手！”
　　“你不是说藏在佛爷下面了嘛？没有个把时辰挖不出来！？”
　　“恩！怪就怪智及死的时候一颗舍利子都没有留下，这才让我找到了由头来编排谣言！就属那北海禅院的和尚最是假清高，全平江民众的嘴他们受不了！住持失信，自然众叛亲离，全寺只剩下不到二十和尚，晚上算计了那个守夜的和尚，再添几把火，哼哼哼！偌大的寺，几个和尚如何救得了那么大的火？庙没了和尚散了，宝贝就是我的了！”那男子居然把自己的算计跟女子和盘托出。
　　“没想到，你除了偷情时机把握的好，其他的也不错啊！呵呵呵！”女子一阵坏笑，“那得看是谁了！谁叫你那么风骚！哈哈哈！”接着就是两个人腻在一起的声音。道衍听完气的浑身发抖，血丝瞬间爬上了双眼。
　　“真是奇怪，你说智及修为那么高！为什么一颗舍利子都没有留下呢？”
　　“恩！是奇怪！智妙死的时候还留下了几十颗舍利子呢！”
　　道衍听到这更是一惊：“看来他认识智妙师叔！可能是白马寺的和尚！”女子娇笑着回道：“也许跟你一样！外面有了相好的了呗！”
　　“哼哼哼！可不！我就是过不了‘色’戒！”
　　“哎呀！等会儿再来！我再观赏一会儿这宝贝！”
　　道衍气得眉毛都快烧起来了，脸涨的通红，头上更是青筋暴起！
　　又听得屋内那女子说道：“他没有舍利子可把咱们成全了！”
　　“哼！不光成全你我！连我寺里的香火钱这几日都多了！”
　　一听到寺里二字，道衍暗道：“果然也是和尚！那我肯定认得他！”
　　女子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北海禅院一完蛋，白马寺便是吴县最大的寺庙了！你是一箭双雕啊！”
　　“哼哼哼！”
　　“那咱俩以后怎么办？”
　　“别着急，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我先在寺里忍一忍，平江一旦有战事你就躲到寺中的密室来，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远走高飞！”
　　“恩！听你的！”
　　“说不定寺里的香火钱就够咱们逍遥快活半辈子了！”
　　“是啊！是啊！这宝贝要是卖了一颗子就不全了！太可惜了！”
　　“叽叽喳喳..”两个人继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道衍从两人的对话中已经完全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再往下听已然无益。脑中想着种种对策，一想到这心机甚深的白马寺头陀和这个通奸的□□，道衍心中就极是愤慨，不由得紧攥拳头，冲着墙一拳打去！手里的串珠一下散落了一地，血上顶门，这一拳如何能解恨，焚寺之仇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道衍计上心头，上了岸直奔吴县县衙，刚进衙门就有官差认了出来，马上迎出来问道：“道衍大师，此次来衙门有何贵干？”
　　道衍冷笑道：“啊，陈捕头，有喜事到了！”
　　那陈捕头一愣，还从未见过道衍冷笑过，迷茫地问道：“道衍大师，您这是怎么了？我何喜之有？北海禅院一案刚刚立案，难道有纵火犯的线索了？”
　　“那倒没有！不过有件有伤风化的案子需要陈捕头马上去办！晚了就来不及了！”
　　“哦？！大师赶快说来！”
　　“我带你去吧！白马寺监寺伤风败俗，与一女子勾搭成奸你管不管？”
　　那陈捕头一下来了精神，轻声自言道：“这有意思啊...”马上回道：“管啊！！有伤风化岂能置之不理！烦请道衍大师带路！”

　　次日，平江城各县都添了一个新的布告，内容如下：平江府吴县白马寺监寺住性与吴县寡妇杨美娥，二人勾搭成奸被当场抓获。予以奸夫住性宫刑，发配越州充军，□□杨美娥幽闭刑，罪大至极，游街示众。平江府吴县大周九年。
　　道衍找到了纵火元凶，怕府尹受人行贿，每过一堂都去随听，犯人行刑也要亲自验证。吴县府尹也能体谅道衍心情，将那二人秉公处理，没有一丝的舞弊懈怠，确实做到了安了道衍的心。不过那翠玉禅盘却是不知所踪，但道衍心中也明白，这东西只要露出一角，便是血雨腥风，不得安宁，不是一般角色能驾驭得住的，也就不再询问此事。
　　道衍再次回到北海禅院，钻进大雄殿内，跪在佛前，望着只有半张脸的佛像，喃喃地说道：“师傅，弟子躲不开‘嗔’毒之蚀，已经把‘灭寺之仇’报了，弟子知道如果您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我这么做。我也自知罪孽深重，必要坠入轮回，可....可我不后悔.....”说着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佛祖的脸犹如师傅一般，慈祥的低垂着头，柔和的看着道衍，如同抚慰自己孩子一般。
　　“我的禅缘至此而终罢！”道衍含着泪再一次恭恭敬敬的给佛祖叩头稽首，暗道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再进寺庙了，不如就此了断了罢！站起身把脖子上的佛珠摘了下来，轻轻的挂在了佛祖的手上，一滴眼泪也随之洒在了漆黑干涸的地面上。
　　礼罢，道衍打算离开大殿，殿门口一束强光映在脸上，晃的道衍睁不开双眼，勉强看见门口似有一个窈窕而熟悉的靓影。手打凉棚避过强光，道衍仔细端详，那靓影好生眼熟，身形曼妙，凹凸有致，净白皮肤，高鼻褐眼，棕发披肩，披绛色斗篷，着紧身白衣。正是那一直嚷着要当徒弟的刺桐少女—蒲天娇。
　　道衍没想到她居然从姑苏找到这来，也不知何时就在门口等着他了。蒲天娇也从平江百姓的谣言里了解了一些案情，理解道衍心中的悲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正巧道衍望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这位她视若神明一般的师傅，只能爱慕地望着道衍，冲他甜甜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