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云和》春海棠

8、体贴安排

　　院内水井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李建龙张着大手在裤衩上抹了两把，带着一脸水珠从帘子侧边闪进屋，再从竹榻上翻出一件皱成菜干般的老头汗衫，好似闻不到味般地套上了身，在竹榻上坐下，低着脑袋一本正经等待听训。

　　乔正安嫌弃地看了几眼他身上馊掉的老头汗衫，终于把火压住了，开口第一句就是，“我跟云和，在你家住三天。”

　　“行行行，太行了，连长，你想住几天都行。”

　　一听连长没骂人，李建龙瞬间活了过来，忙抬头看了眼云和，热情说道。

　　“你这里脏的像狗窝，谁稀罕得睡，要不是县里招待所都满了……”

　　乔正安想骂娘的话在李强咕噜咕噜转动的黑眼珠下咽了回去，顿了顿接着道，“你楼上不是有两间房吗，朝北的那间客房给云和睡，我跟你一间。”

　　“行行行，那我现在就收拾去。”李建龙很高兴，半支起腰等待他答应，见他一点头，恍如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三步并作二步冲上楼去了。

　　“你爸天天在家喝酒？”

　　乔正安揉揉李强的脑袋，沉声问道。

　　李强点了点脑袋，眼眶里还带着泪，嘴角却已现出笑来，“乔叔叔，你要和漂亮姐姐住我家？”

　　“是啊，在你家住三天。”他很是耐心地答道，“还有，这是云和阿姨，要叫云阿姨。”

　　“云阿姨好！”

　　李强甚是乖巧，立马转向云和，脆脆地喊了一声。

　　云和嘴角发僵，他这一句话，就把她从姐姐升级到了阿姨，老了整整一辈啊，忙笑着应道：“好乖，小强。”这个称呼叫完，她笑了起来，收都收不住。

　　“是不是我刚才太凶了，有没有吓到你？”

　　乔正安见她这般高兴，也跟着笑起来，问道。

　　云和忙摇头。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噢不，云阿姨笑起来真好看。”李强用手捂着嘴，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你云阿姨是个大美人，小强，你说说，要不要让云阿姨做乔叔叔的女朋友。”

　　“要！”

　　李强立马开心地大声应道，还一边拍手鼓掌。

　　“别在小朋友面前乱说。”云和羞涩，伸了左腿朝他小腿上轻轻踢一脚。

　　这一脚踢得，就像踢在了乔正安的心尖尖上，他大笑起来。

　　欢笑声直送到二楼上，正在匆忙收拾杂物的李建龙慢慢咧开了嘴角。

　　“小强同志，我们先找着抹布和水盆，上楼去擦一下房间，然后乔叔叔再带你去买菜，你想吃什么跟乔叔叔说。”

　　乔正安把李强放到地上，如同对待大人般说话。

　　“好，连长，我想吃大肉包子。”

　　李强一个立正，举起小手歪歪扭扭摆到脸旁，努力做出一个士兵的样子，难得的竟还记住了他爸称呼乔正安为连长。

　　“大肉包子吗，连长批准了，等下给你买两个。”乔正安笑道。

　　李强高兴地欢呼起来。

　　“小家伙真乖。”

　　这样乖巧的小家伙，云和也很是喜欢，爱怜地揉揉他的小脑袋，“带云阿姨打水去。”

　　二楼朝北的房间其实应该算个阁楼，堆着两口木箱子，还有一些破旧的杂物，靠窗一侧摆了一张木板床。李建龙从墙边拿出一卷用破布头卷好的席子，摊到木板上，一张简易的床铺就得了。

　　云和本是苦过的，并不嫌弃，细细抹了床板和草席，把草席挂到窗口晾干。有夏日的暖风吹进来，过不了多久，擦过的地方也就全干了。

　　李建龙高兴，回了南面的房间，也把床铺都擦试过。

　　乔正安把一口箱子推到窗边，给云和暂做桌子，又让李强给她端了小板凳，这样云和看书的地方就有了。

　　“你好好在这里看书，等下做好饭我来叫你。”

　　他帮她安排的井井有条，云和也不再跟他客气，况且她对考试的内容真是双眼一抹眼，现在只求临时抱佛脚了，于是点了点头，拿出书本坐到窗前认真看起来。

　　乔正安带着李强离开，把门关上。

　　“云阿姨也是要参加高考吗？”

　　最近外头谈论的全是高考的事，连七岁的小家伙都知道了。

　　“嗯，你觉得你云阿姨能考上吗？”

　　“当然，云阿姨那么好看，肯定能考上的。”李强说得无比肯定。

　　乔正安又大笑起来，伸手把小家伙的头发揉得一团乱，说道：“考不考得上跟好看可不是一码事，不过你云阿姨肯定能考上。”

　　“云阿姨一定能考上的。”李强重重点头，想了想又拉拉乔正安的裤管，示意他低下头来，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乔叔叔，要是云阿姨没有考上，你别嫌弃她，还是让她当你的女朋友吧，我觉得云阿姨是个好人。”

　　这话可把乔正安逗得前仰后合，压着声音大笑一通，抱起他左右脸蛋各亲了一口，认真回答道：“不管你云阿姨有没有考上，乔叔叔都让她做女朋友。”

　　李强咯咯笑了起来。

　　“走，我们买菜去，罚你爸在家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洗了。”

　　“我们买大肉包子去，罚他洗衣服。”李强高兴地直点头。

　　乔正安带着李强，在菜肉食品门市部用二斤粮票换了六个菜肉包子，全肉的只能换三个，他把数量跟小家伙一说，小家伙主动要求拿菜肉包子了。

　　青菜里面混了些猪皮肉渣，也很香，一个菜肉包子下去，小家伙眯着眼睛打饱嗝了。

　　乔正安买了十斤米十斤面，又打了两斤豆油，再付钱买了两根带肉骨头和一些蔬菜，原想再买些鸡蛋，可门市部里的人说鸡蛋要明早才有，只得作罢。

　　小家伙吃饱后相当愿意出力，抱着包子纸袋，又帮忙拎了一捆青菜，跟在扛着米面的乔正安身旁回家。

　　走到巷子口，呼啦啦跑来一群小伙伴，其中几个正是跟李强一个院子住的。

　　“李强，你吃肉包子啦。”

　　小家伙们的眼睛全都盯到了他怀里的纸袋上，舔了舔嘴唇。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大富裕，舍得给孩子买包子吃的实在少，逢年过节买上几个，那就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了。

　　“乔叔叔买的。”李强骄傲道。

　　小伙伴们齐齐咽了口唾沫。

　　乔正安停住脚步，望向李强。

　　李强看看他，再看看小伙伴，满面踌躇，即不舍只吃了一个的包子又有他不肯放下的讲义气好兄弟情，逼得他向乔叔叔求助，“乔叔叔，我……”

　　“你数数这里有几个小伙伴？都是你的好朋友吗？”

　　“东子他打过我。”

　　“李强我再不打你了。”那个叫东子的小家伙也只有八九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也再不骂你妈妈了。”

　　“好吧。”李强接受了他的道歉，一数，正有十一个人。

　　“乔叔叔，有十一个人呢，这才五个包子，都不够分啊。”他用胳膊努力夹住包子袋子，伸出一手弯着手指头掰算道。

　　“还有五个包子，我们留一个给云阿姨吃，乔叔叔跟你爸爸都不吃，现在四个包子，你跟小伙伴们轮着咬一口，每人一口，行不行？”

　　乔正安说道。

　　李强一想，答应了。

　　小伙伴们眼睛亮晶晶的，围到他身边乖乖排着队站好了，无比期待地等着。

　　“嘴不能张得太大，一口把包子全吃了，别人就吃不到了。”李强也聪明，把话说在前头。

　　一排溜小家伙动作划一地点头。

　　一人一口，相当斯文，吃到包子馅后更是欢笑起来。

　　看咬得少的，李强更是让他咬了第二口。

　　包子也做得实在，个顶个都挺大，吃到了肉味的小家伙们对着李强可热情了，“李强，等下吃了晚饭后你再出来滚铁圈玩吧。”

　　“我的毽子借给你踢。”

　　“好的。”虽然少吃了一个包子，李强还是高兴极了，跟他们约定好了才跟着乔正安回家。

　　“连长，怎么买这么多，用了多少粮票，哎呀，还有油。”

　　正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件胡乱搭到晾衣绳上的李建龙忙甩着手迎了上来，接过乔正安肩上扛的米面，很是过意不去地说道。

　　“爸爸，乔叔叔还给我买了菜肉包子吃，进来巷子口的时候我分给小伙伴们吃了。”

　　“破费了破费了，连长，我有粮票，政府发的补贴多呢，够用，等下粮票还你。”

　　“唉，打住，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是知道我的，我乔正安别的不多，粮票管够，咋的，离开部队才多久，你就忘啦。”

　　“嘿嘿，不忘不忘，那我不客气啦。”

　　“这才对，李强，等下我们洗菜，让你爸烧菜，烧菜乔叔叔可干不来，我们就擎等着吃吧。”

　　“好，洗菜，爸爸烧菜，我们等着吃。”

　　一个多小时后，饭菜的香味飘上来，没多久，乔正安就上来叫云和下去吃饭了。

　　骨头海带汤，拍黄瓜，炒青菜，蒸茄子。

　　菜的卖相不算很好，味道尚可。

　　“连长，要不要喝点酒？”李建龙问。

　　乔正安眼睛一竖，他立马端起碗，“吃饭吃饭。”

　　他们俩的吃饭速度简直让云和吃了一大惊，一大口饭一大口菜，可以说是风云变色，风卷残云。

　　一碗饭下去，乔正安才发觉不对，忙踩了李建龙一脚，拿起云和的碗给她舀了碗骨头汤，放到她手边，笑道：“我们就是俩大老粗，你别介意，在部队里习惯了，不吃快一点都吃不饱，你是不知道那帮小崽子，可能抢了。”

　　李建龙也忙停了筷，笑着接道：“云和妹子，你是不知道，有天食堂里煮了面，我们离食堂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呢，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呼哧呼哧的吸面声，那声音大的啊，连长说，哎呀，走错道了，这是跑到猪圈里来了。”

　　云和笑。

　　“哈哈，跑到猪圈里来了，爸爸，那你和乔叔叔是两头老母猪吗？”李强用小手边捂嘴防着米粒漏出来，边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小崽子，我和乔叔叔，再怎么，也可能是公猪，怎么可能是老母猪啊。”李建龙一个毛栗子敲到他脑袋上，认真教育道。

　　这下云和真是要笑岔气了，忙侧过身想掏手帕，却发现手帕早给了乔正安，于是只能强憋住笑，把饭粒咽下去。

　　“那时不像现在日子稍好些，还能瞧见些肉丝，那时炊事班养猪，养上五六头，到了年底才杀，而我们天天白菜土豆吃腻了，就绕上一圈，为的就是去看看猪大了没有，那时啊，围在猪圈前的一排排战士，瞧那母猪的眼神，我看跟瞧情人没啥两样了。”

　　乔正安一本正经说道。

　　云和被呛着了，眼泪都笑出来了，放下碗冲到到院子里一通大咳。

　　乔正安也跟着出来，帮她拍了背，又绞了帕子给她擦。

　　“吃饭时不许开玩笑了。”她嗔道。

　　他点头如捣蒜。

　　她更想笑了。

　　突然，屋内传来李强哇得一声大哭，两人相视一眼，忙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