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稿》墨书白

13、《苍山雪》45~46

　　江照雪裴子辰再一次消失眼前，沈玉清仓皇起身欲追。
　　然而周边却已经开始天旋地转，空间寸寸碎裂，慕锦月带着寻时镜慌忙奔到沈玉清身侧，拉住他道：“师父，不能追了，您用的力量太大，寻时镜已经无法承载我们，我们必须回去！”
　　“可你师娘……”
　　“师娘不会有事！”慕锦月死死拉着他坠入时间缝隙，急声提醒，“师兄在师娘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僵。

　　他一瞬意识到，其实他知道，他知道裴子辰在她不会有什么事。
　　六境命师，只要有任何一个能为她拖住时间的人存在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有事。

　　她不是非他不可。

　　可正是知道方才害怕，他也不清楚自己害怕什么，也不想清楚。
　　只在从寻时镜中落入现实刹那，立刻道：“再开！我要回去！”

　　“玉清。”
　　话音刚落，孤钧老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冷静道：“九幽境结界彻底碎裂，你先至沧溟海平乱，寻溯光镜一事，之后再议。”

　　沈玉清闻言神色微凛。

　　回去一年，等于现在一天。
　　他们回到过去四年，等于过了四日。
　　这四日发生了什么？九幽境结界竟然彻底碎了？！

　　沧溟海……

　　想起两百年前沧溟海被血水染红的海面，沈玉清没有时间多想，回头看了一眼寻时镜。
　　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吩咐慕锦月道：“你先修养，等我回来。”

　　几年而已，没关系的。
　　他有两百年。

　　他告诉自己。
　　他和江照雪，有两百年，分不开的。

　　*** ***

　　从黑暗中一路坠下。
　　等江照雪再次睁眼时，她猛地惊醒坐起，听着周边流水鸟雀之声，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郊外。
　　她周身轻盈，似乎又被治疗了一次。

　　察觉裴子辰躺在她身侧，她赶紧摸索过过去，握住裴子辰的手，将灵力送入裴子辰身体中，轻唤：“子辰？你醒醒。子辰？”

　　裴子辰昏迷着没有说话。
　　江照雪用灵力为他稳住伤情，感觉他的神魂明显有些不稳。

　　她仔细回想，方才她给沈玉清那一箭也好，那位前辈给沈玉清那一掌也罢，都没有到重伤沈玉清的程度，按理同心契不会将伤势转移到她身上。
　　纵使到了她身上，命侍契约也只有在她死的时候才会带走他，裴子辰现下的伤势应当与她无关。

　　若是与她无关，他出现在她面前、甚至于逃跑时，都没有这样的伤势。
　　沈玉清那一剑，也根本没碰到他。

　　他的伤到底哪里来的？他的神魂怎么会几乎要散了一样？

　　江照雪心上发沉，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强行稳住他的神魂，随后便拿出传音符，询问叶天骄：“叶天骄？你能听到吗？”
　　“照雪姐姐！”

　　话音刚落，叶天骄的声音就激动响了起来：“你在哪儿？我找你和钱思思三天了！你们是去哪儿了？！宋无涯不在了，太子也死了，陛下重病，现在朝廷都乱成一锅粥了！”
　　“三天？”
　　江照雪一听，便明白她和裴子辰没有从这个时间离开，只是利用鸢罗弓的力量，挪到了其他空间。

　　按理的确不会，沈玉清用了力量，该走的是沈玉清，她没有用溯光镜，都是这个世界本来存在的力量，没有跃迁到下一个时间的理由。

　　这样也好，灵虚扇没有到手，她留在这里更重要，但是……钱思思？
　　听到宋无涯和钱思思消失，江照雪心中顿觉不妙。

　　她想了想，先道：“你先过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但你应该能感应到。”
　　说着，她将灵力灌入符纸，让叶天骄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叶天骄立刻应声：“就来。”

　　江照雪同叶天骄说完，就开始试图用传音玉牌联系钱思思，然而无论她发多少句过去，都石沉大海。
　　江照雪一想，忍不住大骂：“传了消息也不回，你把玉牌给我还回来！白送你了！”

　　说完后，她稳住裴子辰神魂，气急败坏等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看叶天骄带着人飞了过来，老远看见江照雪和裴子辰，忙道：“姐！老裴呢？”

　　“这儿。”
　　江照雪用眼睛瞟了一下被自己一直按着脉搏强行稳住神魂的人，直接道：“找点稳固神魂的东西，不然快死了。”

　　“快死了？”
　　叶天骄一听大惊，随后不由得看向江照雪：“他快死了，你还这么冷漠？你是不是太不关心他了？”

　　“我是说快死了。”江照雪提醒他，“但我给他续着命呢，你要是再和我废话，那就真死了。”
　　叶天骄得话不敢多说，赶忙道：“好好好，咱们赶紧回去。”

　　这里是京郊，距离京城不远。
　　一行人赶回叶府，叶天骄早就通知叶文知安排好，大家刚落地，天机院的药师便赶了上来，江照雪同他们配合着忙了一下午，喂了一堆药，终于将裴子辰稳定下来。

　　等稳下来后，药师擦了擦头上的汗，叮嘱江照雪道：“江仙师，这位小道君神魂虽然暂且稳住，但还是要等他醒来才能作数，还望您看着他，若是出现意外，赶紧护住神魂，我们再来。”
　　“多谢药君。”

　　江照雪和对方行礼道别，等把对方送走后，叶文知便带着叶天骄赶了过来，扫了一眼房中，忙道：“江仙师，裴小道君如何？”
　　“神魂不稳，但暂时稳定了。”
　　江照雪说着，忙道：“钱思思和宋无涯那边你们可有线索？”

　　“没有。”叶文知摇头，“那一日沈仙师赶到时，大家都只顾着您，钱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冲上祭坛，打晕了三殿下，带着人就走了。之后天骄联系她许久，却都没有音讯，我是猜想……”
　　“你别胡说了！”一说这个，叶天骄就生气起来，“钱思思不是你说这种人，她只是贪财，现在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得赶紧找她！”
　　“天骄，”叶文知听着，也是来气，忍不住道，“你和她才认识多久？若她只是冲着钱财过来，她绑三殿下做什么？她什么年纪手段的人，你以为你那点心思她看不明白？若要只图钱盯着你就行了！”
　　“哥！”

　　“好了好了，”江照雪见两人要吵起来，赶忙换了话题道，“那只怨煞呢？”
　　“沈仙师一到，那只怨煞就彻底消失了。”叶文知压着脾气，解释道，“应当是被沈仙师斩杀。”

　　不可能。
　　江照雪心里清楚，如果这是新罗衣，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但她也不多，接着追问：“沈玉清呢？”
　　“你们一走，天地变色，之后沈仙师就消失。”

　　那就是回去了。

　　“那……”江照雪把所有人问了个遍，想起来，“宋无澜呢？他的尸体烧了没？”

　　听到这话，叶文知声音顿住。
　　江照雪心知不妙，但也理解，宋无澜绝非普通人，叶文知一个文臣，出意外才是正常的。

　　“怎么了？”她追问。
　　叶文知思考着道：“太子不见了。”

　　这倒也在江照雪意料之中，点了点头。
　　随后叶文知又将近来的情况简明扼要说了一下，江照雪大概听明白后，叶文知还得处理其他事，便先行离开。

　　他带着叶天骄走之前，叶天骄回头，忍不住道：“那个……姐……如果钱思思联系你……”
　　“我会告诉你的。”
　　江照雪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应下。

　　叶天骄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等房间安静下来，江照雪梳理着这一切，走到窗前。

　　那位前辈似乎是给她治了眼睛，她隐约能感觉到些许光亮，却依旧看不清楚。
　　她坐在裴子辰面前，感觉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想起今日拂过自己面颊的那点松柏花香。

　　当了两百年命师，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召唤命侍。

　　修士之战，但凡命师在场，都会先斩命师。
　　这两百年沈玉清都会现在前方拦住所有对她可能造成的伤害，他足够强，所以她很少真的面对危险，但她也清楚知道，如果对方近身，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她总是满身符箓，孑孓独行。
　　她乐于收集符箓和护身法器，没有命师比法器更多，也很少有命师身手比她更好。

　　独独在这一次，她清晰感知到，原来命侍的存在是这样的。
　　是有一个人，无论在那里，都可以随时出现在你身前，直到他死为至。

　　江照雪静默坐了一会儿，故作轻松道：“谢啦。”

　　“你若想道谢，不如给他点炼化的时间。”
　　鸢罗弓声音突然想起，江照雪将鸢罗弓拿起放到窗前下桌，坐到窗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询问鸢罗弓：“他的神魂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鸢罗回答道，“不过我知道，虽然已经开始炼化我的力量，他无法一下完成，你最好给他一些历练机会。不然他无法炼化又长期将我的力量储存在身体之中，久而久之，他筋脉会受损的。”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一顿，她想了想，应声道：“明白了。”

　　她嘴上说着，心上便开始琢磨，到底哪里来的时间给他历练。

　　沈玉清回去了，他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新罗衣宋无澜不知所踪。
　　灵虚扇被钱思思带走……

　　她心里把现下情况盘算了一阵，又取签占卜了吉凶。
　　确认没有大碍后，她喝了口茶，脑子开始死胡思乱想，不由得最后想起那个九幽境的前辈来。

　　他第三次出现了，这是他甚至以魂体接了沈玉清全力一剑。
　　说来也奇怪，这位前辈，看不见他的面容也就罢了，他的声音、他的气味，她竟都回忆不起来，只能在再次听到、闻到那一刹那，立刻想起。

　　他为什么出现三次呢？而且每次都是在救她？
　　如果他是为裴子辰而来，这一次应该捞裴子辰才对吧？

　　江照雪胡思乱想，越想越美，忍不住询问阿南：“你说，他会不会看上我了？”
　　阿南忍不住无情嘲讽：“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他都亲我了。”
　　“这只能证明他多情。像他这种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怪物，你还是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挖的吧。”
　　“也是。”

　　江照雪和阿南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裴子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撑着下巴坐在余晖中的女子。
　　虽然不甚清晰，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看见她那一刹，他心上瞬间松了口气，贪婪注视着她，看着她身形越来越清楚，确认不是一个梦境后，他才慢慢笑起来，哑声开口：“女君……”

　　“嗯？”
　　江照雪听见声音，笑着回头，起身走到他面前，凑过去感知着他道：“醒了？怎么样？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女君勿忧，弟子无碍。”
　　裴子辰虚弱笑了笑，撑着自己起身。

　　江照雪从一旁端了一碗稳固神魂的药递给他，又摸索着将枕头垫到他身后，给他说明现在情况：“现在已经三日后，你神魂出了点问题，你先把药喝了。”

　　“师父呢？”裴子辰接过药，紧张追问。
　　江照雪摇头：“不知道，但我猜他得回去了。”

　　裴子辰闻言，怕被江照雪察觉，不敢松气，但一直吊着的心却总算落了下来，喝着药试探道：“师父来一次不容易，寻时镜想要再开，或许又需一些时光。”
　　“当然，外面一天，这里一年，”江照雪根据寻时镜的规则，思考着道，“他随便耽搁几个时辰，就是我们大半年了，这段时间不必担心他。”

　　“嗯。”
　　裴子辰垂眸应声，平静喝药。

　　江照雪思考着道：“现下我们重点是两件事，其一是你的伤势，需要一段时间休息。”

　　其实是为了给他炼化九幽境的力量，但她不能明说。
　　她琢磨着道：“其二就是……”

　　她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道：“咱们可能被钱思思骗了。”

　　裴子辰一愣，疑惑抬眸。
　　就看江照雪手中化出团扇，似是压着火气，扇着扇子，故作平静道：“她把宋无涯带走了，走的时候开了传送阵。刚才我问了叶家两兄弟，他们没给她这东西，我们也没给过，也就是这传送阵是她自己的。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间杀手，本身就是和修士有关的人。”

　　江照雪说着，分析着过去蛛丝马迹：“上一次在天牢，其实我就发现了，灵虚扇在宋无涯身体里。现下她带走宋无涯，等于带走灵虚扇，我估计她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她根本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钱或者扬名立万。就是想借着我们接近宋无涯，然后趁着大家乱起来，把人带走。不过也还好，”江照雪安慰着自己道，“我在宋无涯身体里下了追踪符和禁制，灵虚扇现在无法认主，她用不了，抢了也是徒劳。”

　　“也就是说……钱姑娘可能是出事了。”
　　裴子辰思考着，江照雪得话睁大眼，不由得道：“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她骗了我们！你还担心她出事？”

　　“女君，”裴子辰听着，轻笑起来，“一切还未确定。”
　　“可她……”
　　“女君之所以与她同行，便是信她为人，将她当作好友。她或许真的骗了我们，但她对女君的情谊，应当不是作假。”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看着她的面容，轻声安慰：“女君不必难过。一切等见到钱姑娘，自有分晓。”

　　听到这话，江照雪慢慢反应过来，裴子辰是怕她难过，不由得轻笑一声，扭头道：“滥好人。”

　　说着，她用团扇轻敲了一下床板，起身道：“赶紧把药喝了，还有一碗。”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低头小口喝着药汁。

　　江照雪听着他小口喝药，坐到旁侧，思考着道：“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是找他们。灵虚虽然不可能认主为她所用，但一些基本功能，宋无涯却是可以动用的，我在宋无涯身上设置了追踪，一旦他停下灵虚扇的遮掩，我们就会立刻发现他们。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待的时间，你就好好修炼，我感觉近来你隐有突破之势，好好养伤，就准备突破迎接天劫吧。”

　　“是。”
　　裴子辰喝完最后一口药，强忍着苦意带来的恶心，准备去拿下一碗，就看江照雪伸手递了一颗糖丸。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催促道：“拿着呀。”

　　裴子辰看着糖丸，意识到江照雪方才应当就意识到他怕苦，他神色柔软下来，从江照雪手中取了药丸，轻声道：“多谢女君。”

　　“还好我喜欢随身带糖，”江照雪自己也吃了一颗，继续道，“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怕苦。”
　　裴子辰笑着将糖含在舌尖，体会着舌尖甜意。

　　江照雪扇着扇子，突然想起来，今日那位前辈出现时，裴子辰也在，她不由得打起精神，轻咳一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子辰。”

　　“女君？”
　　裴子辰抬起头，就看江照雪面上露出几分斟酌羞涩之态，试探着道：“那个……今日，拦下沈玉清那位前辈，是不是从咱们身边过去的？”

　　裴子辰闻言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目光凝在江照雪脸上，就听江照雪小心翼翼道：“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这位前辈……”舌下糖丸突然有些泛苦，裴子辰一时不知所措，竭力克制着不知哪里来的酸意，如同平日一贯温和道，“是上次在时空间隙之中，替女君引路的前辈吗？”
　　“对对对，”江照雪一听，立刻点头，高兴道，“你看到了？他长得好看么？是不是很强？叶文知和我说他一掌把沈玉清打飞了？”

　　“这位前辈，乃九幽境修士，今日师尊并未尽全力，难说伯仲。”
　　裴子辰垂下眼眸，实话道：“至于他的容貌，弟子亦未曾看清。”

　　“哦……”江照雪有些失望。

　　“不过——”
　　裴子辰话锋一转，转眸取去另一碗药，端起汤药，语气平淡了许多：“依弟子观其轮廓，弟子猜想，其人之貌，应当……”裴子辰顿了顿，垂眸看着汤药中自己的模样，想了片刻，将汤药一饮而尽，淡道，“一般。”

　　“一般？”
　　江照雪听着，不可置信。
　　修真界修为和容貌直接相关，除了孤钧老祖和她爹这种为了威仪故意幻化成长者的人，一般修为越高长得越好。看那个背影，对方也没有故意化老的爱好，怎么会长得一般？

　　但一想裴子辰本来也没看清容貌，他又是个男性，对同性评价普遍较低，也可以理解。
　　说不定他还觉得自己是最帅的。

　　一想裴子辰这些暗戳戳的少年心思，江照雪就有些想笑。

　　裴子辰察觉她的笑意，动作微顿，莫名生出几分窘迫：“女君……在笑什么？”
　　“没什么。”
　　江照雪收起笑容，认真几分，叮嘱道：“先休息吧，这几日好好休养，叶家已经派人在外面寻找钱思思踪迹，等你好了，我们看情况，如果没找到钱思思，我们就出发去找她。”
　　“就我们吗？”裴子辰听着江照雪的话，试探着询问。
　　江照雪点头：“当然，难道我还能把叶二公子拐出去？这也不合适吧？”

　　叶天骄如今已经开始正式修道，叶家有对他的规划，跟着她在外面乱跑，就算大家关系好，叶家也未必同意。
　　这一次是叶家本来就想帮宋无涯，顺道借她力，他们情分有多少，江照雪自己心里有数。

　　裴子辰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已经劳烦叶家两位公子许多，的确不太合适。”
　　“我也这么想。”江照雪点点头，随后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走了。”

　　“女君……”裴子辰突然想到什么，有些奇怪道，“为何能用鸢罗？”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僵，随后尴尬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命侍啊。你的法器我都能用。”
　　裴子辰得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行了，你刚才醒，别操心这么多。”
　　江照雪有些心虚，吩咐了一声后赶紧道：“我先走了。”

　　“女君慢行。”
　　裴子辰叮嘱出声，等江照雪离开之后，裴子辰感觉自己身边坐了个人。
　　他转眸看去，就见鸢罗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打量着他道：“哟，你笑容有些压不住了呀。”

　　“能与女君同行，乃值得欢庆之事。”
　　看见鸢罗，裴子辰神色淡下来，平静道：“自然欢喜。”

　　“可惜，你师父就不太高兴了。”鸢罗一说，裴子辰动作微顿。
　　鸢罗凑到他面前，压低声提醒：“你时间不多了呀，要是下次他们再见面时，你师娘还没移情别恋，那你岂不白费功夫？”

　　裴子辰没有说话。
　　鸢罗语气浮夸：“到时候，他们一对账，你师娘就要发现，你这小子竟然骗她，故意妨碍她和丈夫亲亲爱爱，她不得恨死你？届时把你一脚踹开，又回灵剑仙阁任沈玉清的气，沈玉清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你还管不了，只能巴巴看着你师娘心甘情愿受欺负。哦，你还是可以做点事的。”
　　鸢罗想起什么，调笑道：“你可以给他们守夜……”

　　话音未落，黑气从裴子辰身上猛地爆发而出，鸢罗神色一凛，慌忙退闪，却被裴子辰掐着脖子一把拽了回来，猛地一下狠狠砸在床面！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裴子辰死死盯着他。
　　后面的话裴子辰没说出来，但收紧的手指却明显昭示了他的意思。

　　鸢罗见状，不怒返笑，拍着手道：“好好好，就该这样，生气吗？害怕吗？愧疚吗？痛苦吗？”

　　裴子辰听着，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鸢罗的意思，鸢罗笑着出声：“这就是你的养料啊。”
　　裴子辰一愣，鸢罗抬起手，黑气钻入裴子辰身体，同裴子辰身体中的灵力结合在一起后，裴子辰迅速感觉自己周身灵力流转起来。

　　“你神魂不稳，急需修补。人欲就是我功法的养料，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感受我功法流转的方式，模仿我。”鸢罗说着，裴子辰也知他不是玩笑，听他的话放开他盘腿坐正，鸢罗弓神色认真道，“你这些时日，身体已经开始逐渐熟悉我的灵力，修炼方式也开始改变，今日我将真正教你最快的炼化方式，当你真正试图将我的力量为你所用时，你会看见这些力量中所有欲望——”

　　随着鸢罗的描述，裴子辰听见周边声音慢慢大了起来。
　　哭声、咒骂声、尖叫声、大笑声不绝于耳，他抬起头来，看见周边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他走在虚空之中，慢慢往前，两侧便变成了透明的墙壁，墙壁上深处无数手来，如同水草一般，又因太过密集，看得人心发慌。

　　“你走上前去，握住这些手，他们会将你带入他们的世界，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杀了。你所斩灭的人，就是臣服于你的力量。这是最快的方式。但你要记住，杀完人，必须收剑入鞘，如果你收不住，你就会彻底沉沦在这些欲望所编织的幻境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把剑砍向真正的人。”

　　裴子辰听着，明白了鸢罗弓的意思。
　　他静默不言，鸢罗弓却是笑起来：“怎么，后悔了？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鸢罗弓笑起来，“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我的功法，想要修炼真仙境的功法，已经不可能了。”
　　“我知道。”
　　裴子辰平静开口，走在黑暗之中，看着透明墙壁之后一张张人脸。
　　这些痛苦挣扎的人，都是他即将斩杀的幻相，可哪怕是幻相，他都感受到了一种抗拒。

　　可他没有回头路。
　　他要带江照雪离开，他要变强。

　　这些都是磨炼心性的幻相，只要他及时收剑入鞘，这只是一种修炼方式，没有关系，他不必愧疚，也不用害怕。

　　他安慰着自己，停留在一个小孩面前。
　　女孩只到他腰间，伸着稚嫩的手，仰头看着他，满眼乞求。

　　“你要从这个女孩开始吗？”
　　鸢罗弓微微皱眉，建议道：“你还是循序渐进吧，你若被他们拉进去，你无法收剑会疯，可若你杀不了他们，或者被他们所杀，你也出不来。这个孩子太小了，我怕你下不了手。”
　　“我可以。”
　　裴子辰克制着自己，颤抖着朝女孩的手伸去，他冷静告知自己：“这些都是幻相，我不必在意，只要能收剑进鞘就好。”

　　鸢罗弓听着，欲言又止。

　　裴子辰逼着自己伸手握住对方，在握住小女孩手那一刹，透明墙壁如冰而裂，女孩往裴子辰身前一扑，欣喜道：“哥哥！”
　　她太灵动了。

　　当女孩唤出“哥哥”那刹，裴子辰握着剑，他竟下意识按住了自己拔剑的手，然而也就是那一刹，女孩猛地扑进她的怀中，一刀狠狠扎向他！
　　裴子辰在刀锋捅来瞬间察觉，却已躲闪不及，只能侧身避过要害，被女孩狠狠捅进腹中。
　　一刹之间，周边所有人都扑了过来，嚎叫着扑向裴子辰，裴子辰一脚踢开女孩，猛地一剑开周边人群，他捂着流血的腹部，喘息着看着周边如同野兽一般围上来的人。

　　“这是十几年前一场虫灾。”
　　鸢罗的声音异常平淡：“那场灾荒饿死了快十万人，这就是那些临死前的欲望，他们想吃东西。那个女孩，是当作菜人被吃掉的。”

　　话音刚落，裴子辰一剑斩到什么软物，他回头刹那，就见是那个女孩倒在地面。

　　“哥哥……我好饿啊。”

　　她轻声呢喃，然后化作飞烟。
　　化作飞烟刹那，裴子辰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力量又强一分。
　　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代表他身体中灵力炼化多了一点。

　　他心跳飞快，看着满眼血色，不断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
　　都是幻相。
　　心志坚定者，不会为幻相所惑。

　　他的挣扎鸢罗明显感知，却也并不在意，只仿佛是在分散他注意力一般，继续道：“说来也好笑，其实灾荒开始之前，那个国家已经有一个人，发现了对抗虫灾的办法，他发现只要在粮食旁边伴生养一种草就可以不受虫害。可惜在他写好方案准备递呈县令前一个晚上，他发现自己妻子与人偷情，失手杀了奸夫之后，干脆绑着妻子和自己一起沉了塘。这人间，可惜的事实在太多了……”

　　鸢罗漫不经心说着，成为了唯一让裴子辰能区别现实和幻境的声音。

　　他在幻境中厮杀了一夜。

　　江照雪则早早回屋，占卜了大半夜钱思思的消息，实在没有以后，终于放弃。
　　晚上入睡，阿南忍不住有些担心：“今晚你要不还是去守着裴子辰，他才刚好，你就这么把他扔下，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江照雪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他醒了，神魂就稳了大半。剩下的，他需要鸢罗弓指点他。他既然已经开始修炼九幽境的功法，真仙境的修炼方式，已经不适合他了。我在那儿是碍事。他不还烦我还烦呢。”
　　“哦，你是在给鸢罗让路。”
　　阿南明白过来，随后有些犹豫道：“不过……这样……真的行吗？”
　　江照雪没说话，她静默看着床顶，平静道：“能怎么办呢？他自己选的路。”

　　说着，她扭了扭，让自己寻了个最舒服的方式躺下，闭上眼睛道：“未来事未来说，睡觉吧！”

　　江照雪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去看裴子辰，他果然好得差不多。
　　江照雪便将他叫起来，去找叶文知和叶天骄商议现在的情况。

　　“太子殿下在众人面前被江仙师所杀，之后尸体不知去向。我询问宫女，有人说，是看到一道黑气将殿下包裹，之后就消失不见。三殿下也被钱思思带走，陛下受惊过度，如今已经病重在床，朝廷上下乱成一片，我老师张首辅打算请太后出面，让内阁暂代陛下，行监国之事。”
　　叶文知忧心忡忡说着现下的情况，同江照雪道：“等局面稳定下来，大家必会清算追究责任，江仙师亲手……”

　　他没说完，面露愧疚之色，江照雪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人间境当着众人的面前亲手杀了他们的太子，别说宋无澜从头到尾没展露妖身，作恶的都是赵氏，就算宋无澜展露了身上怨煞之气，那他也是太子。
　　人间境这些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江照雪点点头，善解人意道：“放心，我这两天就带子辰离开。”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叶文知一听，忙道，“在下的意思是，二位不如先去叶府在京郊的别院……”

　　“去不了。”江照雪果断道，“我们得去找钱思思。”

　　“你们怎么找？”
　　叶天骄一听这话，便激动起来。

　　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我需要一件她随身的东西。”

　　叶天骄得话，赶忙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江照雪道：“给！这是她的头发。”

　　他动作太快，所有人都不由得看了过去。

　　叶文知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怎会有此物？！你和她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
　　叶天骄说不出话，含糊道，“她……她硬塞给我的。之前她在马车里轻薄了我……她说……她说给我这个也算是订婚负责……要我能活两千岁我们完婚……”
　　“两千岁？”叶文知紧皱眉头，“她还骗你什么了？”
　　“这不叫骗人，”叶天骄正经道，“一听就知道这是敷衍我，我怎么可能活两千岁呢？”

　　“未必哦。”

　　江照雪随意说着，拿过香囊，听着两兄弟又吵了起来。

　　江照雪把香囊里的头发掏出来，验了片刻，同叶天骄确认：“这里面头发不是她的，你可以不用多想了。”

　　“我就知道你被骗！”叶文知立刻道，“早让你多读书，你非不听。下月立刻进天机院好好上学。”
　　“说得就像你读书多不被骗一样。”叶天骄被骂急，“庄燕你忘了？”

　　这话让叶文知瞬间语塞，叶天骄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一下安静下来。

　　江照雪见他们吵完，认真检查了一下香囊，确认道：“不过香囊是真的，可以用。”
　　江照雪说着，拿了香囊放在桌面，取出乾坤签：“那就抽根签吧。”

　　说着，江照雪用香囊在签上摩擦了一下，随后闭眼开始许愿此番寻找灵虚扇的结果。
　　摇了许久后，方才用香囊擦过的签终于掉了出来，上面泛着银光，江照雪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中吉。

　　“能找到。”江照雪思考着道，“但有些困难了。”

　　说着，她抬手抹上凹凸不平的签文，低声轻念：“蜀道艰险攀山难，八年再遇换人间，若问此行何处尽？故人衣衫血未干”

　　“这什么意思？”
　　叶天骄赶紧追问，江照雪思考着道：“东西要在八年后才能找到，找到的地方是在蜀中。等找到时候，会遇见以前的人，他们身上……或许受伤，又或许是欠别人的血债未还。”

　　“故人？是谁？”叶天骄立刻道，“是钱思思，还是宋无涯？或者……”
　　叶天骄把所有可能性猜了一遍：“沈玉清？”

　　听到这个名字，裴子辰动作一僵。
　　众人没有察觉，江照雪只道：“所有人都有可能。但我既然知道这个预言，沈玉清在灵剑仙阁，肯定也会得到预示，那他再次回来，估计就是八年后。”

　　裴子辰站在江照雪身后，心跳莫名快起来。

　　江照雪琢磨着道：“所以现下……既然确定在八年后，那我们……”
　　“只能八年了。”叶天骄喃喃，“裴子辰等四年都等疯了，我能等八年？”

　　“娶妻生子吧。”旁边叶文知冷淡道，“少惦记有的没的。”
　　“不行。”叶天骄立刻道，“她还欠我一万两，我就算娶妻生子，也得要钱。姐姐，”叶天骄回头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您去找，盘缠我出，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江照雪强行压住嘴角笑意，逼着自己道，“多谢叶二少爷支持，我要找到她，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那么，”裴子辰听明白，语气温和道，“这两日劳烦叶大人为我们准备几分身份文牒，之后我便带着女君一起往蜀中去吧。沿路打听，或许还能提前找到人。”

　　“你的伤？”叶天骄听着，好奇抬头。
　　裴子辰笑了笑，解释道：“好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叶天骄有些震惊，不由得道，“你不会是想早点带着姐姐跑吧？”

　　这话让裴子辰一瞬有些紧张，下意识看向旁边江照雪，却见江照雪似乎完全没听懂，也并不在意，方才放松几分，只道：“没有的事，只是怕朝廷追究起女君刺杀太子一事，牵连叶府而已。”

　　“对对对。”江照雪听到这话，立刻道，“你给钱就行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一行人商议完毕，大家便各自散去，开准备明日出发。

　　等了两日，叶文知就给他们办了三个身份文牒，他们拿到文牒后，江照雪和裴子辰便从水路去往蜀中。
　　他们是半夜上船，月朗星稀，江照雪颇有兴致，站在船头吹了一会儿夜风。

　　裴子辰背着包裹提着剑，静静站在江照雪身后，听江照雪询问：“今晚月亮亮吗？”

　　裴子辰听着，走到前方，伸手握住了江照雪。
　　眼前明亮起来，江照雪抬头看向天空，看见一轮满月在河面洒满银辉，她不由得笑起来道：“我出生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坐船看月亮。”

　　裴子辰听着，顿了顿后，迟疑着道：“以前……师父没有陪您一起吗？”

　　“他怎么可能陪我？”江照雪有些诧异，“他在灵剑仙阁怎么对我你不知道？”
　　“可我听说，师父师娘成婚前，也是有三年很好的时光的，”裴子辰眺望着夜色中的两岸，心上微酸，可终究还是要保持温和善意，继续道，“听说那时候大家都说你们是神仙眷侣，师父带着师娘走过很多地方。”
　　“也不能说神仙眷侣吧。”江照雪想着那时候，慢悠悠道，“一开始还是有很多质疑的，要么会所他配不上我，要么说配不上他。中洲看不上妖修，可是我身份又的确比他高。灵剑仙阁那时候还没这么昌盛，如果没有沧溟海那一战……”

　　江照雪顿了顿，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随后赶紧收回来，笑道：“反正呢，他和我那三年，我们就是到处除妖做好事，也是历练。可他没什么闲情逸致，我们坐船就是坐船，走路就是走路，哪儿有机会这么看月亮？我要这么看月亮，他只会提醒我河里水鬼多让我离远一点。”

　　说起这个，江照雪一时有些好奇，转头往河里看去：“咦，人间境没有水鬼吗？”
　　河水在夜里看不清什么，只有月光洒落河面，伴随着河水翻涌之声。

　　她看着不由得笑起来：“人间境还是比真仙境太平一些的。”

　　“那，那时候女君开心吗？”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想了想：“当然开心，不开心就不会一直在一起三年还想着成婚了。你别看他在灵剑仙阁吆五喝六的，但相处的时候他还要低我一头的。”

　　“所以女君就算在外面呆了这么些年，却还是什么都不会。”
　　裴子辰明白过来，江照雪一顿，有些尴尬道：“需要的还是会的，只是做得够不够好而已。”

　　裴子辰静默不言。
　　江照雪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这些啊？”
　　“我就是想……”裴子辰看着黑漆漆的河水，缓声道，“我和女君还有八年，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得比师父更好。”

　　江照雪一顿，有些奇怪：“你和他比什么？”

　　“女君为我走至今日，”裴子辰语气谦和认真，“我做不到让女君锦衣玉食，但与二十岁的师父相比，总不能让女君吃苦，过得更差的。师父能做的，我也能做，总有一日，我会比师父更好。”
　　听到这个解释，江照雪放下心来，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被你师父打了一顿后，你就什么都想比一比？之前他都要杀你，也没见你这样啊？”
　　这话问得裴子辰心上微跳，他怕江照雪察觉，故作玩笑道：“师父杀我，是因天命书，是为公。可师父打我……那就是私人恩怨了。”

　　江照雪被他逗笑，不由得道：“那你打算怎么报复他？”
　　“我打算报复他。”
　　“那你打算做什么？”

　　江照雪奇怪。
　　裴子辰听着，静默了许久，转头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用的是他的眼睛，于是她就感觉视线从江面转到自己脸上，然后一动不动，眼里全是她。

　　“看我做什么？”江照雪疑惑。
　　裴子辰听着，笑了起来，收回目光，却是道：“师娘打算怎么过这八年呢？”

　　“我也不知道啊。”
　　江照雪琢磨着：“就一面追钱思思，有空顺手除妖拿点盘缠？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在灵剑仙阁久了，我都觉得我老了，做什么都没意思。”
　　“那……”裴子辰缓声道，“弟子来安排？”
　　“导游啊？”江照雪颇为惊喜，高兴道，“那当然好啊！”

　　裴子辰得话笑笑，拉着江照雪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乱七八糟聊了许多往事。
　　江照雪说起过去，喋喋不休，她有太多过去可以说，裴子辰静静听着，江风吹来时，他将外套脱下，盖在江照雪身上，江照雪浑然不觉，继续和他吹嘘着自己当年沧溟海如何发挥了重要作用，单枪匹马把沈玉清从海里捞出来。用命师的身份，吓得玄冥大帝停战一天。

　　裴子辰笑着听她胡诌，等江照雪说了个畅快，才跟着她回了船舱房间。

　　江照雪高高兴兴回屋，等进了房间门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披着裴子辰的衣衫。

　　她莫名一瞬有些紧张，但又不知当做什么，只能故作镇定笑道：“我又不是凡人，你怕我冷，给些灵力就好，还非得加件衣服？”
　　“既然来了凡间，就当凡人体验一遭。”
　　裴子辰给江照雪开了门，笑着道：“女君，休息吧。”
　　“那你的衣服……”
　　“我明日来取。”裴子辰打断她。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看着面前面容清丽的素衣女子，忍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女君放心，师父如何照顾您，我只会比他更好，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你……”江照雪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妥。
　　开口欲言，就听裴子辰认真道：“女君大恩大德，时苍感激不尽，还请女君切勿推辞。”

　　话到这份上，江照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讷讷点头：“行，你知恩图报，我有数了。”

　　裴子辰送着江照雪进屋，自己回到房间。

　　刚入房中，鸢罗就钻了出来，喝着水道：“你们风花雪月，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这河道水鬼多得要死。”

　　“都吃了？”
　　裴子辰知道鸢罗的特性，转眸询问，鸢罗拍了拍肚子：“当然。”
　　“刚好，”裴子辰抬手灭灯，语气淡淡，“够我今日杀。”
　　“哟嚯，”鸢罗稍一感应，便笑起来，“今晚说什么呢，一肚子气？”
　　“无甚。”裴子辰闭上眼睛，“问了问师父和女君如何相识的。”

　　“好家伙。”鸢罗一拍手，“我今夜吃少了。”
　　说着，鸢罗不由得道：“你闲着没事儿找什么不痛快？”

　　“我只有八年。”裴子辰语气平静，“八年后，师父便会与女君再见。我得让她把他忘了，到时候，就算恨我骗他，也至少不会回去。”
　　“那你给她一道忘情诀，不就忘了？”
　　鸢罗直接追问，裴子辰没有回应。
　　鸢罗嗤笑：“你哪里是要她忘了，你是要她亲手把沈玉清从心里扔出来，把你放进去。裴子辰，”鸢罗凑到他面前，“你可真贪心。”

　　裴子辰沉默着直接拔剑，瞬间将鸢罗斩成黑烟散开。

　　只是今夜将鸢罗准备好的幻境里的人杀完时，他突然听到了唢呐声。

　　周边纸钱飘散开去，裴子辰垂眸看见自己身上白色麻布孝服，他冷眼回头，看见灵剑仙阁正殿上，摆好了沈玉清的灵堂。
　　江照雪穿着一身素衣，头披白盖帽，跪坐在火盆旁，低低泣声。

　　那一刻，他又怜又伤又喜，愧疚又伤怀夹杂，却还是走上前去，跪在江照雪面前，恭敬道：“师娘勿忧，”他抬起眼眸，认真开口，“日后弟子必定侍奉左右，替师父照看师娘一生。”

　　“啧。”
　　鸢罗见状，忍不住暗骂：“你可真敢想。拔剑斩完出来吧，再多呆呆，我怕你都不想走。”

　　裴子辰听到这话，端详着面前一身素衣、眼中秋水盈盈的女子。
　　他清楚知道这不是江照雪，江照雪不会这么楚楚可怜看着他，可那一张脸在面前，他便有些动弹不得。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面前江照雪神色就越发真实起来，越来越接近本人模样。

　　鸢罗察觉这个变化，有些着急：“喂！赶紧拔剑，幻境变了我怕你出不来！”

　　“子辰。”
　　面前女子探过身子，仰头看他，刚哭过的眼微微泛红，注视着他，带了渴求，再一次轻唤：“时苍。”

　　他感知到这一声声呼唤是在请求什么，他冷淡看着面前人，从她的脸上看到真正江照雪的模样，欲念横生，神色却始终平静冷淡。
　　女子见他不动，试探着倾身向他，在靠近他前一瞬，远处叮铃铃风铃声响起，裴子辰一把掐住女子脖颈，垂下眼眸：“我的确贪心。”

　　音落刹那，猛地用力，将女子脖颈骨头彻底碎开，慢慢张开眼睛。

　　黑气迅速退去，隔壁泡在浴池中的江照雪感知着这些魔气消散，收起清音铃，慢慢睁开眼睛。
　　“管管吧。”阿南叹了口气，“太嚣张了。”
　　江照雪听着，静静看着夜色，一言不发。

　　第二日清晨，裴子辰早早来到她房门前，确认她醒后，便推门进来。
　　江照雪听着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随后听裴子辰道：“女君，如今出来，叶府的下人不在，许多事只能由弟子效劳。”

　　江照雪有些模糊听着，打着哈欠起身，裴子辰闻声过来，询问道：“女君，可以起帐了吗？”
　　江照雪听着，摸索着穿上衣服，才道：“起吧。”

　　裴子辰将床帘卷起，半蹲下来为她穿鞋，一面穿鞋一面道：“今日我打听了消息，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船会停靠凤凰镇，女君可要下去看看？”
　　“随你。”
　　江照雪靠在床栏上，感觉自己还没睡醒。

　　裴子辰笑着看她一眼，轻声道：“那就下午去，女君还要再睡吗？”

　　“我饿了。”
　　江照雪给了答案，感觉裴子辰穿好鞋，便站起身来。
　　裴子辰从一旁取了外套，江照雪配合张开双手。

　　这些时日都是叶府的侍女在做这些，如今出了叶府，裴子辰便接了班。

　　他仿佛是演练了许多遍，给江照雪整理好底衣，披上外套，在用腰带绑过她腰间，最后在腰带外侧，系上一条深色颜色细绳点缀。
　　他一层一层给她穿好衣服，等系好最后一根绳时，声音哑上几分，退开道：“女君，好了。”

　　说着，他领她走到桌边，江照雪坐下吃饭，裴子辰给她布菜，江照雪迷迷糊糊吃到半路，慢慢清醒过来，突然道：“有一件事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必须要同你说。”
　　裴子辰心上一紧，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道：“女君请说。”

　　“咱们出门在外，我一个命师，着实不太安全。”
　　“女君说得是。”
　　“而且，咱们盘缠是受叶家资助，拿人钱财，还是有些分寸。”
　　“女君的意思是？”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江照雪抬起头，认真道，“要不咱们一间房？”
　　听到这话，裴子辰动作微僵。

　　江照雪感知他的抗拒，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强求。
　　她大概知道九幽境的修炼方式，裴子辰有些太过激进，她又不好开口。只能在旁侧盯着她。
　　她在，他总该压制一些。

　　只是裴子辰过去惯来注重礼仪，但如今看他似乎也在慢慢改变，能不能接受这件事，她也没有把握。

　　两人坚持片刻后，裴子辰终于道：“那……弟子睡外间。”

　　听到这话，阿南和江照雪都是一愣。
　　“不然呢？”江照雪脱口而出，“除了外间你还能睡哪儿？”

　　裴子辰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慌忙低头喝粥：“弟子失言。”

　　“那就这么说好了。”
　　江照雪思考着道：“咱们这一路互相扶持，裴子辰，”江照雪盯着他，“我会看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