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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沧澜道》(监狱斗争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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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惜娘看了看天色,只道:“时间不等人,我先口述……”
“我先帮你把这铁镣打开吧。”
洛婉清和她同时开口,柳惜娘疑惑看了一眼拴着自己的铁镣:“你有钥匙?”
“没有。”
洛婉清拔出匕首,柳惜娘一惊,赶紧道:“你要把我手砍断就换……”
话没说完,就看洛婉清拉开铁镣,找到几个角度,用匕首一挑,竟就将铁镣生生拧断了。
柳惜娘震惊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抬眼看她,完全没觉得有任何奇怪,只道:“你教我一些功夫的基础,一边学一边和我说说你从小到大的过往,往重点说。”
“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惜娘把铁链拉了起来,观察着断裂的痕迹,洛婉清扫了一眼,浑不在意:“有几个点在一个特定姿势下会比较脆弱,用匕首帮忙,用点力就好了。”
柳惜娘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是哪几个点?哪个姿势?”
“直觉。”
洛婉清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和柳惜娘说细致一些,同她解释:“从小,我就对测量这种事比较敏感。”
“测量?”柳惜娘听不懂。
洛婉清思考着,给柳惜娘举例:“药我抓一下,就知道几斤几两。人我看一眼,就知道多高多重。一根棍子,我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让它挑起最多的东西。一块砖头,我能想到在什么特定角度下最容易折断。一块石头,怎么扔能在湖面打最远的水漂,最精确打到人。”
柳惜娘睁大了眼,洛婉清怕她听不明白,继续举例:“我爹打我的时候,我能意识到他用多大的力,会打到什么地方,有多疼,打哪里更疼。我用什么姿势,可让自己不疼一点。”
“那你打架的时候呢?”柳惜娘赶忙追问,“你会不会想,你打对方哪里,用什么姿势,可以更有力去伤害对方?”
“可以,”洛婉清实话实说,“我刚才才折断了一个人的手骨。”
柳惜娘倒吸一口凉气。
洛婉清没有习过武,她一看就知道,以洛婉清这点力气,别说折断一个人的骨头,就算是提一桶水都嫌费力。
但这种情况下,她居然可以生生折断一个人的手骨,用匕首扭断铁链。
“你不该学医的。”
柳惜娘喃喃。
洛婉清低头,有些失落,轻声道:“我娘也这么说,我在医术上没什么天分,若不是针灸还算学得好,我娘也不会继续教我。。”
“都怪针灸误了你!让你白白雪了这么久的医!早点习武多好啊。”
柳惜娘语气里全是可惜,走到洛婉清面前,抬手开始在洛婉清身上捏来捏去。
洛婉清听她的话,有些震惊:“习武?”
“对啊,”柳惜娘一面捏着她的骨头,一面不甘心道:“这么好的天赋,怎么不从小练起来?看这骨头,”柳惜娘眼里有些可惜,“本来根骨就一般,长大了,练不出来了。”
洛婉清听不明白柳惜娘的意思,但也听得出来,她若早些习武会更好,如今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试探着询问:“那我还能学吗?”
“能,但学得很慢,也难有大成,”柳惜娘叹了口气,无意识打破了洛婉清的幻想,“除非你能找到个师父,给你塑骨。”
“塑骨?”
“就是有精通人体筋脉骨骼的高手,把你的骨头一寸一寸碎了,再用内力辅佐,帮着你重新长成适合练功的骨头。根骨好,你内力运行才会顺畅,不然你和真正习武之人相比,永远差一大截。不过这中间风险极高,九死一生,”柳惜娘说着,语气里全是惋惜,“你要是能塑骨,以你的天赋,不出半年,就该小有气候,考进监察司也有可能。可惜了,有这种功夫的高手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更何况如今是在牢里。”
洛婉清愣愣听着柳惜娘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惜娘到十分乐观,她叹了口气:“不过没事,你从头学,笨鸟先飞,来,我和你说一下习武基础。”
说着,柳惜娘将她往下一按,两条腿在她脚上一踢,洛婉清怕淹进水里,下意识扎稳马步,柳惜娘将她一提,朗声道:“习武四重境界,练体、锻骨、运气、修心。寻常人最容易的,也是现下你最需要的,就是练体。”
“怎么练?”洛婉清疑惑,柳惜娘
“以后你每日站桩两个时辰,出拳踢腿一千次,先把体力练好,以你这天赋,稳住心神,就能赢过绝大部分人。之后你每日打坐一个时辰,但是,你能不能自如运用内力,就很难说了。”
柳惜娘说着,有些忧虑,随后道:“在死牢不要随便出手,遇到有内家功夫的,还是避一避。”
“若避不了呢?”
洛婉清皱眉,柳惜娘抬眼:“那就打。”
“打不赢呢?”洛婉清有些忐忑,柳惜娘一笑。
“洛大夫,我告诉你一个原则,”柳惜娘拍在洛婉清肩上,认真道,“人只会因付出代价而畏惧。若一个人想要欺负你,你的忍让等于让她没有任何代价欺负你,那他就会变本加厉。如果你能还手,哪怕你被打残打死,但你只要咬她一口,他就会记得疼。这些人的心里,他们被咬一口,比你的命重要,只要疼一次,他们就会收手。”
柳惜娘说着,抬直了她的手:“重点不在赢不赢,而是在于,你有没有让对方付出代价。”
听着柳惜娘的话,洛婉清神色垂眸看着水里的自己。
是了,如果被伤害可以不付出代价,那人就会为所欲为。
就像郑壁月,江少言,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作恶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或许,他们就会收敛很多。
柳惜娘察觉洛婉清心绪浮动,她瞧了一眼,拍了她的肩膀一巴掌,只道:“收心,有实力再说。”
说着,柳惜娘一面教她如何站桩、运气、打坐等等基础,一面开始和她说自己的情况。
“我是盐帮分舵舵主,上面还有人,具体是谁我不能说,官府现在想从我嘴里撬出来的也是这个人。”
“他很重要?”
洛婉清心里有底,柳惜娘抬眼:“很重要,比我的命重要。”
“明白了。”洛婉清点头。
柳惜娘继续:“为了找到他,官府会想办法折磨你,怎么熬过去,就要看你了。”
“那你现在招了些什么?”
洛婉清和柳惜娘对着她给过官府的口供,将她日常生活摸清楚。
两人一面说,一面练,等到后面,两人都有些疲惫,互相依靠着坐在台阶上,说着一些幼年往事。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东门街头的桂花糕,周大哥经常给我买。”
“我也是。”洛婉清神志不清喃喃,“那时候,少言哥哥……”
话没说完,她骤然止住。
柳惜娘靠着她,已经呼吸均匀睡去,她在夜里,恍惚看着水面上的波光。
没有少言哥哥。
她的少言哥哥,即将和洛婉清一起,永远死去了。
洛婉清和柳惜娘在监狱里熬了一天一夜,两人事无巨细交换过过往后,洛婉清对比着柳惜娘身上的伤口,用匕首一一划过相应的位置,等到第二日午时,铁门才终于打开。
狱卒将洛婉清从水牢里拖出来,一出去,就看见洛婉清满身是血,狱卒一惊,随即看向水牢里的柳惜娘,见到已经断开的铁链,狱卒匆忙关门,急道:“快让大人派人来,这个柳惜娘功夫恢复了!”
“哎哟哟,”柳惜娘闻言,叹了口气,“你们铁链生锈了,还要怪我?别费工夫了,我内力真的没了。”
然而狱卒不听,只紧张招呼着人,随即把洛婉清交给班房领人的狱卒,拖着她离开。
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水牢,扭过头去,她浑身很累,很痛,很冷。
她没有内力,和柳惜娘这样的身板不一样,这些伤口不好好处理,就容易致命。
她突然很想她娘,她知道,她娘在,她不会有事。
她用意志撑着自己回到牢房,姚泽兰一见她,就睁大了眼:“婉清!”
“娘。”洛婉清笑起来,朝姚泽兰伸出手,“我好想你。”
姚泽兰慌忙奔来,来触碰到洛婉清那一瞬间,洛婉清毫无预兆地,就直直倒进了她怀里。
洛婉清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夜,江少言拉着她往前走。
“小姐想要什么礼物?”
生辰之前,江少言曾经问她。
她回头看江少言,对方眼里都是柔光。
那时候,她刚听别人说,有人给江少言送了香囊。
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对江少言是什么心思。
听到江少言问她礼物,她一时有许多想要。
想要他再也不要收别人的香囊,不要和其他女人说话。
想要他一直陪着她,想要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这些话她都难以启齿,又带了几分气性,只道:“我想要天上月亮,少言哥哥能给吗?”
江少言一愣,洛婉清低头抓药:“要是不能给,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本以为江少言会生气,有些后悔说这话,但江少言听了,却也只是笑笑,等到她生辰那天,他假装无事发生一般,一直陪着她到及笄礼结束。
她一直没等到他的生辰礼物,忐忑又气恼。
等到夜里,她都打算睡下,突然听他敲了窗户。
“小姐,”江少言出声,洛婉清赶紧从床上翻身起来,激动开了窗,就见窗户外青年抬眼,一双眼里仿佛是映着明月,带着笑意开口,“我来给你送月亮了。”
那天晚上,他给她蒙上眼睛,抱着她从院子翻墙出去。
然后他们走了好长的路,似乎上了船。
等他替她摘下罩眼的布带时,她发现他们已经在湖中央,满天星河落在水里,仿佛都在脚下。
银辉铺满了湖面,星光如缀,江少言指了她身后:“小姐你看。”
洛婉清扭过头,就见弯月入湖,两个人影在月亮旁边,江少言垂眸,神色温柔:“这就是我的月亮。”
月亮……
水中月,又算是什么月亮?
洛婉清嘲讽一笑。
隐约听见有人唤声:“婉清,醒醒。”
洛婉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苏慧面露忧色:“天亮了,我们得上路了。你走得动吗,”苏慧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伤势上,皱着眉头,“婉清?”
第八章
“没事。”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随后睁开眼,伸手扶住苏慧伸过来的手。
旁边姚泽兰一直观察着她,等她站起身来,姚泽兰才扶过她,轻声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娘说。”
“娘把我照顾得很好了,”洛婉清看了一眼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她不知道母亲和嫂嫂哪里搞来的药和绷带,温和道,“我感觉很好。”
“这些狱卒被人关照过,”姚泽兰知道洛婉清的疑惑,解释道,“我和他们要药,他们就给了。”
“应当是江少言吧。”洛婉清淡道,“他说了,我不能死。”
听她平静说着江少言,姚泽兰叹了口气。
她看着这几日性情大变的女儿,想了想,握住洛婉清的手,只道:“都会过去的。”
洛婉清回头看姚泽兰,这些时日,她头发白了许多。
丈夫离开,她从未在儿女面前抱怨过一句,但洛婉清知道,她父母感情甚笃,两人相伴的时间比儿女还长,她母亲不说,不过是怕自己儿女担忧罢了。
她抬手摸了摸姚泽兰的发丝,温和应声:“娘,人一生得向前看,离开的人,我们怀念就好,不必牵挂。”
“嗯。”姚泽兰苦笑点头,“婉清说得是,走吧,我们去见你哥哥。”
清晨一起出发去岭南的人不少。
这次私盐案,江南道抓了不少人。
洛婉清三个大人领着一个孩子混在人群里,换上了流放用的囚衣,在狱卒搜身过后,排着队往前。
搜身时,这些狱卒似乎是事先被江少言打过招呼,拿走了她所有东西,却对她的匕首视而不见,甚至在最后,还帮她把匕首插到了腰上,小声叮嘱:“藏好了,路上被人发现可就留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漠然低头,转身离开。
她在一道道关卡里慢慢走到监狱门口。
监狱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被狱卒按要求排成队列,拿着写了自己名字和判令的文书,在排到自己时,递给门口的官差,官差念出名字罪名,核对无误之后,女子带上铁镣,男子带上铁镣和木枷,一起送出去。
大家一面排队,一面寻找着分散开的亲人,周边声音嗡糟糟一片,洛婉清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洛尚春。
她看了没有片刻,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唤:“娘!阿慧!问水!婉清!”
对方一连喊了四个人,洛婉清和姚泽兰等人一起回头,就见到一个满身伤痕的青年拨开人群,欣喜看着她们。
这青年看上去高高瘦瘦,模样和洛婉清长得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带着书生气,生得极好。
“爹!”
洛问水最先反应过来,从苏慧怀中一挣,就朝着对方冲去。
苏慧赶紧跟上,洛尚春也朝着她们挤过来,弯腰将洛问水往怀里一抱,随后扭头看向苏慧和洛婉清等人。
他扫了一眼家里人,本有许多想说,但听见洛问水疑惑询问:“爹爹,你眼睛怎么红了?”时,又不敢再问,狼狈擦了一把眼泪,苦中作乐道:“可算见到你们了,这一路咱们一起走,就当去踏青了。”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苏慧低头擦着眼泪,“没个正经。”
“我这是乐观,”洛尚春没有提洛曲舒,只扭头和洛问水开玩笑,“爹爹来,问水高不高兴?”
“高兴!”
洛问水举起双手,随后又觉得似乎要摔倒,赶紧抱紧洛尚春,洛尚春抱着女儿亲了一口,转头看向洛婉清和姚泽兰,看着两个人的模样,眼神微动。
“儿子不孝,”洛尚春沙哑低头,“让母亲受苦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姚泽兰摇摇头。
洛尚春转头看向包着绷带的洛婉清,似是不忍,却又不敢问,知道:“阿妹,哥哥来了。”
“我没事。”
洛婉清看出洛尚春眼中的担忧,温和道:“先排队吧。”
洛婉清招呼着姚泽兰和苏慧、洛问水一起走在前面,自己和洛尚春走在后方。
兄妹两并肩走着,洛尚春抬头看了一眼姚泽兰,又回头看向洛婉清,迟疑许久后,才小声道:“江少言的事,我有所耳闻……”
“哥,”洛婉清知道洛尚春要说什么,她打断他,轻声叮嘱,“爹走了,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人照顾母亲和嫂嫂。”
“应当是哥哥和嫂嫂照顾你。”听洛婉清的话,洛尚春苦笑,“你这些时日,怎么老沉这么多?你还未出阁,只是个孩子,不用想这么多。”
“娘有腿疾,每夜都觉肿胀,你要注意给她保暖,睡前为她按一按,她会舒服很多。”
洛尚春一愣,不明白洛婉清为什么会说这些。
他过往很少理会家里细节,科举艰辛,他一心一意只在读书之事上,如今听到洛婉清骤然提起,想想也觉应该,点头道:“知道了,以后我多学。”
“嫂嫂经常伏案算账,颈椎血脉不通,故而容易头疼,你若有空,也要多为她揉捏一下。”
“问水尙小,不要拘于女儿身,若能学武,便学一些。”
“一家人,能在一起最重要,其他名节之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哥哥你当好好照顾母亲嫂嫂,凡是以她们为先……”
洛婉清压低声,认真嘱咐。
洛尚春越听越疑惑,临到距离门口不远处,他不由得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多要嘱咐的?不用一口气说完,咱们还有许多时间。”
闻言,洛婉清温和垂眸,没有多说。
前面的队伍开始交汇,离门口越来越近。
洛婉清抬起头,看着姚泽兰走到门口,将文牒交给官差。
官差打开文牒,扬声宣读:“苏慧,罪人洛曲舒之妻……”
听着这话,姚泽兰手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来,似是想争论什么,最后又放弃,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来,让人带上铁镣,颓然走了出去。
姚泽兰过去后,就是苏慧、洛问水。
最后轮到洛尚春。
离开队伍时,洛尚春甚至还故作轻松拍了拍洛婉清肩膀,高兴道:“哥先去,等你。”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将文牒交给了官差。
洛婉清站在人群最前方,看着前方洛尚春的背影。
等洛尚春上了铁镣和木枷走出去后,她才提步。
监狱不分昼夜,日夜都是灯火照明。
那道大门,看不清门外,只觉白光从门外透露出来,像是美好人间的召唤。
她身后还隐约传来监狱里犯人的哭嚎,一瞬宛如阎王地府,她就是那走过轮回桥的孤魂野鬼,正一步一步走向轮回道,走出那道门,就再也回不了头。
可人世就比地狱好吗?
洛婉清将文书递给官差,顿住步子,平静抬眼,看向前方。
她许久没有看见监狱外的世界了。
此刻,透过那道大门,她看见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小贩正在门口售卖她一贯喜欢吃的豆花。
那些美好的人间诱惑着她,仿佛只要她往前一步,就可以走向新的人生。
她看着外面烟火人间,一时竟有那么一份动摇和害怕。
直到官差打开她的文书,当众念起她的罪行。
“洛婉清,罪人洛曲舒之女。”
罪人。
洛婉清骤然清醒,闭上眼晴,忍不住笑起来。
在地狱里受业火焚烧,至少还有报仇的希望,还可能保住她的家人,纵使九死一生,但也始终有那么一“生”。
如果真的踏出那道门,流放千里之外,她或许的确能活下来。
但这一生,她或许,都不会再见到江少言了。
想到这一点,她抬手抚上腰间藏着的匕首。
匕鞘触感浸入手中,江少言的血在她手上的感觉犹存。
她不能走。
“受其父牵连,犯包庇罪,流放岭南,终生不得回中原。”
洛婉清听着,睁开眼睛,看见官差合上文书。
门外家人都在等着她,官差一招手:“上前来,上铁镣。”
洛婉清看着门口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家人,温和一笑。
家人不明所以,随后就看她握着暗藏在腰间、由江少言亲自赠她的匕首,骤然回头!
众人惊叫声间,她三步做两,朝着火盆一头撞了过去!
那火盆原本是用来取暖、顺便施行烙刑威胁犯人所用,距离队伍不远,洛婉清动作太快,众人反应不及,就看火盆被她一把推倒在地,随后毫不犹豫把自己的脸往那炭火中猛地一扑。
“婉清!!”
姚泽兰的声音从不远处尖锐发出。
洛婉清却已经无暇顾及。
皮肉在火中滋响,火辣辣钻心的剧痛从脸上传来,像是被扒了皮后血淋淋按在铁板之上,随后又在暴露在空气时带来第二波剧痛。
洛婉清尖叫着在地面滚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凄厉尖锐的哀嚎。
“啊啊啊啊!!!”
“啊——!!!!!!”
这一声彻响牢狱,宛如地狱厉鬼,索命之音。
洛家人急急往监狱里冲来,官差立刻拉住,洛尚春激动起来:“放我们进去!那是我妹子,我娘是大夫!让她过去看!”
“停下!在原位等着!”
监狱门口乱成一片,狱卒将洛婉清从火盆边上拖开,怒道:“做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洛婉清疼得意识朦胧,她蜷缩在地上,想碰脸又不敢,整个人在发颤,忍痛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医署——带我去医署——我好疼!好疼!”
“带她去医署!”
领头的官差大喝出声:“这是流放要犯,别死了!”
说着,洛婉清便被人抬起来,往监狱大夫方向送了过去。
她听见姚泽兰的声音。
听见洛尚春的声音。
听见苏慧的哭泣声。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后方监狱门口的白光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小。
她下意识伸出手,随后便被抬进黑暗的甬道,被阴影吞没。
甬道灯火昏暗,光线明明灭灭,她看着那远去的大门,看了好久。
终于垂下手来。
第九章
大夏悯囚,对死刑相对慎重,每一个死在牢狱里的人,都需要向上级说明死亡原因。
尤其是现在监察司和刑部的人都在这里,她又是江少言特意关照过的人,没有必要,这些狱卒不敢让囚犯死在牢狱里。
狱卒急急忙忙将她带到医署,大夫正坐在门口看诊,抬眼看了一眼她的伤,忙道:“抬到里间去!”
说着,大夫将徒弟留下,跟着洛婉清一行人进去,等洛婉清躺下,老大夫走进来,看了看她的伤,便立刻开始处理,他一碰洛婉清,洛婉清立刻尖叫起来,大声疾呼:“痛!我的脸好痛!”
这声音传遍整个医署,她大声叫嚷着,同时观察着周围。
这里的床铺都用一块一块白布隔开,根本看不清周边是什么情况。大夫一面处理伤口,一面紧皱着眉头开骂:“你们怎么回事,下手没轻没重?之前就有一个了,这次这个又没习过武,熬不熬得过去……”
“这次不是我们弄的。”狱卒开口辩解,颇为冤枉,“她自己撞的火盆。”
大夫没说话,瞪了狱卒一眼,明显并不相信。
谁好端端没事撞火盆?
撞也该撞柱子才是!
大夫简单给洛婉清做了处理,旁边狱卒一面看一面催促:“大夫,她是要流放的,今天得走,这能走吗?”
“去哪儿?上黄泉吗?”
老大夫瞪一眼狱卒,低声道:“要走也不看看情况,等我处理完再说!”
狱卒不敢多话,双方对视一眼,思索片刻,决定去找上级再商量。
洛婉清忍着疼给老大夫处理伤口,见狱卒离开,她终于开口:“大夫,能不能给我几味药?”
老大夫没说话,瞟了她一眼。
“我是……”洛婉清想自报家门,扬州杏林,她和她母亲还算有些名气。
然而不等她开口,老大夫便打断她,仿佛是不想和她攀上半点关系:“什么药?”
语气虽然不善,但却是答应了她。
洛婉清感激看了对方一眼,迅速报了药方,同时解释:“我身体太虚,不固本培元,只处理外面的伤口,怕是抗不过后面几日高热。”
这些药物说是固本培元,但其实是为了她扛过后续各种刑罚。有助眠的,有保命的,还有一味看似止痛、却对嗓子刺激极大的。
老大夫听她报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却没有多问,直接让药童抓药,低声吩咐:“研磨成粉给她。”
洛婉清一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细致,她垂下眼眸,双唇微颤,想开口道谢,又怕给对方带来麻烦。
对方看她一眼,将她伤口用绷带绑好,只道:“休息吧。”
洛婉清点头躺下,没了一会儿,药童便将磨好的药材放在纸包里送了进来。
这些药被包得极为适合放在怀中,洛婉清接药,药童拉好帘子,便走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摩挲着腰间匕首,分散着注意力。
疼痛持续在她脸上,她必须分神去想点其他,才不会觉得这么火辣辣的痛苦。
她刚才进来时大声叫喊,如果柳惜娘在这里,应该已经确定了她的位置。
如果她不在……
洛婉清皱起眉头,有些不安。
好在没了一会儿,她听见旁边传来窸窣之声,她警觉回头,就感觉有人一把按住了她的嘴,低哑出声:“是我。”
洛婉清抬头,看见柳惜娘的眼睛。
柳惜娘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和她一样,绑得满头都是白纱。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囚衣,流放的囚衣和监狱里的囚衣不太一样,监狱里的囚衣偏白,流放的囚衣偏黄,监狱里的囚衣写着“囚”字,流放的囚衣却写这一个“流”字。
“把我铁镣弄开。”
柳惜娘放开她,将双手递了过去。
洛婉清赶紧拿出匕首,找到角度一绞,便扭断了铁镣。
柳惜娘立刻开始脱衣服,洛婉清也赶紧跟上,两人一面脱衣服,一面快速和对方交代情况。
“我和他们说我决定招供,但是要给我包扎伤口睡一觉,下午提审。”柳惜娘把衣服递给洛婉清换上,一面道,“剩下的我管不了,你自己应付。”
“监狱长官不想耽误流放的路程,而且我伤势太重,他们也怕我死在监狱,他们估计很快就会商量出结果,强行让我离开,你很快就能走。”
“好,我家祖传的《柳氏刀法》在监狱东南角顶上往下数第七排南面那块砖里,你拿到后自己好好练。”
“这是江少言送我的匕首。”
洛婉清将匕首交给柳惜娘:“你逃出去后,把它埋在东都护国寺山脚下那颗百年古树下。若我活下来,”洛婉清抬眼看她,“我自会去取。”
“我的床位往南再走七个位置,我看过来,中间没有隔着人,你从靠窗这条路一路走过去,床铺我把被子堆成了一团放在朝窗户的位置。”
柳惜娘将匕首插到腰间,抬头看见对面穿着自己原来衣服,握着铁镣的女子。
她们都用白纱缠绕着脸,宽大的囚衣下,看不出身形的区别,仅从身高来看,根本分辨不出两个人的差别。
然而柳惜娘清楚知道,她们会奔赴怎样不同的路程。
想到洛婉清的未来,她不由得目光微动,只开口说得出一句:“珍重……”
洛婉清垂眸看着手中铁链,轻声道:“珍重……”
说着,她抬眼,看着面前眼带不忍的人,提醒:“洛大夫。”
柳惜娘一愣,洛婉清没有多说,转头就从帘后快步离开。
她不敢停留,带着铁镣从帘子后方快步往前,数了七个位置,便来到了柳惜娘做了标记的床位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假作午睡。
没了一会儿,她就听人群喧哗起来,随后听见老大夫和狱卒争执:“她这个情况去流放肯定要死,你们真不把人命当命了?”
“傅大夫,她那体格早晚要死的,死在监狱里很麻烦,流放路上死就好说多了。您也理解一下,”狱卒不耐道,“我们把人带走了。”
说着,狱卒走进来,随后就听见出门脚步声,老大夫低低叹息声。
没一会儿,医署又安静下来,只隐约有一些犯人的呻吟,让这里显得不那么冷清。
洛婉清听着柳惜娘和狱卒走远,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这一日晨光甚好,从窗户外落下来,刚好能照到她躺着的床位上。
因怕囚犯越狱,哪怕是医署的窗户,都用上了铁栏,可这仍挡不住外面的景色映入洛婉清眼中。
外面似乎是一棵桃树,看枝干粗细,等到了春天,应该会开满树桃花。
但洛婉清来不及多想春天的事,她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把下午的审讯挨过去。
柳惜娘已经和她交代过,主审她的官员姓赵,是刑部下面一个小官,大约是想抓住此次升迁机会,所以案子查到她这里,还要坚持往上,力争要把江南盐帮肃清。
本来,按照盐帮在江南的实力,像这种小喽啰,宰了就是。
可问题就在于这次朝廷不仅派了刑部,还派了监察司的人。
刑部走明道,监察司盯暗道,谁也说不清这些官员后面有没有监察司的黄雀,就怕一个不慎,被监察司追过来,把总舵都端了。
盐帮现在根本不敢动,一切都要等监察司人离开江南,才敢另外清算。
所以柳惜娘只能靠熬。
招是不能招的,横竖不过一死,盐帮那边握着她家人的命,她不敢动。
可对于洛婉清而言,她熬不了。
柳惜娘习武,她能熬到最后。但以洛婉清的身体,把这里的刑罚熬下来,就算不死,伤到根本,也断送了她去监察司的可能。
可不能熬刑罚,她就得招供,随便招供,刑部一查不对,她还是逃不过去。
她得找一个人。
洛婉清没说话,她学着柳惜娘的神态撑着自己起身。
一起身,铁镣就滑落在地,看这断开的铁镣,狱卒吓得立刻后退,抽出刀来,急道:“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现在监察司的高手可坐镇在这里,你不要自己武功高就乱来,你要敢动我……我们一根汗毛,大人不会放过你!”
洛婉清不出声,她一动不动,一双眼静静看着对方。
狱卒紧张和她对峙,许久后,洛婉清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她动一下,狱卒退一下,都不确定面前人到底恢复武功没有。
洛婉清没有理会她们,平静整理好衣服,又叠好被子,在狱卒故作凶狠的目光中回头,平静看向前方赶过来的老大夫。
老大夫见到她就是一愣,洛婉清微微颔首,算作道谢。
随后她看向狱卒,伸出手。
“铁链生锈了。”她学着柳惜娘的神态,笑着嘲讽,“换一条粗点的吧?”
第十章
她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原音,但是这语气却十分熟悉,狱卒们根本没有心思听她声音,看着地上被挣开的铁镣,谁都不敢上前。
洛婉清歪了歪头,笑起来:“怎么,诸位心疼我了?不想上铁镣?”
听到这话,长官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了一把旁边的人,命令道:“上去,给她把铁镣带上!”
被退上前的狱卒不敢动作,长官一脚踹到她屁股上:“去!”
狱卒迫于长官命令,颤抖着上前,用铁镣拴上洛婉清,洛婉清没有拒绝,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狱卒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抖得像筛子一样,加快了速度,将铁镣绕了一层又一层拴上。随后赶紧退后离开。
看得出柳惜娘给了她们很大的阴影,也不知道当初抓捕柳惜娘是废了多大功夫,把这些狱卒吓成这样。
到给了她很大便利。
看她被铁链缠上,这些狱卒终于胆子大了些,壮起胆子拖着铁链,大喝道:“走!赵大人要等急了,先给你几鞭子。”
洛婉清瞥了说话人一眼,对方立刻缩了缩,洛婉清收回视线,跟着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从医署到审讯室的路不算长,洛婉清一面走,一面思索着等一会儿该说的话,等到了审讯室,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声:“跪下!”
随后有人一脚踹到她膝弯处,逼着她重重磕到地面。
骨头触碰硬物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好在之前镇痛的药物发挥着作用,让她对疼痛没有那么敏感,尚有余力思考。
她抬起头,扫了一眼周边,就见周边全是刑具,脚下圆台还有一些未干的血水,应该是刚刚才有人在这里受刑。
圆台正前方是一个长桌,长桌坐着一位三十多岁出头的男人,对方穿着青色官袍,身形微胖,神色倨傲,冷冷看着洛婉清:“柳惜娘,他们说你想通了?怎么,熬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熬不住了?”
“我不是想通了,”洛婉清低下头,沙哑出声,“我只是笃定,我说了,大人也不敢办罢了。”
“胡说!”赵聚大喝一声,不满面前女子放肆,抬起手来,朝着东都方向一拱,“我乃天子派下的朝廷命官,整顿江南私盐,天子有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你说,本官一定严查到底!”
洛婉清闻言,轻笑了一声。
赵聚脸色微变,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洛婉清道:“你让他们下去。”
赵聚一愣,旁边狱卒立刻道:“大人不可,此贼凶悍狡诈,大人安全为重。”
赵聚闻言,迟疑着开口:“你有话直接说!”
“大人确定,”洛婉清转头看了周边狱卒一眼,“要让这么多人听到吗?”
赵聚官阶不高,不过是刑部一位流外官,此番他想查下去,不过也是想在此番案子中露个风头,力争成为品官,亦或是升迁一二。
这柳惜娘他扣押许久,都未曾有人相救,亦或是打过招呼,他早已笃定,她上面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大人物,查办下去,应当无事。
可如今面前这人平静看着他,到让他有些不安,可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他亦不敢。
他犹豫许久,只道:“你说就是!”
洛婉清点头,倒是一副“我亦无所谓”的姿态,大声道:“此人过去在扬州行事,身份隐秘,乃皇亲……”
“停下!”
洛婉清还没说完,赵聚猛地起身,急急叫住她。
扬州、皇亲。
不用洛婉清再多说什么,赵聚便立刻想起了最近刚回东都,已经被确定为皇室血脉、风头正盛的那位大人。
洛婉清静静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一双眼似笑非笑,好似嘲弄。
赵聚稳了稳心神,也来不及想自己安危,尴尬一挥手,只道:“你们先下去。”
狱卒面面相觑,但也知道这一定是什么不该他们听的东西,不敢多留,赶紧退了下去。
等狱卒离开,赵聚故作冷静,端起茶道:“你继续说。”
“他过去名叫江少言,如今乃三皇子,李瑾言。”
“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赵聚冷眼看向他,洛婉清轻笑。
“之前洛家商行都是他在管理,实际上洛家贩卖私盐的证据,都是他提供的,只要赵大人仔细查下去,看看到底是洛家人在和私盐商贩对接,还是三殿下,就很清楚了。若赵大人还不信,那我也可以提供物证,城郊有一座别院,在文殊亭往东一里竹林中,实际上是江少言的别院,看管森严,我们都在那里会面,里面有大人要的东西,大人过去,一看就知。”
那座别院是她意外发现的。
当时江少言每周都会出去采买,她敏锐察觉到他每次出门采买的时间都比应该时间超出一个时辰,她心中好奇,便找了个时间,悄悄跟上对方。
江少言做事谨慎,直接跟踪是不可能跟上的,好在她熟悉扬州每一条路线,江少言每往一个方向,她立刻在脑子里猜测出他可能去的方向,抄了小路提前等在他会做选择的路口,在看见他做出选择后,通过这样一次次揣测,跟上了他。
最后她在一个小山山头看见了这座小院,小院守卫森严,有江湖人士出入,明显不是空置的样子。
那时候她就很好奇,但她不敢问,怕江少言知道自己跟踪他不喜。
后来从她父亲兄长那里旁敲侧击,听说江少言在为父亲做事,她才安下心来,没有多加怀疑。
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个院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许真的是在为她父亲做事,又或许,是江少言早早就在图谋什么。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江少言的院子,江少言不可能让赵聚查,而赵聚,也不敢查。
赵聚听洛婉清说得笃定,一时也有些举棋不定,可他面上不露怯色,继续恐吓洛婉清:“你可知构陷皇子是重罪?”
“那如果不是构陷,我是不是立功呢?”洛婉清抬眼嘲讽。
赵聚见她不惧,捏着杯子,咬牙:“既然你早就知道上头的人是谁,为何不早些说!”
“这不很明显吗?”洛婉清一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赵聚,“早些说,殿下还不是殿下啊。”
赵聚一听就明白,这个“柳惜娘”死扛着不说,就是在等江少言回到东都,成为真正的皇子。
他不过是个书令史,哪里敢碰皇子的案子?
这个女人明显是知道他的短处,才这么肆无忌惮!
“你且等着。”赵聚撑着面子,只道,“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要你好看!来人!”
说着,赵聚唤来狱卒,将狱卒叫到身前,附耳叮嘱了几句。
狱卒疑惑着点头,随后跑了出去。
洛婉清静静看着这一切,看赵聚皱着眉头缓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扭头看她,犹豫着缓了语气,似是疑惑:“若三殿下真是你的上家,你如今进了监狱,他不保你?”
“殿下清誉重要。”洛婉清强调‘清誉’二字,随后一笑,“而且,等我入死牢,你又焉知殿下不管我?”
这话提醒了赵聚。
眼下监察司在江南,又正值办案期间,各方眼睛盯得紧,哪怕是皇子,也要有所考量。
但只要进了死牢,案子结束,监察司一走,许多事就容易得多。
只是进了死牢,那位殿下又愿意管吗?
赵聚看了地下女人一眼,心中轻嗤,觉得这些江湖人士,过于天真。
他在东都办案多年,这种事见得太多。
与其把她捞出来成为一个随时可能张嘴的隐患,倒不如让她死在监狱里来得放心。
但这话赵聚不打算告诉底下女人,他只琢磨着,若这女人说的是真的,那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这位三皇子当年为了两国邦交,自愿为质子去了北戎,因此流落民间,如今归来,声望正是鼎盛,他母亲又是皇后,按照顺序算,他为皇后长子,为嫡为长,倒比如今的太子,更名正言顺一些。
日后他若有夺嫡之心,必定会不惜代价保住自己的名望,若让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书令史知晓他贩私盐的事……
殿下清誉重要。
这话突然变得别有深意,光是想想,赵聚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升迁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保命才是要紧!
他赶紧叫人:“来人!”
狱卒跑进来,赵聚故作镇定:“把张九叫回来,让他不用去城郊了,我另外有事吩咐。”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知道,赵聚已经信了她。
毕竟升迁的机会有很多,命只有一条。
赵聚不敢赌。
吩咐完人,赵聚回头,他看向洛婉清,僵着声道:“此事就此打住,我会亲自去查,若你说的当真,此案就此了结,我会替你结案,移交死牢。”
“哦?”听这话,洛婉清一笑,“大人不查了?”
“查,但是我要暗访。”赵聚维护着面子,“今日你同我说过的话不要同他人提起,以免耽误本官办案。”
“那我祝大人早日查明真相,”洛婉清拱手,“为国立功,官运亨通。”
这话说得赵聚脸色难看,洛婉清却也没理会,笑着径直从地上站起身来,颇为狂傲:“那在下就先回牢房休息了?”
随后没等赵聚答话,洛婉清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狱卒满脸诧异,洛婉清看他们一眼,只道:“赵大人说让我回去休息,让开。”
“大人?”
狱卒疑惑看了里间一眼,赵聚咬牙,恼怒道:“带她滚!”
狱卒不敢多言,赶紧领着洛婉清离开。
跟着狱卒回到柳惜娘的牢房,等狱卒锁上大门离开,洛婉清终于舒了口气。
今天这些狱卒没有看出她和柳惜娘的区别,那过了今日,为了她们的乌纱帽,哪怕看出来了,也不会指出来。
而对于赵聚,江少言的宅子是真的,他不敢去直接搜查江少言的宅子,那么这个案子,大概率就打住在这里。
只要结案移送死牢,死牢里就没有熟悉柳惜娘的人,那么从此以后,她就彻彻底底是柳惜娘了。
想到这里,洛婉清闭上眼睛。
不知道他们哪里了。
洛婉清想着。
柳惜娘是在后面走的,她大概率不会和她家人走在一起,那队伍那么长,他们会相遇吗?相遇的话,她家人会认出来吗?
柳惜娘应当会解决这些吧?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了,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变强。
想到这里,洛婉清睁开眼睛,她走到墙边,按着柳惜娘的话,在墙上翻出那本《柳氏刀法》,她拿着刀法坐到月光下,借着月光看上面的画面和动作。
一面看,一面在脑海中演练,记下。
大概记熟了这些动作后,她站起身来,按着刀法上的要求,开始练习这些动作。
练习这些动作过程里,她逐渐感觉到一股“气”在身体中的运转,这股气的感觉非常微妙,像是一条鱼游走在身体,有意识控制它时,它能让身体瞬间变得轻盈,肌肉变得强硬有力,甚至隐约可以感觉到筋脉的走向。
她尝试着跳高,能清楚感觉到每一日她跳跃的高度都在更高一点,甚至有一日,她开始能短暂悬停在半空,直到那股气泄下去,才又落下。
她琢磨着这股“气”的运用,按照柳惜娘给她的办法,一遍一遍尝试着引导,同时每日坚持最基本的体能训练。
她每日都累到完全动弹不了后,才会停下,就躺在地面上,从门栏往外望,看着外面的天。
这时候她会想起家人,又不敢想。
她每日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班房里的蒙纱“女子”,有时候她会想,如果那人不来怎么办?
如果不来,她只能祈祷她的家人,福星高照,祈求柳惜娘有能力、且愿意遵守承诺,将她家人救出来。
她在这种被动的等待中,一日一日过下去。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她脸上和身上的伤都开始结痂。
冬日接近尾声。
江南私盐案收尾,朝廷的人都离开,监察司据说也离开了江南。
这天清晨,她终于迎来了柳惜娘的判令。
狱卒宣读了柳惜娘“秋后问斩”的判决,随后询问:“柳惜娘,你可有异议?”
洛婉清站在牢房后,平静开口:“没有。”
“那你签字画押。”狱卒将判令交给她。
洛婉清垂眸,平静签下柳惜娘三个字,伸出手指画押。
之前她已经和柳惜娘确认过,柳惜娘在监狱里从未招供过任何东西,没有留下任何笔记和指印,官府要核对,只能找她过往的东西,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官府也不会找这种麻烦。
她把判令签好,狱卒收起文书,随后让人打开牢房,将她绑好,冷声道:“即刻移交死牢,等待明年秋后问斩。”
“柳惜娘,”手镣带好时,狱卒抬眼看她,神色郑重,“时至今日,你悔否?”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光转过去,看向牢房墙顶窗户露出的光线。
冬日过去,可见外面天色,碧蓝如洗。
江少言应当已经到达东都,或许还已加封,他与郑壁月的亲事大约也提上了日程,正是青云直上的时日,满眼锦绣前程。
洛婉清一想,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转头,抬眼看向狱卒,没有犹豫。
只道:“不悔。”
第十一章
从班房走出去,狱卒领着她到了大门口的中央大堂,之前她就是在这里撞的火盆,只差一步,她就离开这里了。
狱卒一面吩咐她去死牢禁止做的行为,一面往前,刚进大堂,就看见有好几个女囚等在那里,洛婉清过去后,这些囚犯便一起跟上,拴成一排跟着狱卒进入另一条甬道。
在甬道中走了许久,众人来到一道大门前,这大门相对普通门来说大上几倍,门上锁着好几个巨大的锁,带着她们一行死囚进去的狱卒和门口看守的人递交了文书,看门人检查了文书、核对人数,便转身开门,让一行人走了进去。
进到门里,洛婉清举目四望,发现是一个宽阔的大堂。
这里的狱卒有男有女,正三三两两喝酒,看见洛婉清来,大家看了一眼,随后便扭过头去,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给洛婉清领路的狱卒带着她们一行女囚到一个木质柜台前,将她们的文牒递过去:“新的死囚,七个。”
“又是死囚。”站在柜台前的狱卒接过文牒,替洛婉清等人登记,一面登记一面埋怨,“今年都三百多个死囚了,住都住不下,明年秋天热闹着呢。”
“没办法,今年私盐案进来的人太多了。”狱卒无奈,看了一眼本子,“还是南北间分着?”
“是啊,”登记的狱卒应声,看了一眼左边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位在里面管着,大家也清静。”
说着,负责登记的狱卒抬起头来,朝着隔壁房喊了一声:“卢九!来新人了!”
听了这一声唤,隔壁房间一个女狱卒提着鞭子走出来,懒洋洋看了洛婉清等人一眼,一挥手:“解了铁镣,跟我走吧。”
旁边狱卒上来,给洛婉清等人解了铁镣,随后卢九掏出一把钥匙,领着一行人进了左边的大门。
左边大门一进去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地面都是水,旁边是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活水,正在一个中型水车里不断流淌。
卢九指挥着所有人站成一排,随后命令道:“把衣服都脱了。”
一干女囚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开口:“大人,您能回避……”
话没说完,一鞭子狠狠抽上说话的女人,卢九不耐道:“让你脱你就脱,废什么话!”
被打的人不敢再说话,洛婉清没有再犹豫,率先开始解衣服。
大家看见旁边人开始脱,也不再矜持,纷纷将衣服脱下来。
狱卒审查了她们身上没有携带凶器后,便一人一桶水端上来,朝着这些□□的女人灌了下去。
到洛婉清的时候,对方“啧”了一声,忍不住赞叹:“你这张脸这么吓人,倒是个富贵身子。”
洛婉清没有回话,抬起眼眸,就感觉冰冷的水从头上一路灌下,浸透了她脸上刚刚结起来的痂。
这几日的练习似乎初见成效,这么冷的水倒下来,她身体都感觉还有一些热气。
冲洗干净,狱卒给她们每个人发放了囚衣,穿戴完整后,就往里走去。
从这个长方形的房间走进去,又分成两个岔道,卢九带着她们向左边走去,来到一道大门前,大门上写着“死”字,洛婉清便知道,这是到了。
卢九上前去,让守在门口的狱卒开锁,狱卒开锁时,卢九慢慢悠悠介绍道:“死牢除了特殊要犯,其余人等都关在南北两个大间中,你们去哪一间,要听你们前辈的,进去好好表现,说不定能留在南间。”
听到现在,洛婉清算听明白了。
这里面并不完全是狱卒做主,而是有一个主事的囚犯,这个囚犯负责替狱卒管理监狱,狱卒也对她颇为敬重。监狱里分成南北两个大间,南间地位高于北间。
说话间,大门打开,卢九带着洛婉清等人进去,一进门,洛婉清便震住,她听说“大间”,已经想到应该是一个很大的监狱,但没想到,这监狱竟然这样大,近二十丈的长度,从门口到底部,竟然都是铁栏,没有任何间隔。
铁栏和墙壁围成一个巨大的房间,南北隔一个,分在两边,中间是宽阔的夹道,夹道两边的铁栏后,或坐或站着一堆囚犯,神色各异看着她们这些新人,她们一群人像是被兽群围观的兔子,随时都可能被分食殆尽。
“往前走。”
卢九用鞭子戳了一下最后面的女囚,女囚硬着头皮在夹道中往前走去。
洛婉清在中间,压力要小上很多,但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还是感觉一种异样的不安涌现上来。
她不安,前后的女囚更甚,尤其是她身前那一位,看上去就是个极为胆小的妇人,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她连走路都在打颤,眼睛都红了起来。
周边一直很安静,这种安静让紧张的气氛逐渐升级,直到监狱中突然砸出一只老鼠尸体,砸在洛婉清前方妇人面前。
妇人被这老鼠惊得瞬间大叫后退,差点摔倒,洛婉清一把扶住她,整个监狱随着这声尖叫,仿佛是突然沸腾的水,瞬间大笑起来。
“笑死我了,胆子好小啊!”
“那个女人的脸烂了,好丑!”
“这些小娼妇怎么都这么年轻!快过来,给老娘抓花你的脸!”
……
监狱里一时污言秽语不断,所有人都在铁栏边上伸出手来,试图拉扯着过道中间的女囚,明明是根本触碰不到的距离,但站在中间的女囚还是慌乱起来,不敢再动。
卢九看不下去,大喝了一声:“怕什么?!走啊!”
洛婉清前方的妇人扛不住,小声啜泣,洛婉清垂下眼眸,小声说了句:“别哭,往前走。”
妇人抽泣着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缓缓放手,妇人回头看了一眼,顾及卢九的鞭子,大起胆子往前走。
这次她们步子快了很多,很快就走到了夹道中间。
夹道中间是两个监狱的大门,南北两个监狱大门后是一个铁网围着的房间,南北两间各自坐着一个女人。
监狱里没凳子,这两个女人都是坐在跪在地上的人的背上,靠着一个扎着马步的人的背当背椅,左右单膝跪着两个人抬着手当扶手,前方还有一个人跪在地面给她们揉腿。
南间的那位女子看上去四十岁出头,梳了一个道姑头,穿着一身道袍,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看上去姿态从容,颇有几分出世之意,但眼神却极为凌厉,视线仿若一条毒蛇,缠绕在洛婉清等人身上。
北间的女子就要年轻许多,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个很高,却格外消瘦,颧骨外突,颇有几分尖酸刻薄之感,她穿了一身黑衣,外面披了一件貂毛大衣,盯着洛婉清等人,目光带着审视。
卢九先朝着南间点了点头:“张仙师。”
随后又朝着北间笑了笑:“周姐。”
两边人都点了点头,卢九便转身让洛婉清等人一字排开,指了指她们道:“这就是这次的新人,你们自己安排吧。”
“大人放心,”张泓子颔首,“我们自会处理。”
“那我就告辞了。”
卢九挥了挥手,便带着狱卒离开。
死牢大门关上,双方目光都回到中间来的新囚身上,打量许久后,周翠率先开口,恭敬道:“仙师请。”
张泓子闻言,拂尘一甩,却也没推辞,只道:“那贫道先选了。”
说着,张泓子转眼扫了一眼对面七个人,粗粗一看,便做了决定,将里面一看身材就更为高大的挑选了出来。
——除了洛婉清。
洛婉清在这群人里不算矮,但张泓子却直接越过了她,等选完后,周翠皮笑肉不笑道:“这次仙师又选了一些得力干将啊,我看那花了脸的也不赖,仙师怎么不选?”
听这话,明显是张泓子将看上去更好的人选走了,周翠不高兴。
如果长得更高大就是更好,那看来这监狱里,应该经常比拼武力。
洛婉清琢磨着她们的话,旁边张泓子神色眉眼一挑,漫不经心道:“她长得太丑,气质乖戾,怕是不易相处。南间不缺人,还是让给翠娘吧。”
周翠一噎,面色不善,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道:“仙师大气。”
说着,周翠抬手,让人打开牢房,冷声道:“进来吧。”
洛婉清听这话,跟着开门的人进去。等进了牢房,洛婉清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这个铁网做的隔间有一道铁门,进了这道铁门,才是进入真正的牢房。
此刻铁网隔间里,只有周翠和她的人凳,洛婉清和另外那个方才被老鼠吓到的妇人、以及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一起进来,一字排开站在周翠面前。
扶着周翠的人见她们站着不动,立刻扬声:“还不跪下拜见翠姐!”
一听这话,那妇人立刻慌忙跪了下来,旁边少女也跟着跪下,旁边洛婉清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跪了下来,低头道:“见过翠姐。”
“叫什么名字?”
周翠漫不经心开口。
妇人识相,最先报上名来,怯声道:“妾身赵雨嫣。”
少女赶紧开口:“我叫莫青。”
洛婉清平稳出声:“柳惜娘。”
“犯了什么罪?”
“谋害……亲夫。”
“盗窃官印。”
“贩盐。”
“杀人盗窃卖盐。”周翠复述一遍,轻笑出声,“胆子不小。”
说着,周翠从旁人手里接了茶,这是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茶盏,明显不该是死牢里有的东西,闻着茶香也是上品,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明显这死牢里能做的事,比洛婉清想象得多得多。
她细致观察着一切,垂眉顺眼听着周翠吩咐淡道:“进了死牢,就要知道死牢的规矩,虽然大家总归一死,但死前日子过得如何,也是有区别的。我是这北间的管事,姓周名翠,无论年长年幼,都给几分薄面,叫一声翠姐,日后你们也这么叫吧。”
三人低低应“是”,周翠继续道:“来了我北间,就得为北间做点事。冬日寒冷,每月准备二两孝敬碳银,要通知谁你们告诉我,我同牢头说一声,三日后我见银子。除此之外,你们是新人,这北间日常清扫杂物就交给你们做,明白了吗?”
三人闻言,都没说话。
二两银子,有家人的尚觉吃力,洛婉清这样无依无靠的,更是拿不出来。
另外两人明显也是如此,一个谋杀亲夫,一个盗窃,但凡有家人关照着,哪里会走到这一步。
可三人谁都不敢提前开口,周翠满意看着她们,最后放下茶杯,漫不经心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咱们就走最后一个流程。”
三人有些茫然,就看旁边人为周翠脱下一只鞋,露出周翠尚且带着茧子粗糙的左脚,俱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周翠目光来来回回打量着三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指了指自己的脚,命令道:“舔一下我的脚,认了我这个主子,就算你们正式进入北间。”
听到这话,三人都怔住。
周翠观察着三人的表情,最后抬起手来,指向洛婉清。
“你先来。”
第十二章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绷紧了身体。
她看着对方的脚,感觉所有人都因为她僵持的动作紧张起来。
周翠似乎并不意外,一双带笑的眼平静看着她,她身边人都站了起来,似乎随时等待出手。
去不去?
洛婉清挣扎着。
她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积累实力,不要引人注意。但是看着周翠那只脚,洛婉清又觉得恶心。
一时间,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过去江少言过去同她说的“驭人之道”。
他说小姐,你若想打破一个人的底线,那就从最简单、他又不愿意做的事开始。
你先让他穿最丑陋的衣服,再骂他是傻子,他每多容忍你一次,你可以对他做的事就可以再恶劣一分。
直到最后,你可以任意打他,骂他,奴役他,他也会习以为常。
若在此基础上,你再对他好上几分,寻个理由,告诉他你是因为他错了,你是为他好才如此,那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彻底臣服。
你打他,他都只会想,要是自己不犯错就好了。
那时候他说这些,是因见不得医馆里的小厮放肆,想教她管理医馆。
她听了只觉荒谬,有些惊吓询问:“你怎会如此想?”
江少言被她说得一愣,随后笑起来:“我也不过就是听别人这么说,小姐听听,看有没有用就好。”
她赶紧摇头,郑重告知江少言:“这是歪门邪道,少言哥哥切勿轻信,这世上是不是虚情假意,人心里最清楚不过,还是以心换心,方为长久。”
江少言听了,认真点头,一派恭敬:“小姐说的是。”
当时,她还当是自己说服了江少言。
如今想来,不过是幼稚得让江少言不愿与她多说。
他说得有什么不对?
洛婉清抬眼,看向前方周翠,清楚明白了她的意图。
□□也好,或者是让她做其他事也罢,都不过只是为了测试她的容忍度在哪里。
她让了第一次,周翠就会变本加厉,侵吞她的生存空间。
柳惜娘说过,得让人付出代价,才不会备受欺辱。
她不能让周翠训她,得由她来,反训周翠!
她作出决定,看着周翠的眼神冷静下来。
周翠一笑,缓慢收起脚,似在意料之中。
“虽然我周某不属于江南盐帮,但也略听过柳舵主的名声,”周翠转着手指上的绿色,“想来,柳舵主多少有点傲气,不愿拜在我周翠麾下。但北间有北间的规矩,既然柳舵主不想拜,那就得吃点苦头。”
说着,周翠抬眼,洛婉清绷紧身体,就看对方手指轻轻一抬。
刹那间,周边人朝着洛婉清一拥而上!洛婉清早有准备,整个人往旁边铁笼的门上一扑,拉上铁门,就将周翠几个人和她关在一起。
这北间人太多,都是周翠的人,如果不关上门,那外面的狱卒就是周翠源源不断的增援。
但这个动作让她失了先机,在她关门那一瞬,身后有个人一脚飞踹过来,将她一脚重重踹飞在铁网上。
疼痛让她脑子一震,对方立刻扑了上来,几个人按住她,就是一阵如雨式的拳打脚踢。
整个监狱都因为这场打斗沸腾起来,有人笑起来,对于洛婉清的际遇不以为意,甚至鼓掌叫好。
洛婉清在这密集的殴打里,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她蜷缩着身子,本能性护住自己的要害,不断命令着自己,冷静下来。
摒弃疼痛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必须冷静下来!
在强行的命令中,她脑子终于有了喘息。
这些人和王七娘不同,她们体格强壮,身上肌肉紧实,一招一式明显都是练过,每一个动作都是攻守兼备,她根本找不到让她借力打力的机会。
她们这么多人,打赢她们并不现实,她要的,从来不是赢过她们。
是震慑。
她只需要盯住一个人,让一个人付出足够的代价震慑她人就够了。
想明白这一点,她调匀了呼吸,目光扫过周边,盯准了一个腿部力量明显薄弱一些的女人,在她抬脚瞬间,一把抱住她身体猛地一滚!
对方顺势倒下,她欺身而上,朝着对方脸上就疯狂砸了下去!
她这一反击,整个监狱立刻欢叫起来,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大喊出声“打!打!”,周翠坐在人身上,摩挲着指腹,静静看着她们。
“三娘!”
有人叫了一声被洛婉清压在身下的女人,两人一起拉住洛婉清的手,洛婉清却是俯身一口死死咬在对方耳朵上,众人一拖,一口肉便被她撕扯下来!
惨叫之声骤然响起,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洛婉清手上一扭,挣开两个人的束缚,就朝着地上那个叫三娘的女人又扑了过去!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朝着她脑袋上的穴位疯狂出拳。
旁边人冲上来,她们打她哪里,她就朝着身下人加倍打下去。
没有片刻,对方就嚎哭出声来:“拉开她!把她拉开!”
旁边人尝试着拉开洛婉清,然而洛婉清却像一条泥鳅,只要盯紧机会就往目标身上扑。
双方缠斗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人抓住机会,将洛婉清一把扑倒到底,给了孙三娘机会跑开。
孙三娘马上起身,朝着大门就跑。
洛婉清见孙三娘离开,目眦欲裂,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下意识将平日游走在全身的“气”往手上一凝,竟然将身上那个体格远比她大上许多的人猛地推了开去。
随后冲到孙三娘面前,从后面拽住她的头发,一把扯了回来,利用惯性一甩,狠狠砸在铁网,紧接着就朝着孙三娘膝窝狠狠一踩。
她这一套动作极快,等周边人追来时,孙三娘已经躺在地上,抱着腿在地上打着滚嚎叫。
旁边人轮流着扑向洛婉清,洛婉清却只盯着孙三娘,一面躲闪她们,一面抓着孙三娘揍。
她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自己都没察觉地,开始没有重复“被甩开、追逐、再寻机会冲向孙三娘”这个过程,而是把孙三娘按在地上,始终保持在原来位置周边不足半臂的距离,通过格挡、躲避,在和周边人周旋。
她开始有意识调动身体里的“气”运行到她想要去的位置,逐渐甚至有了还击的能力。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周边叫好成一片。
洛婉清和这些人一路滚打纠缠,你砸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找到机会就往孙三娘身上揍。
她越打越顺畅,明显感觉到身体在熟悉这种打斗的节奏,她尝试着理解身体中“气”和动作的融合,完全忘记了最初这场打斗的初衷。
在众人叫好声中,双方僵持起来,这些人拿她没有办法,她也无法以一对多彻底击垮这些人。
但比对方好上不少的是,她的体力还没有到极限。
她每一次都在尝试着调动身体中“气”的存在,这极大节省了她的体力。
而对方虽然体格占据优势,动作却明显迟缓下去。
直到最后,她找到一个机会,朝着其中最强壮的一个女人猛地一扑,将对方狠狠撞到在地!
反击!
周边欢呼起来,看着她像对待孙三娘一样,故技重施击打向对方。
这个人体格比孙三娘强壮得多,也是这群人中力气最大的人,她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一次击垮这位主将的战斗力!
这个念头集中在她脑海,她手快如影,这次她动作又狠又快,旁边人来拉扯她,却都被她躲闪。
眼看最后一拳蓄力砸下,她突觉旁边疾风袭来!
危险急袭,她只来得及抬手一挡,便被人一脚踹飞,重重砸到地上。
随即一拳又来,洛婉清慌忙一翻,刚刚立稳,就感觉拳风一招接一招朝着她的脸袭来。
洛婉清这才看清,是周翠!
她动作快,太快!
她只能用眼睛看见她的动作,但身体想要跟上,便发现仅凭力气,完全做不到。
只有偶尔能将那股运转在身体里的“气”调用到她想要调用的位置时,才能迎上对方的速度。
然而她接招不到片刻,就感觉身体中那股“气”突然一滞,周翠似乎也是察觉,她勾唇一笑,猛地一脚朝左袭来。
洛婉清吓得□□,结果这只是周翠的假动作,周翠另一只脚以极快的速度反身狠狠踢去。
这一脚实实在在,踢在洛婉清没有半点内力保护的手臂护着的胸口,将洛婉清猛地踹飞,重重砸在铁栏上。
绝对实力的差距,让周边欢呼起来,大喊着周翠的名字。
这一脚踹得洛婉清嘴里全是血腥气,她感觉自己手骨裂了,胸骨也疼得连呼吸都艰难,她趴在地上,小心翼翼调匀呼吸,根本不敢动弹。
周翠慢条斯理走到洛婉清面前,半蹲下身,笑着开口:“柳舵主,根骨不佳不习武,别以为能打赢几个壮汉就算了得,要搞清楚,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北间,是我周翠的北间,”周翠一把扯起她头发,逼着她仰头看她,大声冷喝,“听明白了吗?!”
第十五章
“什么?”
听她的话,赵雨嫣一时反应不过来。
洛婉清垂下眼眸,看着赵雨嫣打水,走上前去,帮她道:“我来吧。”
洛婉清帮着赵雨嫣打水,装着水的木桶,对于赵雨嫣而言有些沉重,对于洛婉清来说,正处于一个如果她试着用内力加持着拉上来不重,但如果纯靠体力就有些分量的状态。
于是她没用内力,就让赵雨嫣在旁边等着,自己一桶一桶水拉上来。
过去她没洗过衣服,赵雨嫣见她动作笨拙,便开始一点点教她。
两个人洗到半夜,手都搓红了,终于将床单洗完,赵雨嫣累得坐在地上,终于想起来,询问洛婉清:“婉清,你想方便吗?”
洛婉清正提着水冲洗地面,听赵雨嫣的话,她动作一顿,随后摇头:“你去吧。”
赵雨嫣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来,到长廊上去同狱卒告假后,便去了茅房。
赵雨嫣离开,洛婉清便假装休息一般走到桃花树下,她目光扫了一眼,便看见桃树下有一片光秃秃的。
她坐到这一片旁边,用手扒拉了一下土,感觉到这里的土明显更松一些,她便大概确认了位置,用身体挡住狱卒的视线,快速刨开泥土,很快就看见了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小盒,里面有几张纸条,她拿出纸条,快速看了一眼。
上面是监狱地图,其中一个位置画了圈,这便是燕罗的位置。同时写了时间:
除夕,亥时。
这应当是他们动手时间,到的确是监狱最松散的时候。
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幅画,上面画了一个女子,穿着黑色云纹广袖,手中提灯,头发拢在后方,梳着一个垂髻,眉眼低垂,看上去温婉内敛,应当是个极为柔和的女子。
下方标注了她的死因,拒婚不嫁,半夜出逃,被家仆追至绝路,自绝于湖。
自绝。
洛婉清看着这二字,合上了画卷。
她一生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将纸条撕碎,藏到手中。
没了一会儿,赵雨嫣便走了回来,同洛婉清一起收起衣服,疲惫道:“洗完了,终于可以去睡了。”
洛婉清应声,同赵雨嫣一起走回去,赵雨嫣一路都在说话,声音软软糯糯,有些像她嫂嫂苏慧。
这让洛婉清内心很平静,她跟在赵雨嫣身后,寻了一个机会,就将碎纸扔进了一旁火盆。
回到大牢,狱卒开了门给她们进去,只是一进北间大门,洛婉清便看见丁禾带着人站在门口。
赵雨嫣一愣,洛婉清到很平静,她将所有东西递给赵雨嫣,轻声道:“赵姐,多谢。”
赵雨嫣迟疑着,终于还是不敢惹事,接过床单,低头进了大门。
丁禾看着洛婉清,啐了一口在地上,朝着旁边一扇门扬了扬下巴:“走一趟?”
洛婉清笑起来:“走啊。”
说着,丁禾带着几个人领着洛婉清去了最边上一个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一回生两回熟,门关上瞬间,洛婉清回头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赵雨嫣躺在床上,蜷缩着不敢说话,只听见隐约一声又一声闷哼从房间里传来。
许久后,房门打开,双方都是一片狼藉走了出来。
洛婉清踉跄着走到床边,喘息着躺下。
刚躺下,她就听到赵雨嫣关切的声音:“婉清,你没事儿吧?”
洛婉清一愣,她扭头看着赵雨嫣满是关心的眼神,好久,才反应过来,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赵雨嫣上下一打量,看见她脸上的伤,眼里带了疼惜,“我女儿也喜欢打架,以前经常打得头破血流的回来。”
“您还有女儿?”洛婉清有些意外。
赵雨嫣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并没有比她大多少。
赵雨嫣点头,神色里满是怀念:“我十四岁被我爹卖了,十七岁生下她,今年刚满七岁。”
“那……你为什么杀人?”
洛婉清不解,有一个孩子,应当不是冲动行事。
赵雨嫣一笑,眼神凉了几分,轻轻软软的语气:“我儿她爹喜欢赌钱,总是打我和她,本来我想着忍忍算了,结果那日我听到他爹打算她卖了。我囡囡啊,那么可爱,他二两银子,就要把她卖了。”
洛婉清瞳孔一缩,赵雨嫣神色却异常平静:“然后,那天晚上,我买了一包蒙汗药,我就把他剁了。”
“那……你女儿呢?”洛婉清好奇,“她未来怎么办?”
赵雨嫣没说话,好久后,她缓声道:“我有个弟弟,刚出生不久,就被我爹卖了,收卖他的人家不会生孩子,抱走他后就离开了扬州,听说他过得很好,前两年好像还在东都当官了。我杀人的时候,刚好是清明,他回乡祭祖,我就把囡囡送到他家门口,留了一封书信,他把囡囡带进了家门,我想,应该会好好待她吧?”
“你为什么不求助他?”
赵雨嫣没说话,好久,她轻声开口:“我娘也被卖了。”
“这又……”
“他的前程,容不下他的父母是这样的人。”
收养一个孩子,尚且可以说是怜悯之心。
和赵雨嫣扯上瓜葛,那就是要将他的身世翻个彻底。
当了官员,贩卖妻儿的爹,卖到不知何处的娘,都是他官场上的把柄,到时候,或许,连这个弟弟,都容不下她。
哪怕这个弟弟愿意帮她,赵雨嫣也不愿自己拖累家人。
洛婉清说不出话,赵雨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赶紧又笑起来,面上带着歉意:“说这些做什么,吓到你了吧?我那时候也是冲动,睡吧。”
赵雨嫣赶紧给洛婉清盖上被子,翻过身来,闭上眼睛:“赶紧睡了,明天还要睡觉呢。”
洛婉清闻言,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做声。
过了好久,她轻声开口:“你……很勇敢,保护了她。”
“但是,”赵雨嫣声音里带了遗憾,“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洛婉清没有出声,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人,都是没有明天的。
隔天清晨,两人起来,赵雨嫣便领着洛婉清一起去倒便桶。
从那以后,两日每日清扫牢房,洗床单,处理秽物,等到夜里,丁禾便带人来堵洛婉清。
连着堵了半个月,丁禾被打断了一根指骨后,终于消停,再也不敢来惹她。
等丁禾指骨好后,晚上她从医署回来,当天洛婉清和赵雨嫣没有倒便桶,晚上听到丁禾回来,她们就等在门口,丁禾一进死牢,就看见洛婉清在门口等她。
丁禾僵住身子,好久,咬牙喊了声:“洛姐。”
洛婉清没说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便桶。
丁禾一愣,洛婉清直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只道:“干活。”
说完,洛婉清也没理会她,领着赵雨嫣便转身离开。
等洛婉清领着赵雨嫣进了监狱,不久,丁禾也走了进来,黑着脸叫上姐妹,开始往外搬便桶。
周翠和商云琅抽着叶子烟打着牌,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见丁禾在动作,商云琅眉眼一挑,随后转头看向周翠:“翠娘,不管么?”
“张仙师说了,别闹事。”
周翠声音淡淡,商云琅转动着手里的牌,垂下眼眸,只道:“北间的事儿,张仙师也能做主了?”
“一个月过了,”周翠提醒商云琅,“丁禾惹的事,自己担着?”
商云琅没说话,轻敲着牌面,周翠看她一眼:“你收丁禾钱了?”
“她?”商云琅笑起来,随后深吸了一口叶子烟,出了手里的牌,“能有几个钱?”
说着,商云琅收回在洛婉清身上的关注,继续打牌。
洛婉清坐着打坐,耳朵却听得很清楚。
她现在能听到的距离越来越远,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她明确知道,这还是在她根本无法完整运用身体中这所谓内力存在时的状态。
她每日打坐都会关注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已经大概听出来许多事情。
比如说,周翠对张仙师一直很忍让。
因为周翠对张仙师的忍让,北间的待遇一直比南间差很多,其实从光照就可以看出来,南间光照比北间充足,冬日要暖和不少。在这基础上,冬天的棉衣被褥,周翠都优先让给了南间,除此之外,不管吃饭、干活,南间都在北间之上。
每日要等南间的人领完饭菜,才能给北间,监狱病患、老人、幼年都会得到一些特殊照顾,餐食多发放一块肉,这块肉,北间的人也要进贡给南间。
这件事北间有许多不满,但大家碍于周翠都不敢说。
而周翠也有自己的考量,但大概只是因为,她和张仙师有极大的实力差距。
入了学武的门,洛婉清大概也能看出来,周翠虽然看着很强,但本质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习武之人,张仙师相比她,手上功夫又要强上不少。
而且,除了张仙师,南间能人也不少,进入死牢的精锐都在南间,而北间,多的是赵雨嫣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最重要的是,南间的人异常团结。
张泓子一直在传道,每日清晨,都会带着大家跪拜神佛,然后讲经。
南间的人信奉张泓子为神使,真打起来,北间就是一盘散沙,南间却可以为张泓子赴死。
周翠的考量的确很理智,但是北间却有许多人不服,例如这个商云琅。
这个商云琅身份很特殊,她其实拳脚功夫并不强,但是她有一个整个监狱的人都很少有的能力。
——她有钱。
她是江南道手下姑娘最多的老鸨,这些姑娘都不是什么名妓,算不上有身份,但扛不住数量多,她也算小有薄产。但也因此为人嫉恨,找了人想羞辱她手下的姑娘,被她误杀,于是她就进了牢房。
青楼里的姑娘感念她恩义,依旧为她打理着牢外的产业,源源不断给她送着银子上下打点,因此她在牢狱里混得如鱼得水。但是因为进牢房时说张泓子装神弄鬼被赶出了南间,于是到北间来,和周翠结了姐妹。
她和牢狱里的狱卒关系极好,监狱里许多东西都是她让狱卒带进来,只要给她钱,她就可以帮你采买。
平日她不太管事,但是,洛婉清发现,她已经好几次,说起张仙师了。
想着,洛婉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仙师,张仙师正在认真给囚犯们布道,说着死后的世界。
商云琅打牌的声音不断传来,洛婉清扭头看了一眼她用来记录时间的墙壁。
距离除夕只有三天了。
她得想办法去男监。
怎么去的路线她在脑子里规划了许多遍,上次去过的暗室,相思子已经把砖头弄松,从那个洞翻出去,其实就已经到了男监的地盘。
只要相思子把监狱搞乱,没有看守,她就可以从那个暗室到达男监。
但到达男监后,塑骨的时间,至少需要十几天,这十几天她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要怎么做?
而且,她还需要一套衣服……
她思索着,抬眼看向不远处一直在打牌的商云琅。
周翠和商云琅打了许久,有些困顿,便寻了个地方,躺着让人按着身子,闭眼睡去。
等到半夜,大家陆陆续续睡熟,商云琅有些疲惫,打着哈欠询问周边人:“还有要赌的吗?不赌我走了?”
没有人回话,商云琅便站起身来,转身往自己床铺走去。
她和周翠都单独有一张床,用帘子隔起来,她走到帘子边上,正要卷帘进去,突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唤。
“云琅姐。”
听到这唤,商云琅回头,就看洛婉清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落着烛火,微微一笑:“赌一把吗?”
第十三章
洛婉清喘息着,死死盯着周翠,没有回话。
两个人僵持间,门口传来开大门的声音,一干狱卒急急忙忙冲进来,赶过来的卢九来到北间门口,看见牢狱里对峙的情况,面露怒色,忍不住提醒:“周姐,监察司还有人在这儿呢,你搞这么大动静,让我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周翠扭头,冷眼看了过去。
卢九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小声道:“周姐,监察司刚才已经有人来问了,我得做点什么。”
“哦?”
周翠捏紧了洛婉清的脖子,笑起来:“你还想关我进暗室?”
这话太过挑衅,卢九面色有些难看,她正要说什么,南间就传来张泓子的声音:“翠娘,做人还是收敛些,当给大人几分薄面。”
听到这话,周翠面色微变,卢九赶忙同张泓子道了声谢,回头却是硬气许多,冷着声道:“翠娘,虽然北间归你管,但囚犯得有囚犯得规矩,监察司问起来了,我也没办法,一起暗室走一趟吧。”
说着,卢九朝着身后人招了招手,让人上前将洛婉清和其他伤员一起抬了起来。
孙三娘是里面最惨的,一路抬过去,鲜血淋漓,看得所有人都胆颤。
等把人抬走,卢九才朝周翠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却不容拒绝:“周姐,走一趟吧?”
周翠冷着脸,对面张仙师轻咳几声,周翠终是冷笑了一声,主动伸出手,让卢九用铁镣束住,跟着走了出去。
洛婉清被抬到医署,医署的人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开了些药。
她断了骨头,但不致命,卢九怕她死,便让她单独关一间。
一路上卢九都在咒骂她不识相,不停低骂:“要不是监察司在这里,今天我管你去死!你最好祈祷自己命长,不然你以为一个死囚有谁会管?”
洛婉清没有力气说话,她合上眼,有些疲惫,脑海里全是周翠的话。
根骨不佳不习武。
之前柳惜娘说她根骨不行,她没有明确的感觉,但如今她却清晰意识到,“根骨”这玩意儿,对于习武有多重要。
根骨筋脉相连,根骨不好,筋脉不畅,内力就无法顺畅流通,就等于无法调用。
遇到普通人还好,遇到周翠这种带着内力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各州府参考监察司的名额由牢狱里管事的囚犯定,如果她赢不了周翠,周翠不会将名额给她,那进监察司,也就无从说起。
可她要赢周翠……
她怎么赢?
想到这里,洛婉清有些疲惫合上眼睛。
卢九带着她来到暗室,打开门,直接将她扔了进去,冷声道:“好好反省自己今个儿做的事儿,别以为横竖一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着,卢九“砰”一下关上暗室大门。
被扔到地上的疼痛很快消失,洛婉清疲惫躺在草堆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刚才那一架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她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疲惫。
她静静躺在地面,过了好久,她直觉旁边有人,根本顾不得刚刚绑好的手骨,猛地起身疾退!
她退,他进,对方仿如鬼魅一般贴身而来,直到退无可退,她抵上墙时,两人终于停下。
暗室很暗,她根本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感觉到他的身形,应当是个男人。
对方似乎正弯着腰,在低头打量她。
他呼吸喷吐在她脸上,带着一股海棠花的香味,两人贴得极近,洛婉清攥紧手里的发带,心跳得飞快。
她不敢出声,对方也没有开口,两人仿佛是隔了结界的人鬼,许久后,对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在洛婉清结痂的脸上,似是关心开口:“疼么?”
“你是谁?”
洛婉清僵着身子,试图避开对方的触碰。
对方轻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给了洛婉清呼吸的空间,华丽得有些颓靡的声线里带了笑:“你让我来,却问我是谁?”
洛婉清一愣,班房里带着面纱那位“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她不敢确认,只道:“我何时让你来?”
“班房里,你提到监察司,不就是为了引我过来吗?”
对方明显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暗夜中拨弄着自己的剑穗,慢慢悠悠:“你引起我的注意,依靠自己独身进了死牢,无非是想向我展现你的能力,现下我来了,应,洛小姐所请。”
洛婉清听着,心慢慢放下来。
果然是“她”。
她从班房遇见这个人开始,她就在谋划着一切,等待着对方。
如今他终于来了,洛婉清心中大石落下,忍不住笑起来:“的确。”
她抬眼,试图在黑夜中描摹对方的模样:“我等你许久了。”
“我真的很好奇,”对方听着她的话,似乎是歪了歪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是在谢恒被刺杀那天来的班房。”
洛婉清回答。
对方疑惑:“那天进班房的不止我一个人。”
“你还是个男人。”洛婉清指出他的破绽,“虽然你易了容,或许还用了缩骨功改了身高,甚至改了举止,但你的骨架比例还在,那是一个男人的骨架。一个男人,在刺杀谢恒失败那夜假扮成女囚躲进班房,你觉得这个人最大可能是谁?”
“这样啊,”对方了然,轻笑了一声,“所以,从你知道我是刺杀谢恒之人开始,你就打上了我的主意?”
“不错,”洛婉清点头,冷静说着自己的打算,“你想杀谢恒,我可以为你杀,现在我已经进了死牢,有了考入监察司的机会,只要我进去,杀他的可能性比你大。”
对方没说话,似在思考,过了许久,他轻笑了一声:“你这胆子,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大。不过,你可知我是谁?”
洛婉清摇头,平静开口:“不知。”
“我是谁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你就敢和我做生意?”
“敢刺杀谢恒的,不可能是寻常人。”
得了这个答案,对方笑出声来。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口:“我叫相思子,风雨阁阁主。”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对方摩挲着腰上佩着的软剑,缓声道:“风雨阁你当听过,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这世上若是我杀不了的人,其他人更杀不了。而我,甚至没能近谢恒的身。”
说着,相思子抬眸,目光清锐:“你说你杀他,你怎么杀?凭你的嘴皮子?”
洛婉清没说话,她没想到,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竟然都近不了谢恒的身。
杀谢恒这件事,比她想象中难,可是路已经走到这里,没有退的道理,她只道:“那也就是说,我若能考入监察司,至少还比您更近了一步?”
“你就这么笃定你能杀谢恒?”
“若我没有杀他的可能,”洛婉清反应得很快,径直询问:“那您今夜为何而来呢?”
没想到她反击得这么快,相思子沉默下去。
过了好久,他在暗处笑起来:“好问题。”
说着,他话锋一转,直接询问:“你要什么?”
“保护我家人,将他们救出来,给一个新身份,让他们从此安居乐业生活。”
洛婉清快速说出自己的条件,相思子有些好奇:“这些你不是让柳惜娘做了吗?”
听这话,洛婉清便知道,他一直在关注她。
其实他心里,她已经通过了考核,那她也就有了更多谈判空间。
她心中越发稳定,解释:“柳惜娘做不到。”
相思子挑眉,洛婉清分析着:“柳惜娘没了内力,自己能逃出去就算不错了,救这么多人,必须依赖盐帮的力量,但如今她对盐帮没有太大价值,风口浪尖,盐帮不会帮她。就算帮她,等他们出手,太久了,我娘等不了。她从来都只是我的备用方案,”洛婉清抬眼看向相思子,“您才是我第一选择。”
“你好像没有怀疑过她会不帮你?”相思子疑惑,语气似乎是很是真诚,却有几分嘲讽,“你这狡兔三窟的性子,不应当啊?”
“有人教会我狡兔三窟,柳惜娘给了我一次意外。”想到柳惜娘最初拒绝和她交换身份的理由,洛婉清平静道,“我愿信她。”
相思子似是意外,他挑了挑眉:“你倒是分人办事……”
说着,他叹了口气:“好吧。那么就这样,交易达成,我负责打点官兵,好好照看你家人,保证他们完完整整,好吃好喝。”
“你考入监察司,我就动手劫人,给他们一个完全崭新的身份,到时候你母亲继续行医坐诊,你哥哥还可以参加科举,一家人安居乐业,幸福美满。等你杀了谢恒,”相思子笑起来,“我再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从此安安稳稳,快乐一生。当然——”
见洛婉清想说话,相思子马上道:“你若还想留在监察司,那更好不过,我们会协助你拿到监察司,成为监察司的新主人,然后,你杀你的江少言,只要必要时候,帮我一把,就可以了。”
听这一大段,洛婉清听出其中的意思:“你不打算帮我进监察司?”
“这不能。”相思子摇头,“你是柳惜娘,我和柳惜娘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要一个身份完全干净的人。
但凡有任何纰漏,她都可能被监察司察觉,功亏一篑。
这话让洛婉清停住思路,这与她最初设想不太一样。
如果没有相思子的帮助,她进监察司的难度会陡增。
“那万一我死在考核路上了呢?”洛婉清不甘心,盯着他继续谈判,“岂不可惜?”
“那也是你的命啊。”相思子说话温柔缱绻,“若你连监察司都考不进去,又有什么可惜?”
相思子眼神中没有任何犹豫,明确告知她,如果她不能自己进监察司,她没有任何价值。
感觉到谈话主动权的移交,洛婉清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她出声。
“你说得是。”说着,洛婉清抬起头来,认真道,“那你的筹码怕是不够。”
“我们可冒死救你家人呢,”相思子笑着埋怨,“这还不够?”
洛婉清没有搭理,只道:“我自己考监察司,我自己杀人,你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帮我安置一下家人,就想等着监察司使死,”她抬眼,“这种买卖,我不做。”
“那你家人呢?”
“终归要死,”洛婉清神色坚定,没有半点犹豫,“听说风雨阁剑快,应当不算痛苦。”
这话让相思子颇为无奈,他看着洛婉清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似是妥协:“监察司敏锐,我插手,他们会察觉。”
“你可以不用插手考核。”
“那你想要什么?”相思子疑惑。
“我要塑骨。”洛婉清抬眼,认真道,“我太弱了。”
在今日之前,她本来只是想,面前这个人能救自己家人就可以了。
然而今天周翠的出现,却让她清楚意识到,如果不塑骨,她没有进入监察司的可能。
而对方听见“塑骨”二字,也有些诧异。
片刻后,他倒是颇为支持:“好要求。可惜,”相思子有些遗憾,“塑骨这功夫一般人不会。”
“你也不会?”
“我是杀手,”相思子轻笑,弹了弹剑身,剑身轻吟,他笑道,“我自然不会。”
“那看来我们是合作不了了。”洛婉清逼他。
相思子没说话。
过了许久后,他似是思考着,缓声道:“若我没记错,扬州监狱里,应当关着一位会塑骨的人。”
“谁?”
“他叫燕罗。”相思子敲打着剑柄,想着对方所有相关资料,“在男监的死牢,三年前入狱,可是他一直没有处死。他们那一门功法霸道,除非天纵奇才,不然都得靠塑骨。可奇才哪儿有这么多?所以一门弟子都是从孩子开始教,选出来塑骨,熬得过就学,熬不过就死。你要塑骨,找他最合适。只是他脾气古怪,未必肯教你。”
“那,”洛婉清没有理会相思子的打击,认真听着每一句话,皱起眉头,只问:“他为什么入狱?”
“三年前,他屠了扬州城郊一个富商满门。好像是,他不在的时候,那家人杀了他心上人?”相思子摇摇头,“也有说他走火入魔疯了的,难说。”
“我怎么能见到他?”
“我可以帮你打听到他具体在哪个牢房,”相思子琢磨着,“但是怎么过去,怎么让他教你,就要靠你的本事了。”
“他有什么特征?”
“他眼睛附近有伤,所以常年用银色蝴蝶纹面具遮着上半脸。据说,生得很俊俏。”
相思子似开玩笑,洛婉清没有理会,只道:“那你帮我一个忙。”
“嗯?”
相思子疑惑。
“你找个理由,弄乱监狱,我去男监。”
“你希望我怎么弄乱?”相思子好奇。
“随你。”洛婉清提醒,“我与你没有联系,只是一个抓住机会的路人。”
“这倒可以。”相思子点头,随后一笑,“那我就去杀他?”
“别真杀了。”
“那是自然,”相思子拨弄着剑穗,“给你个美救英雄的机会罢了。”
说着,相思子神色严肃起来,回归正题。
“我找到他的位置后,会把消息埋在监狱庭院桃树下,你争取到打扫监狱的机会,自己去找。”
“好。”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位燕罗的心上人是什么样?”
洛婉清问出这个问题,相思子有些意外,片刻后,他点头道:“我去打听,到时候一起递消息给你,我若埋好消息,会在桃花树上画一横。”
“知道了。”
洛婉清点头。
“那……”相思子笑起来,“我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洛婉清开口,终于询问到目标,“谢恒身手如何?”
这话让相思子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是在犹豫,想了很久后,他认真道:“实话说,他身边高手如云,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也没有杀手近过他的身。”
“那就是没有武功?”洛婉清疑惑。
相思子点头:“我猜,应当是如此。”
一个世家子弟,那点拳脚功夫,也等于没有功夫。
这话让洛婉清放松了许多。
没有太高的武功,那只要能接近他,就有许多杀他的机会。
得了想要的信息,洛婉清毫不犹豫赶客,继续了方才的礼节,只道:“阁下慢走,不送。”
看着这么冷淡的女子,相思子轻声一笑,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等下次见面,我送小姐一个礼物吧?”
洛婉清平静抬眼,对方却没多说,只纵身一跃,跳上横梁,随后就旁边墙上传来砖头摩擦之声。
光照落进来,落在对方半蹲在横梁的身上,洛婉清终于看清他的样貌。
他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的模样,白色锦衣,蓝色腰带,墨发用蓝白发带高束,外面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腰间悬着一把卷起来的软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红。
模样生得极好,面如冠玉,额间一点红痣,让他有了几分观音般的圣洁和善。
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对方回过头来,笑着瞧她一眼,语气温柔缱绻:“再会了,洛小姐。”
洛婉清微微颔首,就看相思子从徒手拉开的砖头所形成的洞口跃出,随后将砖头复归原位。
房间又回归黑漆漆的一片,洛婉清舒了口气,瘫坐下来。
她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好久,才终于举起颤抖的手,覆在眼睛上。
她好想她娘。
好想她哥哥。
好想她父亲。
她好想像小时候一样,歪在母亲怀里,哭着告诉她。
娘,婉清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