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大扫除与年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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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历二月的时候，就是农历的新年正月了。
江户时代的人们早早就开始为迎接新年做准备，不管是平时默默无闻的和尚还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在年末的农历十二月都得四处奔波，为新年努力取得一个好兆头。
从12月8号的“农活休止日”里要把笊篱绑在竹竿上，然后竖在屋前，作为招福与驱魔的象征，同时也意味着迎接新年的准备正式开始了。
从古至今，一到新年等节日，女性往往都是最繁忙的。
当12月13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在山中野枫树的最剔透的凝露上时，加世就早早地醒来了。
加世醒来先哈着气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梳洗完毕，毕竟距离小寒过去已有十天，再四天就是大寒，这气温冷得着实是让人受不了。
在这么冷的日子里，卧室里缺少一个人的体温是很明显的。于是加世一起来，连带着同在一个房间里的卖药郎和真世也都起了。
在呵气成霜的冬季，加世不能放心再让真世一个小孩子独自睡，所以总会让她搬过来跟他们睡在一起，方便她时刻注意真实的身体状态。
这倒是让卖药郎会狭促地调侃女儿，说他这儿有很多治疗感冒的药呢，非常有效哟，一到这个季节就倍受欢迎，像她这么大的孩子一看到他这样的卖药郎出现在家里就会哭的。
真世骄傲地仰着小脸对卖药郎拿出来的药包不屑一顾：哼，她才不怕吃药呢！
接着就把父亲的话转告给母亲，让他被最疼爱女儿的母亲臭骂了一顿，呵呵～
冰冷的厨房一旦烧柴生火后就是家中最温暖的地方，不知不觉中一家人从卧室离开又都聚集在这里。
加世用头巾把头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脸上也戴着方形的大口子，还用毛巾在脖子上围了好几圈，拿着细竹在屋里转来转去，借助弹打细竹而产生的震动去打扫因为灯火燃烧而产生的“吊尘”。
至于真世则是因为还小，高处的打扫帮不上什么忙，地板也在前几天就拖过了，所以今天她就只是清闲无事地坐在灶膛前烤火。
卖药郎虽然不明说，但加世跟他夫妻多年，也了解他是个不热爱付出体力劳动的家伙，于是给他安排了看着灶锅里正在煮的饭食的活儿。顺带让他照看一下真世，免得她烤火太久睡着了，一头磕在灶膛上就不好了。
农历的腊月十三日是全民大扫除的日子，也就是打扫吊尘、搭尘这些工作。
本来大扫除本该是12月20日做，但是自从12月20日成为德川家康的忌日后，人们就默默把大扫除的日子改为12月13日。
幸好加世他们并未居住在江户城内，不然那硕大的江户城哪是一天之内能打扫完哟！居住在江户城里的居民往往都提前十天去打扫，只是在十三号才完工罢了。
加世原本与卖药郎结婚时的大宅院，在有真世前就已经换进一个稍小的屋子里住——倒也不是真的喜欢大屋换小屋，只是卖药郎情况特殊，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要是被人记住样貌就难解释，所以他们总是时隔几年就要换个住所的。
加世觉得之前住的那间有内置温泉大宅院实在是太张扬了，再加上考虑到未来可能会有孩子——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的话，她为了照顾孩子就不能再跟着药郎四处游走，那么孤儿寡母的住在那么华丽的屋子里简直就是在对贼匪说“快来袭击我吧”。
所以这次她坚决要住在偏小一些但紧靠村庄的屋子，不过她最满意的还是这里院中有颗栽种了数十年的槿树，每年春夏之交时这颗槿树都会开满洋洋洒洒的粉花，别提多美了。
更何况槿树叶酿成汁后还能用来洗头也很不错，可以让头发乌黑柔顺。
但再小的屋子，居住久了都会有居住的痕迹，打扫起来也略麻烦一些。不过幸好的是加世很爱干净，平时就有打扫，所以遇到大扫除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加世正忙着，就听到真世在喊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真世在等着她的时候还烤了年糕。现在有一块烤好了，她就想拿来给妈妈吃。
年糕是在点心店里买的赁饼年糕，圆圆的形状看着可爱，象征着心脏，因此代表人们对健康长寿的祈愿。
加世一看就笑了，这些天她可没少闻到年糕的味——从年末十五开始，大街小巷就到处都是捣年糕的竹声与年糕那浓郁的米香。
年糕是迎接新年必不可缺的食材，最好在12月15日之前买够，不然过了这个时间想买都没处卖了，家家售空。
年糕不仅是过年的点心，同时也是过年必不可缺的装饰。如果是店铺，会把年糕供放在账房前、佛堂内，又或者是其它符合行业特征的场所。而在宅院里，比如说像厨房炉灶后这种地方就是灶王爷居住的场所，往往都要供奉一块镜饼年糕，哪怕只有一寸大小，也是对神明的尊敬与祈愿嘛。
供奉后的镜饼年糕会在一段时间后变得很干很脆，可以用手扳开，或者用小木锤敲开，这往往是在元月十一日进行，被称作“镜开”（鏡開き）。
但那时候的镜饼年糕，不管是烤着吃或者生吃都不太合适了，所以往往都是与小豆汤一起炖煮，米与豆的味道糅合在一起，真是再适合不过。
加世身上一身灰，一看手，也是脏的。但她这副装扮蹲下来又太过麻烦，而真世身高又不能递到她嘴边，加世索性把干净的手背递过去，示意真世可以把年糕放她手背上。
真世觉得新奇，就照做了，看着母亲用手背吃年糕而咯咯笑个不停。
加世本来没想笑，但真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引得她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再一看，远处的丈夫也是嘴角带翘，用手冲她示意烤年糕这里还有呢，想吃几个？
加世无奈：真是的，他怎么不自己拿给她？
算了，算了，笑就笑吧，新年本来就不该哭丧着脸，大家都面带笑容迎接新年才是最好的兆头。
加世打扫到一半，早饭就做好了，她索性停下休息一会儿，先享受一餐美味的早饭以及几个年糕。
吃完饭想再吃几块年糕的女儿趁着她闲就过来磨她了，又是抱着她的手臂拉拉扯扯又是说要给她捶肩的，想尽办法说服她。
真世是在卖药郎那边碰过壁后才来的，心知只要母亲点头，父亲那边就没什么难坎儿了。
加世忍着笑让女儿踮着脚站她背后用小拳头一下下捶，美曰“孝敬自己辛苦操劳的母亲”，然后觉得逗够了才把她扯过来，摸摸她的小脑瓜夸夸。
真世被夸得满面灿烂，连忙问：“那么我能吃一个年糕吗？”
加世笑眯眯的：“不行。”
女儿可爱的笑脸立刻就垮下来了，不过垮下来也很可爱。
加世倒不是心疼那几个年糕，主要还是怕小孩子吃太多会积食，尤其是年糕不好消化，真世又刚吃过早饭，再吃几个年糕，她怕是到下午才会饿了。
于是为了真世着想，她不得不从讨孩子喜欢的“慈母”形象里脱身去扮演不讨喜的“严母”角色了。
不过，最后加世还是拗不过真世的软磨硬泡，一时心软，就同意真世在晚饭前可以再吃两块。
真世快乐地笑了，加世说完就后悔了——吃晚饭前再吃两个年糕，年糕一块都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那真世吃完后还能吃多少饭？唉……她真是不该那么心软的！
可是答应孩子的承诺是不能反悔的，加世为难了一阵就自己想开了：新年嘛，只是少吃一顿饭没什么的，更何况年糕也是用米饭做的嘛！
卖药郎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们，本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加世一副“那也挺好的啦”已然看开的模样，他又坐回去了。
吃早饭的时间，再加上休息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清晨悄悄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太阳就不再遮掩于云层后，而且坦荡荡地晾出来，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自己那无穷无尽的温暖，连带着空气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冰凉了。
寒松的枝桠里原本结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霜，如今被太阳一晒，就化成了露水，湿漉漉的，乍一看仿佛松树刚刚洗了个澡出来一般。
吃过饭再加上气温没有那么冷得令人难以抬手后，加世就更加有劲地去投入到打扫之中。
卖药郎也没有闲着——他坐在一旁写药方，然后选好药材，细细捣碎再碾磨，然后把它们分别倒入准备好的容器里。
真世好奇地过来看，看了半天，问：“这些是什么药？”
卖药郎回答：“是能够让小孩子哭的……治疗感冒的药哟！”
真世就一脸嫌弃地跑开了。
终于，加世吃过午饭后就把大扫除做完了，她能够保证自己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是让最苛刻的人来都找不到错处，无可挑剔的大扫除！
真世给她鼓掌：“母亲好棒！！”
但大扫除结束后还有一个象征性的仪式要做的，那就是把家中的人抛起来。
是的，抛起来，把人抬起来抛向空中——这是武士与百姓共同的风俗，被称作“胴上”，也称为“胴付”。而后者称呼的来源是因为举行这个仪式是必须要附上丰厚的喜钱才够隆重，但是只是百姓里自家人的话就不必破费了。
只有这个仪式完成，才宣告腊月十三日的扫除日圆满结束，所以这是一项必须的、欢乐的活动。
在稍大些的店铺里，会把所有人都抛一遍，不管是店主还是伙计……但百姓间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只用合力一起把当家之主抛起来就行了。
可是光是这点，对于加世和真世来说也很难……让加世把自家丈夫抱起来三秒钟，或许可以做到。但让她把他像是抛手鞠那样抛起来，就着实太为难她了。
当然，真世这样还没半人高的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应对的方法早在他们结婚时就已经有了——既然不能把你抛起来，那你就自己跳一跳吧。
这种做法或许有糊弄神明的嫌疑，但是加世倒是很清醒地说：这就是讨个吉利罢了，神明如果真有神力，那就应该会明白她的难处，不与普通人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较真才对。
卖药郎表示赞同，虽然他赞同的角度不太一样：他认为神明并不会干涉凡人的命轮，不管凡人对神明是否尊敬，因为神明始终与凡人不是同等的存在。
“虽然不是同等的存在，但是却同样存在于这一个世界，对不对？”加世当时眼神有光地看着他说，“只要是同样在这个世界里，那神明与凡人的距离也没有那么遥远嘛，只要有缘分的话，还是会靠近的。就像你和我……”
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最后隐于空中，悄无声息。
卖药郎回想起来，心中还在咀嚼着她的话：是了，是啊……只要有缘分的话，哪怕一开始就不是同样的起点，同样的速度，但只要同样在时间的洪流下前进，就终究还是会有相交的一霎那。
只是这缘分，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呢？
哪怕是神明也会被捉弄，不可预知的命运啊……
接下来今天就没什么别的事需要做了，只需要准备送给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庆祝一年相安无事的“岁暮之贺”就好。
不过距离12月20日至30日的这段“岁暮”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今天不用急着准备也行，毕竟现在能够与他们称得上关系密切的人，无疑是些街坊邻居，又或者远在他乡的小田岛他们。
而且真正要四处奔走的其实是12月15日……那可是一年一度的年货集市！超～级～热～闹～的哟！
各地都有年货集市，每个集市的开启时间都彼此错开，比如说深川八幡的集市是在14、15日，但神田明神的集市就是20、21日，最迟的是平河天神，是25、26日。
这大概也是为了方便人们四处赶集吧，真像流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来，又哗啦哗啦地走呀！
在吃晚饭前，真世得以如愿以偿地多吃了几块年糕——可惜，是按照小孩儿的食量裁切过的版本。
面对委屈的真世，加世果断把锅扔给丈夫，表示这是你父亲的主意，他是一家之主，我可不敢违逆他。
真世信了？
当然没有。
不过能肯定的是这确实是父亲的主意，所以真世气哼哼地找父亲对质，加世在一旁等着看自家丈夫怎么对付这个机灵可爱的宝贝女儿，结果卖药郎用“明年给你尝尝刚做好的年糕”这个承诺把真世说服了。
显而易见，烤好的年糕很好吃，但刚做好的年糕更好吃！
真世心满意足地又跑去玩了，加世挤过来埋怨他：“你又在浪费钱了！就我们三个人，还要雇人来捣年糕……”
在家里自制年糕是件有些小奢侈的事情，因为来舂（chōng）年糕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体力活儿，所以通常都是要雇请越后地区带了全套工具专门来舂（chōng）年糕的冬季劳动力来干。
大部分人家还是更愿意花钱在附近的点心铺里请人舂赁饼年糕，省时省力。
不料卖药郎镇定自若地说：“仓库里……不是有杵臼么？”
加世一愣：“有是有，但是……”随即她反应过来了，眼睛惊喜地瞪大，嘴角也抖一下，笑开：“你要捣啊？什么时候，明年？那也太久了吧～明天吧！”
“加世小姐现在就想使唤俺了啊。”
“机会难得嘛～！难得！”
负责劈柴的人提醒妻子他还是有付出过大量体力劳动的：“家里的柴……要是没了俺，可是会很寂寞呢。”都不会从一根变成两根、四根的哟～
无奈妻子实在是口齿伶俐：“让家中女人劈柴的话可是男人没用的象征哦！”
不敢违逆的一家之主举起双手投降了：“是、是，明天就给加世尝尝刚做好的年糕，证明俺很有用，请加世留下俺。”
加世笑开了：“那得看你的努力咯！”
“那真是……不得不努力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大扫除与年糕
